些悲痛欲绝的亲朋?”
庄浩明摇了摇头,正色说道:“凡事都有得失,凡事必有取舍。我刑捕房管辖天下所有案件,上下五百多号人齐心协力,平均每天要擒获十名罪犯,挽救数十条人命,这便是我们的职责。若仅仅为了一个案子,几十条人命,和朝廷的纷争扯上了关系,影响到刑捕房的正常运作,那会有更多人命蒙冤不雪,更多亲朋悲痛欲绝。”他深吸了一口气,坚决地说道:“我既然身为刑捕房的总捕头,就要以大局为重。贻香,别以为你叔叔总是躲在后面贪生怕死,只会使唤你们到前面拼命,要知道暗地里那些暗朝廷的压力、下属的误解、世人的辱骂,通通是我一个人在扛,我可一点也不比你们舒服,不然我又凭什么拿着这份远高于你们的俸禄?”
谢贻香暗自叹息一声,心知自己无论如何也辩论不过这位庄大人,此番又被他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语,眼见庄浩明的目光极是诚恳,她也实在分辨不出其中的真伪。难道这才是那个溜须拍马、胆小如鼠的总捕头背后不为人知的一面?或许这个世道真不是自己眼中看到的模样,是因为自己太年幼、太天真,所以根本无法认清这世间的黑白?
谢贻香缓缓闭上双眼,几个时辰前那一幕又浮现在了她脑海之中:就在史官徐大人的府上,镶金缀玉的闺房里,缅榕静静地躺在雕花的楠木床上,穿着一件轻柔得如同天边云彩一般的纱衣——纱衣是她最喜欢的天蓝色,脖子下那一大片却被凝固的鲜血结成一块紫色;那张曾让无数江南子弟魂牵梦绕的脸,已被凶手沿着嘴角左右撕裂开来,狰狞的伤口将她的脸分做上下两段,要不是自己事先已然知情,她真不敢想象这堆血淋淋的东西以前竟然是张人脸!
想起这一幕,谢贻香心中已不动不摇。她毫不躲闪地迎上庄浩明的目光,一字一句地说道:“杀人者必偿命,侄女的心意已决,誓要将撕脸魔绳之以法,还请大人成全。”
庄浩明见谢贻香这副模样,心知无法劝阻,只得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还是那句话,撕脸魔一案自有朝廷过问,刑捕房无力相助。”
谢贻香冷冷说道:“不劳大人操心,我自己足以应付。再说大人莫非忘了,我师兄嫉恶如仇,这撕脸魔再如何厉害,又能挡得住‘江南一刀’么?莫说撕脸魔,当今世上,只怕还没有任何人能接我师兄的一刀。”
04 颠倒兵贼私相教()
庄浩明见谢贻香搬出了自己的师兄,不禁微微一笑,说道:“你说你要找先竞月帮忙?这小子武功的确不错,要论武功,我平生没佩服几个人,先竞月倒算是一个。可惜这小子桀骜不驯,目中无人,而且查案也并非他所长……再者就算你们两人加在一起,即便是想破脑子,只怕也无法破解此案。”
庄浩明这番话倒是说到了谢贻香的痛处,这一个多月来,刑捕房的一干老手都对此案一筹莫展,自己这么一个小丫头,又哪里会有头绪?甚至就连此案从哪里入手,怎样查访,自己都是一无所知,又谈何缉拿那撕脸魔归案?
然而庄浩明话虽这么说,心里却是对谢贻香太过了解了,心知这丫头异常倔强,既已下定了决心,那便绝不会善罢甘休,定要想尽一切办法固执己见,若是任由她乱来,闯出祸端来更不得了。当下他心念一动,又叹了口气,说道:“你若真想缉拿撕脸魔,倒是有一个人,或许可以相助于你。”
说到这里,庄浩明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压低了声音:“我只说一遍,你听仔细了。此事乃是朝廷机密,一直鲜为人知,那便是京城的天牢之中,除去天、地、玄、黄四层之外,其实还有一层,也便是地底的第五层天牢。这第五层中只有十间囚室,关押的都是天底下最凶恶的要犯,你可以前往其中的第六间囚室,求教于关押其间的那个人,或许能找到撕脸魔一案的突破口也未可知。”
谢贻香听得庄浩明开口指点,本来隐隐看到了一线曙光,却又立刻化作失望,心想:“刑捕房怕得罪朝廷,不敢插手也就罢了,然而堂堂刑捕房的总捕头,怎么能让自己求教于一个囚犯?再说了,一个囚犯又能帮上什么忙?”她不禁有些疑惑,问道:“那囚室中关押的是什么人?”
庄浩明仿佛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你别小看此人,此人未入狱前,可是个呼风唤雨的人物,叫做施天翔。他心智大异于常人,每逢雨夜必会暴起杀人,死在他手里的人,单是记录在案的就有四百八十七个,因此被人称作‘雨夜人屠’。说到杀人,他有一个特点,那便是绝对不会使用重复的杀人手法,所以在他手下有多少名死者,便会有出现多少种不同的死法。嘿嘿,说来只怕你不信,很多死在这‘雨夜人屠’手中之人,若非亲眼见到,只怕连做梦都想象不到世间居然还有这般杀人之法。九年前这雨夜人屠突然孤身前来刑捕房,主动找我投案自首,理由却是再也想不新的杀人手法,觉得了无生趣,不愿继续苟活于世了。”
说到这里,庄浩明的脸皮再如何厚实,当着谢贻香这个晚辈面前,也不禁有些惭愧,不自觉地搓了搓手,继续说道:“当时我将这雨夜人屠缉捕归案,轰动一时……他认罪之后,朝廷虽然将他判为凌迟处死,其实却并未杀他,只是将他暗中囚禁了起来。因为这施天翔说来也算得上是个奇人,不单精通杀人之术,心思更是缜密,擅长举一反三,一些毫不相干的旁枝末节,到他手里竟能串联起来,还原出事情的本末。唉,其实这些年来,由于他的这门本事,我刑捕房倒是得益不少。”
谢贻香听得一脸鄙夷,想不到自己就职了两年的刑捕房,私下还有这等见不得光的事。如此说来,只怕自己经手的那些案件之中,就有不少是这雨夜人屠参与的。她正待开口讥讽,庄浩明又抢着说道:“我知道你定然不会认可这些勾当,然而以暴制暴,从来都是一种权谋手段,只要能治病,又何必在乎是那座山上采的药?细数起来,恐怕当今世上单以破案而论,只有北平那号称‘恶人磨’的商不弃,才勉强可以和那雨夜人屠相提并论。世人虽言:‘天下神捕,南庄北商’,那说的是身份地位,单凭破案这一点,叔叔可不及那商不弃,更比不上雨夜人屠了。”
谢贻香缓缓摇头,自己从小读的都是圣贤之书,行的都是堂堂正正之事,一时半会儿,说什么也不认可借一个囚犯之手来破案。可是她听庄浩明居然将此人和商不弃相提并论,又不禁有些动摇起来。正如庄浩明所言,有道是“天下神捕,南庄北商”,眼前这江南庄浩明倒也罢了,那北平的商不弃却是名副其实的神捕,深受世人敬仰,谢贻香也一直将他引为自己的楷模。若是这雨夜人屠真有那北平商不弃的本事,破解这撕脸魔一案,只怕是不在话下了。
庄浩明见她还在犹豫,心知有戏,连忙补充说道:“眼下这撕脸魔虽然泯灭人性,不曾留下丝毫的蛛丝马迹,但以我多年办案的直觉看来,离不开‘内心扭曲’这四个字。若是能得到雨夜人屠施天翔的相助,或许便能根据现有的信息,参悟透凶手的内心,从而勾勒出那撕脸魔大致的形貌。到那时,我刑捕房只需张榜通缉便是了。再说了,如今整个京城之中,只怕更没第二个人能助你缉破此案,你若是真想替朋友伸冤,替百姓除恶,就必须和某些你不认同的东西妥协。正如我之前所说,凡事都有得失嘛。”
说到这里,庄浩明忽然露出一丝苦笑,淡淡地说:“贻香,且不提得失,叔叔也想帮你破案,毕竟是缉拿凶手,我不会害你的。”
谢贻香听他说得诚恳,缓缓闭上双眼,莫非为了除暴安良,不折手段才是唯一的选择?又或者说,人生在世,终会有不得不做出妥协的时候?她呆立了好久,忽然问道:“我怎么才能进天牢?”
她这一问,无疑是认同了庄浩明的提议,庄浩明就怕她一人一刀非但破不了案,还闯出祸端,如今见她同意,顿时松了口气,却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说道:“可惜我不便插手此案,自然也就无法带你进入天牢。倒是有一个人必定帮得上你,也非常乐意帮你,就看你愿不愿意也和他妥协了。”
谢贻香如何不知庄浩明说的是自己的父亲,当即冷哼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侄女这便告辞了。倒是大人一把年纪,身边又没人照看,要是夜里被子滑落,岂不是要冻出病来?”庄浩明听得一愣,这才想起自己只穿了件贴身小袄,顿时脸色大窘,一溜烟跳回房中,匆匆把两扇木门合上。
谢贻香忍不住笑出声来,却见房门又张开了一线,庄浩明从门缝中探出头来,脸上表情说不出的奇怪。谢贻香正要发问,庄浩明已喃喃念道:“有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此刻那第五层天牢中,还关押着另外一个人……你要切记,此人非常之可怕,甚至可以用恐怖二字来形容……嗯,即便是十个雨夜人屠,只怕也不及他的万一,你去天牢的时候,需小心在意,千万别和此人接触到……”
谢贻香之前听到雨夜人屠的事迹,倒还不觉的怎样,此刻听庄浩明口中突然冒出一个更厉害的人来,虽然不明所以,但心里却陡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惧意,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她惊疑之下,暗地里又大是好奇,正要发问,庄浩明突然甩了甩脑袋,说道:“看来我真是老了,变得有些疑神疑鬼,狱卒也绝不会让你见到此人的……唉,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谢贻香连忙叫道:“叔叔……”却听“砰”的一声,庄浩明已缩回屋里,将门重重合上。
05 孤身求援探天牢()
“砰”的一声巨响,高百川伸手猛拍面前的铁桌,扬起大片灰尘。
只见高百川那张由于太久不见阳光的苍白色脸上,五官正夸张地缩成一团,牵扯出密密麻麻的皱纹,向四下蔓延开去。每一条皱纹中,仿佛都透露出一股惊恐之情。对面的谢贻香微微皱眉,侧身避开他这一拍桌弥漫起的灰尘。
此刻谢贻香身在之处,便是京城天牢中那神秘的第五层了。
要知道这金陵的天牢,却是向地底挖掘而建,模仿神话中阎罗地狱的构造,越往下层数约高,当中关押的囚犯也越是重要。至于眼前这第五层天牢,对外人而言,乃是京城天牢中根本就不存在的一层,不知从哪朝哪代开始,便悄然隐藏在了那众所皆知的“天”、“地”、“玄”、“黄”四层之下,默默地完成着它的职责。谢贻香虽然身在刑捕房就职,还是头一次听说,更是头一次来到这里。若非昨夜庄浩明点破其中的玄机,只怕自己今生都不会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
方才从第四层“黄”字层天牢的密道下来,已是深离地面三十多丈深度,到处弥漫着一股阴冷的潮湿。一切人工建筑的房舍到此便全部消失,只有眼前一条丈许宽的石砌通道,墙上每隔十步燃烧着一支火把。谢贻香自幼便得刀王真传,练就了一套“穷千里”的目力神通,非但能看到常人所不能及之处,即便是在黑夜中,也可如常辨物。但如今放眼望去,竟然也看不出这条通道的深浅。
而在这条通道当中,一张黑黝黝的锈铁桌横在当中,桌后那密布皱纹的白脸汉子,便是这第五层天牢的总管高百川了。而今这高百川听说自己要来见那“雨夜人屠”,顿时神色失常,大拍桌子。
谢贻香见高百川这副模样,不禁心生鄙夷。她平日在刑捕房出入,对这些牢子最是了解不过,只要一关上牢门,他们就等同于牢里的皇帝,可以任意玩弄牢里的囚犯。却不料这高百川身为天牢的牢头,而且还掌管着这神秘的天牢第五层,可谓是地狱里阎王一般的人物了,居然会被那“雨夜人屠”的名字吓成这副模样,当真太不中用了。
然而转念一想,即便是高百川这样的角色,都对那“雨夜人屠”如此忌惮,可见其厉害之处。谢贻香心中既是好奇,又是不敢想象,真不知自己将要见的那”雨夜人屠”到底是个怎样的角色。
谢贻香心念转动间,面前的高百川已逐渐平静,将手里的黑铁烟杆塞进嘴里,大口猛吸着旱烟。弥漫的烟雾中,隐约可见他身上那件厚厚的棉衣正微微抖动,显是身躯还有些发颤。谢贻香忍不住开口问道:“高大人,我的要求有何不妥?”
“这……唉,谢三小姐心里肯定在笑我高百川是个脓包了。”高百川似乎回过神来,略带尴尬地说道,“他妈的,要知道那人大开杀戒的时候,只怕谢三小姐你还没断奶,当然不知道他的可怕之处……”
谢贻香听他满嘴粗俗,不禁又皱了皱眉头。高百川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又狠狠地吸了几口旱烟,这才说道:“是了,谢三小姐这次来提审那个人,真是谢封轩……真是谢大将军的意思?”
谢贻香淡淡地说道:“高大人即便不识得我,也该识得我爹的九龙玦吧。”
只见她手中晃动着一枚碗口大小的黄色玉玦,上面薄意雕刻着九条飞舞的苍龙,环绕着“平天下”三个阳刻小篆,做工甚是精致。自古玉石以黄色为尊贵,似这么大的一整块玉玦,可谓稀罕至极,再加上玉玦表面的这份雕刻的工艺,确然当得起“价值连城”这四个字。
那高百川当然识得此物,持其者上可纵马皇城,佩剑宫廷;下可诛杀百官,赦免重犯。当今天下,只有开国第一大将军谢封轩有此殊遇,更何况如今手持九龙玦前来的,乃是谢大将军家的三小姐,必然是不会有误了。他急忙将旱烟磕灭,躬身赔笑起来。
谢贻香收起九龙玦,脸上却是微微一红,还好高百川此时正低头在怀中摸索,并未注意到她这一反常。片刻间,高百川已从怀中摸出一大串零零碎碎的钥匙,从中挑出一把毫不起眼的黑钥匙,将它插进了身旁的石壁当中。
谢贻香这才发现高百川铁桌旁的石壁上,居然有个小小的锁孔,忍不住有些惊讶。继而只听一阵金属绞动的声响,石壁上一块钻石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