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谢贻香询问完府里的第十个女子,便有下人将午饭给送了上来,却是每人一份,摆放到在座众人身旁的几案上。虽然毕长啸一直强调说只是简餐便饭,其实也较为丰盛,每个人面前都是一碟回锅肉、一碟宫保鸡丁、一碟鱼香茄子和一碟麻婆豆腐,再配有一大碗白米饭。
谢贻香虽是腹中空空,但当此局面,却哪里有什么胃口?当下只是胡乱地扒了几口饭,便继续盘问前厅里这些女子。要知道这办案一道,其实也是个苦差事,绝不似世人所设想的那般,只要凭借心智和经验,坐在屋里便能分析出案情,从而揪出幕后凶手。每个案子里所涉及到的一切线索和蛛丝马迹,都要靠办案之人亲自去找,最后才能依据线索做出分析和推理。至于眼下毕府里的这桩命案,好就好在案发时间已经是在三个月前,常大人和宋参将一干人早已完成了对命案当场的勘察,若是真有什么线索,也一早便已发现,所以也用不着谢贻香再亲自去查。如今谢贻香不过是要对这三十多名女子做个盘问,比起她以往在刑捕房里办过的案子,已经算是相当轻松了。
眼见前厅里的所有人都开始吃起饭来,谢贻香也盘问完了第十六个女子,便停下来稍作歇息。回想起毕长啸方才的话,说府中的女子除了毕忆潇和毕忆湘两姐妹之外,合计还有三十六人,可是细数前厅里的这些女子,却只有三十五个人,分明还少一人。谢贻香不愿和毕长啸说话,便向身旁的常大人询问,那毕长啸抢着回答道:“除了忆潇、忆湘以及这些个下人,府里的确还有一名女子,却是我的夫人。莫非连她也要盘问?”
谢贻香微微一愣,这才想起毕长啸早已成亲多年,这毕府自然还有一位当家的毕夫人,当即冷冷说道:“既然要查,自然要公平公正。见一见毕家嫂子,又有什么关系?”
听到她这么说,毕长啸便也不好反对,那福管家连忙放下碗筷,亲自去请毕长啸的夫人,谢贻香则是继续盘问着前厅里这些女子。不过一盏茶的工夫,福管家便和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相继走进前厅。只见这女子约莫三十岁不到的年纪,看起来倒是和毕忆潇差不多大,却是做妇人打扮,想必便是毕长啸的夫人;其容貌虽然算不上好看,但也是五官分明,显得端庄大气,可是眉宇间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怨恨。
联想起之前欧阳茶曾经说过,毕长啸成亲多年,膝下却一直没有子女,乃是因为毕长啸存有什么心病。以此看来,毕夫人透露出来的这一丝怨恨,多半是源于夫妻感情的不和睦。只听福管家已向谢贻香介绍道:“这位便是少主人的结发妻子、毕府的毕夫人。夫人娘家的本姓是‘虞’,乃是兵部虞侍郎的长女。”
谢贻香连忙还礼,那位兵部的虞侍郎谢贻香倒是知道,虽然手里也算有些实权,却只是个正四品的文官,想不到毕长啸的夫人居然便是这位虞侍郎的长女。细算起来,毕长啸身为毕无宗毕大将军的长子,又是朝廷亲封的“郑国公”,娶这么一房妻子做正室,可谓是门不当户不对,再加上毕长啸又这般热衷于名利,一心想走仕途,难免会对妻子的出身心存芥蒂、多有不满,这多半才是他们夫妻不和的根源所在。
当下这位毕夫人便随口寒暄了几句,倒也不多话,想来平日里是个不管事的人。谢贻香又询问关于命案当夜的情况,毕夫人的回答则和毕长啸所说的一样,他们夫妻二人那夜一早便已就寝,是后来才被府里的吵闹声惊醒,倒也问不出什么新的线索。
待到回答完谢贻香的话,那毕夫人忽然又向那常大人道了个万福,恭声说道:“常叔叔好。”谢贻香顿时一惊,毕夫人的这一举动,分明是和这位常大人早就相识,只怕还是交情匪浅。
43 藏腌臜再揭命案()
当下谢贻香便望向常大人,看他要作何解释。只见常大人脸上隐隐浮现出一丝尴尬,笑道:“谢三小姐,兵部的虞侍郎和下官乃是同一年的进士,交情素来不错,所以细算起来,和毕夫人倒是旧识。”
谢贻香顿时释然,原来这位常大人之所以处处维护毕家,除了敬重已故的毕无宗毕大将军,其实还有和毕夫人的这一番渊源。可是往深了想,以当今皇帝的老谋深算,这一桩涉及到恒王的命案,皇帝当然会亲自过问,而主办此案的常大人,自然也是由皇帝所钦点。在此之前,皇帝必定早已调查过这位常大人的底细,莫说和毕夫人的这一层关系,即便是他的祖宗三代,亲军督尉府也能调查得清清楚楚。
所以皇帝明知常大人和那虞侍郎是至交好友,虞侍郎的长女又是如今的郑国公夫人,却还是任命他为此番命案的主办官员,这其实已经表明了皇帝的态度,乃是挂念昔日毕无宗的功勋,想要保全毕无宗的后人,甚至极有可能还暗示过常大人,叫他法外开恩,却又不能做得太过明显。但这也同时说明皇帝对他的这位十一皇子,的确也不太喜爱的,即便是传出恒王命丧毕府的消息,他也不愿深究毕府的罪责。
想明白了这当中的前因后果,谢贻香便向常大人笑道:“常大人的这一番良苦用心,当真不容易。只怕有人却不领情。”那常大人也知道谢贻香知道自己和毕夫人的关系后,立刻便能想通其中的关键,当即叹了口气,笑道:“谢三小姐又何尝不是用心良苦?虽然接下了这颗烫手山芋,但有人到底信不过我们,所以同时也派来了都尉府的朋友。”
谢贻香摇头笑道:“都尉府虽是皇帝亲信,但其中鱼龙混杂,也要分三六九等。若是派来的人不一样,意义也大不相同。”常大人之前倒是没想过这一点,顿时醒悟过来,笑道:“是了!先统办不仅是谢三小姐的师兄,还和三小姐订有婚约,当然也算是自己人了。”
如此一来,皇帝的用意便是再清楚不过,朝廷此番派来查办此案的官员,其实是一明一暗两条线。明线是刑部的常大人,暗线则是亲军督尉府的先竞月,而这两人却又或多或少和毕府存有交情,当然是想对毕府网开一面了。当下谢贻香和常大人两人相视一笑,既然相互间已经知根知底,那也算是就此交心了。
紧接着谢贻香又询问了毕夫人几句,却并没什么收获,毕夫人寒暄几句,当即便以身体不适为理由,向众人施礼告辞,自行回屋歇息去了。既然在毕夫人身上毫无收获,谢贻香当下只得打起精神,继续盘问前厅里剩下的那些女子。待到厅上众人相继吃完午饭,谢贻香这边也盘问得差不多了,却还是没有任何的突破。
就在谢贻香准备放弃之时,却不料皇天不负有心人,盘问到倒数第二个仆人装扮的中老年妇人,刚刚才问了几个问题,她便发这个老妇人的精神绷得甚紧,似乎是受过什么惊吓,言辞间更有些神神叨叨。可是细问之下;这老妇人却什么也不肯吐露。
盘问这种神情紧张之人,谢贻香倒是极有经验,知道若是将对方逼得太紧,效果反而不好。于是她也不急着发问,先请教这位老妇人的身份来历,听旁边的福管家介绍,原来她却是府里的老仆人了,被府里的人称为‘春姨’,算起来还是伺候过已故的毕无宗毕大将军的老仆人。谢贻香急忙叫下人抬来凳子,请这位春姨坐下,却还是不着急询问,反而转向旁边的常大人问道:“常大人,毕府被封禁的这三个月里,你们的人自然早已询问过这位春姨了,是也不是?”
果然,常大人略一沉吟,当即向谢贻香低声说道:“我们曾仔细盘问过府里的每一个人,这位春姨年纪大了,虽然言语间有些疯疯癫癫,但是案发当晚,却是在和府里的好几名女眷待在一起,相互间都可以证明,并没有什么嫌疑。我们见她与本案无关,又怕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毕府的隐私来,所以倒也不曾多问。”
要知道谢贻香此刻的这番询问,本就是被那毕长啸所逼,所以根本就不担心会牵扯出毕府里的什么腌臜事,即便真查出什么让毕府丢脸的事,那也是毕长啸作茧自缚,怨不得别人。于是谢贻香便向那春姨说道:“春姨,我是谢大将军家的三女儿,便是毕无宗毕叔叔当年最好的朋友谢封轩之女。此番前来这里,乃是奉了皇上的圣旨,也代表着金陵刑捕房。你若是有什么委屈事,只管告诉我,我一定可以替你做主。”
听到这话,那春姨的双眼顿时一亮,随即却又变作疑惑之色,反问道:“你当真是谢家的三小姐?”说罢,她又凝视了谢贻香半响,自言自语道:“不错,你真的是谢封轩的女儿,我记得你……十几年前,你和你爹一同来过毕府……”谢贻香点了点头,笑道:“春姨既然认得我,那便知道我并未说谎。你心中如果藏着什么委屈,尽管直言,但说无妨。”
只见那春姨愕然半响,忽然大声说道:“杀人了!府里杀人了!”谢贻香心中一惊,当即追问道:“春姨是说那晚被砍去头颅的客人?”谁知那春姨却拼命地摇着头,说道:“不是……不是那天晚上的无头尸……”
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看来所谓的‘一入侯门深似海’倒是不假,在这金碧辉煌的毕府里头,在阳光照不到的阴暗角落,不知还暗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事。伴随着自己如今这一番查问,非但查出了不少尔虞我诈的蝇营狗苟,甚至还从这春姨的嘴里听到了人命官司。
那常大人听说与毕府当夜的命案无关,怕这春姨即将说出的话会令毕家下不了台,连忙喝止道:“既然与本案无关,那便不要说了。”谁知那毕长啸的脾气本就是说来就来,听到这话,反倒憋不住了,当即喝道:“春姨,当真大家的面,你有什么话尽管直说。什么杀人了,到底是谁杀了谁,你倒是给我说个清楚。你若是胆敢隐瞒,当心我安排家法伺候!”
那春姨的一张脸上顿时抽搐起来,嘴里只是反复地念道:“杀人了……杀人了……”毕长啸忍不住大喝一声,再次逼问道:“说清楚!谁杀人了?”那春姨被他吓得从凳子上跳了起来,脱口说道:“三公子杀人了!”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的人顿时一震,所谓的“三公子”,自然是指毕无宗的第三个儿子、毕长啸的弟弟毕长鸣了,他又如何会杀了人?众人当即望向主人席位旁的毕长鸣,只见他听见这话,脸色也是微微一变,却还是冷静地问道:“我?我杀了谁?”
那春姨说出这话之后,似乎也有些警觉过来,兀自闭紧了嘴,再不敢多说一句。毕长鸣当即怒道:“你这疯婆子,要不是看在你是府里的老仆人,伺候家父家母多年,我早将你这神神叨叨的疯婆子攆出府去了!少再这里胡说八道,赶紧给我滚下去!”
谢贻香不禁心中冷笑,方才明明是毕长啸叫自己仔细盘问府里这些女子,千万不要有什么顾忌,眼下这春姨口口声声说毕长鸣杀了人,虽然也不知是真是假,但毕长啸一见此事牵扯到了自己的弟弟,立马便翻脸不认帐,想要将此事掩盖过去。
当下谢贻香便接过话头,笑道:“春姨不必惊惶,惩恶扬善,本就是侠义男儿的本色。就好比是这蜀地时常显灵的关公,虽然也一样行凶杀人,却是只杀恶人,百姓们闻之,无不拍手叫好。所以即便是毕三公子杀了人,那也要看他杀的是谁。有道是除恶便是行善,倘若他杀的是大奸大恶之人,那即便是我刑捕房,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什么都不知道。”
听到谢贻香这一番和颜悦色的话语,那春姨似乎稍微松了一口气,但立刻却又紧张起来。只见她伸手指着主人席位旁的毕长鸣,厉声尖叫道:“三公子杀人了……是我亲眼看见,他杀了长鸣少爷……他杀了三公子!”
44 施毒手唐家遗传()
要说春姨的这一句话,乍一听起来的确有些诡异,说什么三公子杀了三公子,也便是说毕长鸣杀了毕长鸣?那毕长啸顿时勃然大怒,喝道:“简直就是个疯婆子!来人,将她给我拖下去!”
然而谢贻香略一思索,立刻便明白了春姨的意思,她这句话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说眼前的这位毕三公子毕长鸣是假的,而真正的毕长鸣,早已被这假毕长鸣杀害。可是照此推断,眼前的毕长鸣如果是假的,那么在场的毕家兄妹和毕家下人还有在座的这些个宾客,难道就分辨不出来?
粗略看来,这件事只可能有三个解释。第一,正如毕长啸所言,是这春姨在胡说八道,可是看她的神情,却又不像是在说假话,而且多半是因为亲眼看到凶案过程,所以才会惊吓成这般模样;第二,这个假毕长鸣的易容术太过精妙,所以才能瞒过在场所有的人,然而即便是言思道那化身千万的易容术,也只能扮作世间本不存在之人,若是要以易容术假冒旁人,哄骗陌生人倒也罢了,决计不可能骗过兄弟姐妹这些至亲之人;第三,眼下前厅里的所有人,都在替这个假毕长鸣隐瞒身份,但这却如何可能?
谢贻香一时也猜不透其中的玄机,连忙甩了甩脑袋,抛开自己这些胡思乱想。那福管家听到毕长啸的吩咐,此时已走上去来,要将那春姨搀扶出去,谁知春姨这话一出,索性也豁出去了,盯着谢贻香继续说道:“谢三小姐,他的确不是三公子,是蜀中唐门的人……我亲眼看见他用毒药害死了三公子,你一定要替我毕家做主!”
听到这‘蜀中唐门’的名号,谢贻香不禁愕然当场,如何竟又牵连出了“蜀中四绝”之一的唐门?哪知那福管家听到这话,却并不如何惊讶,劝解道:“春姨你别说了,难道你忘记了,三公子本就是一直在唐门学艺。”毕长啸也接口说道:“不错,唐门的功夫虽然向来不传外姓,但因为家父生前和唐门的唐四爷交情匪浅,所以唐门破例收三弟入门,自幼便传授他唐门的功夫。这本就不是什么秘密。”旁边的毕忆潇也补充说道:“待到后面忆湘再嫁入唐门,我们毕家和唐门之间,便可谓是亲上加亲了。”
谢贻香这才恍然大悟,众人之前说毕长鸣一直在外学艺,并不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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