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陆将军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道:“末将自幼出身行伍,最不相信的便是这鬼神之说。然而玉门关的赶尸队伍,这些年来我等曾亲眼目睹过好多次,由不得末将不相信。不瞒诸位,每个月第七日的深夜,都会有一支赶尸队伍从玉门关外而来,将死在关外的汉人尸体运送回来。而他们所用的运送手艺,便和传说中的湘西赶尸人一模一样,乃是做法令死者‘复活’过来,让死者尸体依次排成一列,跟在赶尸人身后自行走路,就这么一路走进玉门关内。”
03 阴山堂()
当下便由陆将军身旁一名姓吕的师爷接过话头,向三人细细道来。原来在这玉门关一带,有个叫作“阴山堂”的道教帮派,专门在西域各国打理汉人死者,并且将尸体一路运送回玉门关内,算来已有上百年历史。据说这“阴山堂”本是起源于湘西龙虎山,其祖师爷孤身前来西北谋生,只做这门运送尸体的差事,传到如今这一代,堂主是个道号“幽冥”的中年道士,身边还有几个师兄弟相助;再加上下面的弟子,整个“阴山堂”上下约莫有二十来个人。
就在玉门关城墙后的街道上,也有一间“阴山堂”开设的门店,却是替人寻找亲友的尸体。若有亲友在西域音讯全无,担心早已客死异乡,便可去“阴山堂”的门店提供亲友的性别年龄、身形样貌,再缴一两银子作为订金。此后“阴山堂”在西域各国的人便会帮忙寻找,如果当真寻回了尸体,便要再收二两银子的酬劳;如果一直找寻无果,三年后便退还这一两银子的订金。
所以照此看来,“阴山堂”的这门差事的确可以说是一桩善举,问人索取的钱财也合情合理。可是奇就奇在“阴山堂”那些道士运送尸体的方式,竟是传说中的“赶尸之术”。每个月的初一,“阴山堂”的道士便会向陆将军递交一份清单,在上面列明本月需要将尸体运送回玉门关的死者姓名,连同负责赶尸的道士姓名也写得清清楚楚。待到第七日晚上,若是星月无光的黑夜,玉门关外便会亮起两盏碧绿色的油灯,由两名赶尸人一前一后手持油灯,赶着一队尸体走进玉门关。
而八年前陆将军刚到玉门关驻守时,自然不相信世间真有什么“赶尸之术”,能让死去的尸体自行走路,所以他便带兵盘查,亲眼目睹了“阴山堂”赶尸的整个过程。话说那支赶尸队伍自旷野深处而来,除了一前一后两个“阴山堂”的道士,当中的十来个“人”身穿白色长袍,个个面目僵硬,脸色惨白,正是死人脸颊才有的形貌;而这些“人”每跨出一步,动作都是无比的僵硬,就像是戏台上用丝线操控的木偶,当真是一具具行走的尸体。陆将军等人若非亲眼所见,说什么也不肯相信世间还有这等诡异之事。
而“阴山堂”的那支赶尸队伍穿过城门,进入玉门关内,又一继续穿行过城墙后的街道,最后去往街道外半里处的一处石屋,正是这玉门关的“义庄”所在,用作于平日里尸体的停放。那两名赶尸人将尸体带进义庄安置,随后便从义庄里出来,在门口闭目打坐,待到雄鸡啼鸣,两人才起身做法,告诉陆将军等人“赶尸之术”已经解除,可以让百姓进义庄认领尸体。陆将军等人连忙进入义庄当中,只见先前那十来个行走的白衣“人”,都已躺进事先准备好的棺材里,再一查验,的确都是早已死去多日的尸体。再和“阴山堂”月初送来的清单对比,每具尸体的身份也是毫无差错。
如此一来,陆将军等人再不敢有丝毫怀疑,都认定这“阴山堂”的道士果然身怀异术,对他们愈发敬重。但是经此一役,当夜随陆将军同行的所有将士,事后都是大病一场,军医也看不出是什么病症,最后只能归咎于受了什么邪寒。那“阴山堂”的堂主幽冥道长听说陆将军一行人因此生病,连忙赶来问诊,替众人开了些丹药,又画了几道符咒焚毁,陆将军等人这才逐渐好转过来。
原来依照幽冥道长的说法,这“赶尸之术”本是湘西龙虎山的禁忌之术,以此术驾驭尸体行走,就连施术者自身也要受到反噬,因此折寿不少。若是有不相干的人在深夜里撞见赶尸队伍,当即便会冲撞鬼神,招惹邪气入体,往往要大病一场,甚至还可能有性命之忧。
于是从那以后,陆将军再不过问“阴山堂”的赶尸队伍,再加上“阴山堂”的道士一直安分守己,从不招惹麻烦,又替关内的百姓寻回了不少亲友尸体,所以玉门关的军士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每逢赶尸队伍入关的那夜,守城的军士便将城门提前打开,叫军士和百姓早早回避,好让赶尸队伍畅通无阻地进入义庄。
再说那“阴山堂”的堂主幽冥道长,倒也是个来事的人,见陆将军给他们行此方便,之后一旦有百姓来义庄领走尸体,“阴山堂”收取的二两银子里,都会分出一半送到城墙下陆将军设立的办事点,只说是请众军士买酒喝。如此一来,双方也算是礼尚往来,存下了交情,这些年一直都是相安无事。
听完吕师爷这番讲诉,谢贻香才明白原来所谓的“玉门走尸”,却是指玉门关一带“阴山堂”的“赶尸之术”。她虽不信世间真有什么法术能令尸体走路,但是看营帐中以陆将军为首的一干将领对此深信不疑,都说是自己曾亲眼所见,一时也猜不透其中玄机,自然也不好当面反驳。
再参照宁萃先前留下的“峨眉血婴”和“兰州鬼猴”两桩案子,这“玉门走尸”应当不只是表面上看到的这么简单,只怕暗地里还藏着什么伤天害理的勾当。她正思索间,却听身后的商不弃突然说道:“这里面有鬼!”
耳听商不弃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众人都是微微一惊。却听商不弃补充说道:“不是‘鬼神’之‘鬼’,而是‘阴山堂’的道士们在捣鬼!”
当下他便解释说道:“所谓的三百六十行,不过是谋生的手艺,说到底就是做买卖;要做买卖,便始终离不开‘利润’二字。照你们这么说来,‘阴山堂’每个月从关外运送回一批尸体,就算每次能有二十具尸体,而且都有亲友前来缴钱领尸,合计也才四十两银子,还得分出一半送给玉门关的驻军,这便只剩二十两银子;再平分到‘阴山堂’的人头上,每个道士连一两银子都没有。依照本朝律法,即便是驻守在玉门关的普通军士,一个月至少也有五钱银子的军饷,试问‘阴山堂’的道士若是真会‘赶尸之术’这等神通,难道便心甘情愿地留在这荒僻之地,赚每个月的这一两银子,而且一做就是上百年?”
营帐旁边一个将领忍不住反驳道:“或许‘阴山堂’的道士本来就没打算以此赚钱,只是想积德行善,做些善事。每个月能有一两银子糊口,也就足够了。”商不弃当即冷哼一声,说道:“做一件善事不难,难的是做一辈子的善事;一个人做善事也不难;难的是一帮人共同做善事。似‘阴山堂’这般有规模地长久经营,绝不可能是因为什么‘积德行善’,只可能是‘利润’二字。”
说罢,他又解释说道:“也罢,我且不和你谈这‘利润’二字,试问要将死者的尸体从西域各国运送回玉门关,先不算当中的辛劳,单是找到死者尸体所需的人力财力,每具尸体的成本又何止才一两银子?举个例子,一个汉人若是死在畏兀儿人的别失八里城,尸体自然会停放到当地的义庄中,‘阴山堂’的人若是想将尸体从当地的义庄里取出送回,当然不可能白取。我虽不知别失八里城义庄的行情,但若想领走一具尸体,要付的钱只怕远不止一两银子。所以从账面上看,‘阴山堂’的这桩买卖,分明是一桩亏本买卖!”
听到商不弃这番分析,营帐里的众人不禁暗自点头。商不弃环视众人一眼,傲然说道:“所以‘阴山堂’能够在此地经营上百年,绝不可能是靠赶尸谋生。可见在这一切的背后,‘阴山堂’的道士必定还有其它花招!”
04 生猜忌()
却听那陆将军哈哈一笑,说道:“商神捕所言极是,实不相瞒,对此末将也一直心怀疑虑。但一来没有真凭实据,二来这玉门关又没有衙门,凡是都是以军法治理,所以不管‘阴山堂’的道士是否在暗地里捣鬼,只要他们之举确然是在造福百姓,而且又拿银子孝敬麾下军士,末将自然也不便过问。”
却听先竞月突然冷冷问道:“陆将军的意思,是你们既然拿了‘阴山堂’的孝敬银子,即便他们在暗地里做些不法的勾当,也要替他们庇护?”
这话一出,整个营帐里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那陆将军也是双眉一跳,随即变作笑脸,抚须说道:“这位公子想必是第一次玉门关,有些事还不太明白。须知此地乃是异国疆域,我等驻扎于此,此地便是沙场战阵,从来只认军法,不讲什么律法。末将虽没读过什么书,却也听说过汉高祖当年攻进咸阳,曾和百姓‘约法三章’,乃是杀人者死,伤人、偷盗者获刑;可见杀人、伤人和偷盗三者,便是律法定罪之根本。而我等行军打仗的粗人,与敌对战,自然免不得杀人伤人,若是依照律法办理,末将麾下的军士岂非都该问斩?同样的道理,若是我方掠夺了敌人的粮草军械,是否也要以律法的盗窃罪拿末将问罪?所以这‘阴山堂’到底该不该查,末将自有判断。”
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师兄这一开口便要得罪人的本事,她早已是见怪不怪,当下连忙出来打圆场,笑道:“正所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战场间瞬息万变,必要时就连军法都可以不顾,自然也谈不上什么律法了。如今陆将军奉命驻守在这玉门关,十万驻军虽然干戈未起,亦是身在战局之中。所以其间一切决断,自然要由陆将军做主,我等绝不敢胡乱干涉。”
听到这话,帐篷里一干将领的脸色这才缓和下来。谢贻香顿了一顿,又继续说道:“还请陆将军莫要误会,此番我爹叫我来查‘玉门走尸’一事,小女子当然不敢怠慢,到底还是要给他老人家一个交代,同时也是给在座的诸位将军一个交代。所以‘阴山堂’道士的赶尸之谜,以及他们在暗地里是否还存有其它勾当,小女子都要找出真相,查个水落石出。至于事后应当怎样处置‘阴山堂’的道士,是要捉拿问罪还是不了了之,自然也是由陆将军全权决断,我等绝无二话。”
那陆将军当即拊掌大笑,说道:“说得好,谢三小姐不愧是将门虎女!你说的一点没错,若是能查清‘阴山堂’的底细,也算是了却了我们的一桩心病。至于事后应当如何处置,末将再视情况而定。”说罢,他略一思索,又说道:“说起来谢三小姐来得倒巧,后天便是本月初七,‘阴山堂’一早便送来了这个月的赶尸清单,记得好像共有一十二具尸体。届时末将便亲自陪同三位,到玉门关的城墙上亲眼看看那支赶尸队伍。”
当下三人对望一眼,都点了点头,便向陆将军致谢。那吕师爷连忙吩咐军士安排宴席,要好生款待三人。众人又随口聊了几句,不料先竞月又突然问道:“而今天下太平,西北并无战事,但诸位将军今日却在营帐中推演沙盘,分明是在备战,不知却是何意?”
这话一出,整个营帐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再一次集中在了先竞月身上。过了半响,那吕师爷才出来打了个哈哈,说道:“三位误会了,陆将军治军甚严,眼下虽是闲暇之期,军士们也不可疏忽大意。今日召集众将推演沙盘,不过是军中例行的规矩罢了。”
先竞月却直视那陆将军的双眼,淡淡地说道:“若是如此,倒是在下多心了。”那陆将军径直迎上先竞月的目光,淡淡地说道:“谢三小姐的这位师兄,眼力倒是毒辣得紧,想必也是一号人物。不知这位公子尊姓大名?”不等先竞月回话,旁边一个将领已接口说道:“陆将军久居军旅,并不熟悉江湖上的事,谢三小姐师兄妹二人,在江湖上的名头可是不小。嘿嘿,试问‘纷乱别离,竞月贻香’的大名,江南武林谁人不知?眼前的这位年轻公子,想必便是人称‘江南一刀’、‘十年后天下第一人’的竞月公子。除此之外,这位竞月公子还有另外一个身份,便是皇帝麾下亲军都尉府的统办。”
这话一出,营帐里的一众将领当场哗然开来,就连那陆将军也是脸色微变,脱口问道:“你是亲军都尉府的统办?”先竞月心中暗叹,他一直不肯亮明身份,便是担心众将士会有这般反应。要知道亲军都尉府直属于皇帝的隐秘卫队,专门在暗处刺探臣民的隐私,若是遇到有人心怀不轨,立刻便会上报给皇帝,所以世人一听到“亲军都尉府”的名头,无不谈虎变色。而这玉门关更是军机要地,以陆将军为首的驻军听说亲军都尉府有统办前来,难免会起猜忌,还以为是皇帝动了什么心思,这才派人前来刺探。
只可惜先竞月的身份到底还是被认了出来,当下也只得承认。一旁的谢贻香连忙解释了半天,可谓是费尽唇舌,才终于让陆将军等人相信先竞月此行并非是由皇帝授意。然而众将领既然知道有亲军都尉府的统办在场,一个个都是如临大敌,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最后还是由陆将军打破僵局,问道:“方才先统办询问末将,今日为何要在营帐中推演沙盘,莫非统办大人当真不知?”眼见先竞月缓缓摇头,他才冷笑一声,摇头道:“既然先统办并不知情,军机大事,末将也不敢胡言乱语。想来在不久之后,先统办自会明白其中缘由。”
如此一来,三人虽然心中好奇,却也不便再问。而陆将军也不再留三人吃饭,便派军士将他们一路送出军营。先竞月一路上都在思索陆将军所谓的“军机大事”究竟是指什么,却是一点头绪也没有,最后只得作罢。待到三人回到客栈歇息片刻,便在街上找了间饭馆吃午饭,重新聊起“玉门走尸”一案。
这一回三人倒是学了个乖,之前在峨眉山上和兰州城里,那宁萃分明都曾暴露过行踪,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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