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站起身来,双手一扬,终于抖落了他身上披裹的那件白色斗篷。
只见斗篷之下,这个少年穿着一身漆黑色的长袍,在袍角处用银丝线绣着太极八卦的暗花,分明竟是一件黑色的道袍!而他胸前的衣襟、腰间的腰带和脚上的鞋子,却是作赤红之色,和他画符所用的朱砂一般赤红!
76 祛魔障是鸭非鸡()
海念松和尚这话一出,在场众人惊恐更盛。原来得一子的眼睛里存有两对瞳孔,竟是什么道家千年一出的“双瞳”妖孽,那么眼前这个俊俏的小道士,究竟是人还是妖怪?
一众人正要向海念松和尚细问这“双瞳”的来历,却见海念松和尚从地上连滚带爬地站了起来,拔腿便往厅外跑去,口中同时念叨道:“老衲怎会撞见此等妖孽怎会由老衲撞见”
要知道外面早已布满兵卒,将整个前厅围得水泄不通。眼见前厅里的宋参将微微点头,众兵卒便也不加阻拦,任由海念松和尚冲出前厅,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夜深处;看他这番举止,分明是被得一子的“双瞳”吓得落荒而逃。
想不到这位大名鼎鼎的凌云僧,素来信奉杀生济世的杀生佛,居然也会被吓成这幅模样,众人面面相觑之下,对眼前这个得一子愈发感到恐惧。就在前厅里的一片惊疑声中,“谢贻香”也是脸色大变,神色复杂地望向那得一子,脱口问道:“你你这当真便是传说中‘见神魔、察仙妖,辨人畜、灭鬼怪’的双瞳?想不到竟是这般模样莫非历代典籍上所谓的‘双瞳’,竟然是天生的?”听她言下之意,似乎也对得一子的“双瞳”有所了解。
然而对于在场众人的喝问,得一子根本不加理会,只是用他那一对血红色的瞳孔仔细凝视着面前的“毕忆湘”。那“毕忆湘”见到他眼中居然存有两对瞳孔,显然也是惊骇不小,厉声喝道:“汝汝究竟是何方妖孽!关某的青龙偃月刀何在?”却听得一子淡淡地说道:“一直有人在耳旁说话,无时无刻、不分昼夜,这感觉的确有些难受。”
话音落处,那“毕忆湘”情不自禁地“咦”了一声,用的居然是小女孩声音,随后她又立刻回过神来,仍旧是那雄浑的男子声音沉声问道:“汝到底是谁?为何为何与旁人有些不同?”
得一子那对血红色的瞳孔非但目不转睛,而且连眨也不眨一下,依然锁定在“毕忆湘”身上。只听他缓缓说道:“从前有一只小鸡,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它的母亲便告诉它说:‘你不是鸡,而是鸭。只不过凑巧长得像鸡罢了。’而且在小鸡成长的每一天里,母亲都会告诫它同样的话,令小鸡对此深信不疑,坚信自己‘是鸭非鸡’。终于有一天,这只小鸡来到水边,看到真正的小鸭子都在水里游耍,它也便自信地跳下水去,却再也没能从水里出来。”
耳听得一子突然讲出这么一个故事来,非但乏味至极,而且还有些莫名其妙,众人也不知他究竟所指何意。然而看那“毕忆湘”的神色,却似乎被这个故事所吸引,在眯起的双眼中露出一丝迷茫。只听得一子又说道:“这只小鸡之所以认定自己是鸭,说到底只是被母亲欺骗,趁着它年幼时观念尚未形成,便将‘是鸭非鸡’这一观念扎根在它的意识中,再加上长年累月的反复灌输,这才将小鸡彻底洗脑;即便是看见自己的同类,亲眼看到鸡和鸭之间的区别,也再无法扭转这只小鸡潜意识里‘是鸭非鸡’的观念,甚至令它因此送命。”
听到这话,那“毕忆湘”有些僵硬地摇了摇头,用男子声音喃喃说道:“是鸡非鸭是鸭非鸡欺骗母亲汝汝是想说”得一子那对血红色的瞳孔仿佛能直达她的内心深处,当即接口说道:“不错,正是欺骗。小鸡的母亲不惜颠倒黑白,自幼以谎言欺骗自己的孩子,其实是为了报复。因为这只小鸡的出生,本就是母亲和儿子**后的产物,天生便是一件报复的工具。”
众人听到这里,才终于听懂了得一子的话,纷纷倒抽一口凉气,一时间倒把得一子目中“双瞳”之事放到一旁。难道毕忆湘自称关公转世,其根源竟是那位假死避世的毕夫人自幼给她洗脑,将这一观念深深扎根在毕忆湘的意识里,所以在她体内才会存有另一个“关公”的灵魂?而所有与关公有关的事宜,其实都是这位毕夫人从戏文或者书本里看来,以此构建出关公的生平,继而尽数灌输到毕忆湘的脑海里,成为她关公身份的回忆?
可是毕夫人此举又是何意,为何要对自己的女儿行此恶毒手段?如果说是因为得一子所谓的“报复”,那她这般做法,究竟又是在报复谁?是报复自己的儿子毕长啸,还是自己已故的夫君毕无宗?又或许是要报复整个毕家?
要说毕无宗壮年早逝,平生只娶过毕夫人这一房正妻,而毕夫人的出生则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南宫誉的亲妹妹。毕家和南宫家之间的交情,即便不及与谢家的渊源,也是交好多年的世家,毕夫人又怎会怀有如此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竟要做这般报复?再回想起福管家和毕忆潇方才的话,莫非追根揭底,还是因为毕夫人修炼那门“天龙战意”走火入魔,所以才会性情大变、胡乱行事?
就在众人百思不得其解之际,那“毕忆湘”在得一子的言语下,已开始重新混乱起来,就连眼神也有些涣散。得一子抓住时机,径直叩响“毕忆湘”的内心,终于开门见山地说道:“如果有一个小姑娘,便和故事里的那只小鸡一样,从生下来的那天起,母亲无时无刻都在告诫于她,说她并非凡人,而是东汉末年的关公转世;无时无刻、不分昼夜,就这么萦绕在她耳边说话,助她‘回忆’起关公生平的一切。那么待到这个小姑娘长大以后,纵然是个心智健全之人,潜意识里也会像那只小鸡一样,坚信自幼便扎根在脑海里观念,将自己当作关公。”
说到这里,他直视“毕忆湘”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所以,这一切都只是个故事,是母亲给自己女儿讲的故事;只可惜女儿却把这个故事当真了。”
这话一出,那“毕忆湘”似乎已经彻底崩溃,再次变回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不要听故事不要听你说的对,一直有人在我耳边说话一直在说我我好难受”随后她又换做男子声音,沉声喝道:“胡说八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关羽关云长便是!岂容你胡乱污蔑?”然而喝骂声结束,她又用女子的声音哭诉道:“帮我帮帮我”
眼前这一幕众人虽然看得不太明白,但眼见“毕忆湘”这般模样,只怕是当真要疯了,都不禁有些惋惜。可是转念一想,这毕忆湘一直将自己当作关公,岂非本就是个疯子?如今再疯一次,又能怎样?倒不如看看这个目生双瞳的小道士究竟意欲何为。
却见得一子取过旁边几案上的一盏茶,将里面的茶水连同茶叶一并倒掉,重新倒满一盏白水,然后又从腰间摸出方才画的那一张大符,迎风一挥,便让这张大符便在他指尖自行燃烧殆尽。得一子将烧剩的符纸残灰洒入茶盏,送到“毕忆湘”面前,沉声说道:“我是天目,与天相逐;睛如雷电,光耀八极。而今我已施展无上道法,尽数融于这盏符水之中,只要你一口喝下,便可摆脱一切恶鬼的纠缠;从此以往,也再不会听见有人在你耳边讲话。”
再看那“毕忆湘”的神情,此时已有两行泪水挂落,但口中却是用男子声音厉声喝道:“黄口孺子,胆敢谋害关某?当真活得不耐烦了!”她一面说话,喉咙里一面传出女子低声哭泣的声音,两两结合在一起,当真好不诡异;就好像是一男一女两个截然不同的灵魂,正在全力抢夺着毕忆湘的身子,直听得在场众人毛骨悚然。
那得一子见状,当即厉声喝道:“呔!你当真好是糊涂,世间本无恶鬼,人心却存魔障。莫非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这所有的事情,不过一故事耳。而今故事早已讲完,你也再无需继续扮演关公,是时候做回你自己了!而你——乃是毕家四小姐毕忆湘!。”
这话一出,霎时间那“毕忆湘”仿佛是福至心灵,忽然接过得一子手里的符水,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得一子在旁捏出个手势,用食指轻轻触碰在她额前,缓缓念道:“灵宝天尊,安慰身形。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我轩。”
只见毕忆湘重新睁开一双大眼睛,眼神却再不是之前那种呆滞无神,而是一股清澈见底的透彻,倒像是个正常人的眼神。她沉默半响,便用女子声音镇定地说道:“是的,这个故事的确太长了些,也太久了些,就好像是一个好长好久的噩梦不错,我是毕忆湘,毕家的四小姐毕忆湘!”
77 真亦假四人同名()
78 妒生恨茶香酥骨()
听到欧阳茶这番解释,众人这才恍然大悟,却又微感诧异,不知欧阳茶师徒为何要行此举。只听“谢贻香”接口说道:“此事倒不难理解,欧阳先生以行医立世,门下徒弟自然也不例外。然而治病救人之道,从来都是三分药石七分人心,患病之人若是信服医者,即便是身患绝症,药石所至也能事倍功半;若是患病之人对医者毫无信任,就算是伤风感冒的小病,纵有灵丹妙药也难以治愈,甚至根本就不会让这位医者替自己诊治。”
欧阳茶不禁感激地看了“谢贻香”一眼,点头说道:“不错,正是如此!我家住泰山脚下,每日前来求我问诊之人,少说也有一二十个,个个都点名要我欧阳茶亲自问诊。若是由我那两三个小有名气的徒儿接待,倒还罢了;若是分派给其他几个不成名的徒儿,求医之人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医治,甚至还要以此闹事。所以冰台在江湖上闯出‘天针锁命’的名号后,我的其它三个女弟子,便一并使用了她的名号,说到底只是为了行医问诊时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弄明白了其中缘由,众人不禁暗叹一声,欧阳茶师徒此举虽是弄虚作假,但也属情有可原,终究还是因为人心难测,为了能更好的悬壶济世,才不得已而为之。
那“谢贻香”得意地瞥了得一子一眼,吞吐着旱烟笑道:“此事我早已知晓,却不想点破欧阳先生的难处。先前询问我家竞月兄的下落时,欧阳先生不小心说漏了嘴,说冰台和先竞月两人乃是在湖广相识。嘿嘿,要知道先竞月当时去往湖广,本就是顺带路过,那时恒王遇害于毕府的命案早已发生了半个月之久,欧阳先生和眼前这位冰姑娘自然也被困于毕府,冰台姑娘又怎会分身出现在湖广与先竞月相识?所以出现在湖广的那位冰台姑娘,当然不可能是眼前这位冰台姑娘。对此只需稍加推测便可知晓,你却要亮出这对红眼睛吓唬人。看你所谓的双瞳,只怕也是徒有虚名、装神弄鬼。”
得一子却不理会她,只是用那双血红色的瞳孔盯着冰台,冰台也毫不示弱,和他对视起来。过了半响,得一子缓缓说道:“你既是冰台,又不是冰台。四个人共用一个身份,相互间谁也说不清谁是谁,这种感觉的确不太好受。”冰台当即冷冷说道:“不劳阁下操心。”
得一子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若是治病救人,四个人公用冰台这个名字,毕竟是为了行善,心中倒也无需愧疚。可是一旦回归到各自的生活中,四个人之间的矛盾,甚至是嫉妒,却终究不可避免。”那冰台咬了咬牙,沉声反问道:“这又与你何干?”
得一子再次点了点头,说道:“的确与我无关,但却与本案有关。当日亲军都尉府的统办先竞月,奉皇命前来毕府暗查此案,却听说命案发生时毕府的客人里居然有‘天针锁命’冰台,必定也十分好奇,自己刚才在湖广结识的冰台,如何却能分身出现在毕府之中。所以他惊疑之下,便私下来找过你。”
耳听得一子突然提起先竞月,冰台不禁微微一颤,强自说道:“是……是又怎样?”
这回得一子却摇了摇头,冷冷说道:“你若是先竞月在湖广所结识的那个冰台,当然不会害他,可惜此冰台却非彼冰台。你和先竞月原本素无瓜葛,却因为嫉妒湖广那个和自己共用‘冰台’这个名字的同门姐妹,由嫉妒生出恨意,竟连先竞月也一并恨上了,所以便谋害了他。”
冰台脸色大变,嘴上却仍不承认,强辩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得一子冷笑道:“先竞月既然被称作‘十年后天下第一人’,本事自然不小。他若是下定决心要在暗中查探,自然不会胡乱泄露行踪,更不可能有人害得了他,所以先竞月遇害,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人出卖。而知道先竞月行踪的,在座便只有他曾私访过的常大人和你冰台,这个谋害先竞月的凶手,当然便在你们二人当中。”
那常大人虽已是稀里糊涂,听到这话,连忙叫道:“下官……下官可没出卖过先统办,便算是借我十个胆子,也绝不敢冒犯直属于皇帝的亲军都尉府!”主人席位上的毕长啸忍不住开口喝问道:“冰台姑娘,当真是你谋害了先统办?”
众人先前因为关注恒王遇害的真相,虽然知道亲军都尉府的先竞月在毕府里出了意外,倒也并不如何在意。此时听得一子旧事重提,大家才逐渐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正如常大人所言,先竞月乃是直属于皇帝的亲军都尉府统办,几乎可以算是皇帝私人派遣的钦差,如今就连他也在毕府里遇害,对毕家而言无疑是火上浇油。可是听到得一子的这番说辞,众人又不禁心生疑惑,以冰台这点微末道行,就算当真由妒生恨起了歹意,又怎么可能谋害堂堂“十年后天下第一人”先竞月?
眼见冰台咬紧牙关,来了个死不认账,得一子倒也不以为意,当即便将目光投向她身旁的欧阳茶,淡淡地问道:“所以谋害先竞月一事,自然也有欧阳先生的参与。”欧阳茶脸上抽搐半响,正待答话,冰台却已抢着说道:“不错,是我害了先竞月。当时我给他喝的茶里下有酥骨麻药,与我师父毫无关系!”话音刚落,欧阳茶便厉声喝道:“住口!”
眼见师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