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得一子冷哼一声,淡淡地说道:“天下之大,我去哪里,乃是我的自由。至于毕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又何必要知道?须知这天地万物,虽然生生不息,却都以‘道’为法则,周行而不殆。无论是那树林里的‘断妄之阵’,还是这龙洞山上的毕府,世间所有的事情,本就是一个圆;起点便是终点,终点便是起点。恒王命丧于毕府,这是此案的开端,也是此案的结局;无论你再怎么查,不过是凭添事端、徒增烦恼罢了,结局也不会因此而有丝毫的改变。”
说到这里,他便径直凝视着谢贻香的双眼,一字一句地问道:“即便如此,你还是要去?”
谢贻香还在思索他的前一番话,突然听到这一问,心中暗道:“虽不知父亲为何会托商不弃带话,要我赶来毕府参与此案,但据说师兄已经先行前来,而且还下落不明,单凭这一点,我便一定要去!”她当即说道:“自然要去!”
得一子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便陪你走这一趟。”
听到这话,谢贻香陡然醒悟过来,眼下分明是自己在叮嘱对方不可在毕府闹事,而且还要逼问这得一子的来历,如何说到最后,竟变成了他要陪自己走上一趟?要知道这个少年和自己一样,也是千里迢迢从江西鄱阳湖赶来蜀地,而且昨夜还在树林里装神弄鬼,便是为了诓骗自己带他同去毕府。所以无论是昨夜还是此地,他几次三番劝阻自己去往毕府,其实却是在故弄玄虚。
当下谢贻香沉吟半响,心知一时半会儿也探不清这得一子的虚实,眼下毕府就在眼前,自己又何必和这个神经兮兮的少年纠缠,横生枝节?当下她不再理会这得一子,便要准备上山,却听身后一个洪亮的男子声音响起,大声说道:“前面的女子,还请留步!”
谢贻香倒是认得这个声音,连忙回过头来,只见大雨中一个胖大和尚踏着大步而来,也不撑伞,形貌像极了市井里的屠夫,正是方才在茶馆里那个被众人称为“杀生佛”的“凌云僧”。
闻名天下的“凌云僧”,为何会跟随自己一路冒雨而来?难不成竟是这和尚认定自己身上存有“恶因”,所以要来“杀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13 走龙洞释道同行()
当下谢贻香心中戒备,遥遥抱拳问道:“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大雨中那胖大和尚大步走上前来,却一改之前在茶馆里嚣张跋扈的神情,向谢贻香合十行礼,说道:“敢问这位姑娘,是否便是当朝谢大将军家的三小姐,也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纷乱别离,竞月贻香’?”
谢贻香心知多半又是腰间的乱离出卖了自己,当即微笑道:“大师好眼力,小女子正是谢贻香。请教大师如何称呼?”胖大和尚脸上顿时露出一丝喜色,说道:“那便再好不过了!老衲乃是凌云山的海念松和尚,这便有礼了。”
原来凌云寺里的历代僧人,为了纪念唐时不惜自挖双眼,也要修建成嘉州大佛的“凌云僧”海通禅师,世世代代都以“海”为姓,后面才是自己的法号。对此谢贻香却是一无所知,听到这胖大和尚自称“海念松”,名字倒是风雅得紧,但和他这副屠夫也似的形貌却是极不相符,不禁心中好笑,更不知这个海念松和尚在凌云寺里又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
只听那海念松和尚又问道:“若是老衲猜得不错,谢三小姐此行是要去往毕府查案了?”谢贻香微一沉吟,顿时明白了这和尚的意思,笑道:“大师有此一问,可是想一同去往毕府?”
那海念松和尚倒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道:“不错。眼下毕府里发生这桩惊天大案,还传出有什么旷世绝招‘青龙偃月’的谣言,蜀中各派自然不能坐视不理。眼下‘峨眉剑’、‘唐门毒’和‘青城客’三家,已然尽数汇聚于毕府之内,试问我‘凌云僧’又怎能袖手旁观?”
听到这话,谢贻香心中一凛,想不到此案的动静竟然如此之大,就连鼎鼎大名的蜀中四绝也尽数到场,看来山上的这座毕府当中,当真可谓是卧虎藏龙。当下她不禁瞥了一眼身旁的得一子,笑道:“此番与我同行的,分明已有一位道教的小道长。若是再多一位佛教的大师,又有何妨?如此一来,释道同行,倒也热闹得紧。”
那海念松和尚微一诧异,却是没看出斗篷里的得一子竟是个道士,当即施礼问道:“请恕老衲眼拙,不知这位道长如何称呼?”得一子却不理会,只是冷冷说道:“我不是道士。”
谢贻香生怕得一子又要开口得罪人,连忙抢着说道:“大家天涯飘零,皆是身寄浮萍,相逢即是缘,又何须刨根问底?既然都是为了毕府的命案而来,那还是先行赶往毕府要紧。”那海念松和尚虽然长得莽撞,倒也是粗中有细,听到谢贻香这么说,便不再深究得一子的来历。三人当即结伴同行,冒着大雨登山,沿路往这龙洞山山顶的毕府而去。
要说已故的这位毕无宗毕大将军,其实和当今皇帝本是的同乡,皆是江南人士,却不知为何会选择在成都府定居,还将府邸建于先锋村后面的这座龙洞山上。对此谢贻香一直心存疑惑,却始终没有找到合理的解释。
话说十多年前,这位毕大将军和父亲谢封轩亲率大军,一举攻陷了前朝的京师大都,这才将大都从此更名为“北平府”。稍作休整后,两人又挥师西进,彻底平定了山西。到第二年,毕无宗独自出军攻占开平,全歼留守的前朝军队,一鼓作气将前朝皇帝打得逃回草原,躲到应昌府坚守不出。
却不料就在这一年,毕无宗自开平班师南归,行至河北一带时,也不知是患了重病还是受了重伤,居然无端暴病、卒于军中,年仅四十岁。皇帝听闻此事,震惊之余更是万分悲痛,号令举国发丧,将这位毕大将军厚葬于紫金山之下,并且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出奠。
至于毕无宗为何突然暴毙军中,十多年来可谓是众说纷纭,主要有三种说法。其一是说毕无宗一直身患隐疾,注定活不过四十岁;其二是说毕无宗在攻取开平一战中受了伤,这才伤重不治;其三则是说毕无宗功高盖主,这才被皇帝赐下了毒药。
然而作为毕无宗生前的至交好友,父亲谢封轩却从未对此事多言。谢贻香心中更是存疑,一直相信世人的第三种说法,坚信这位毕大将军之死,只怕或多或少也和当今皇帝有关。因为这样的例子她见得多了,就好比本朝第一智者青田先生,世人公认的诸葛再世,不也是因为一个“居住有龙气”的莫须有罪名,最后被皇帝赐毒身亡?
至于毕无宗膝下的二子二女,在毕无宗身亡之后,则是尽数留在了成都府。其长子毕长啸,虽然子承父爵被皇帝封为“郑国公”,后来却一直留在封地,并未入朝为官;此外还有毕无宗的次女毕忆潇、三子毕长鸣和四女毕忆湘,都和家兄毕长啸一同居住在毕府里。记得自己幼年时来此作客,依稀还和他们几个打过照面,只可惜如今早已印象全无。
她正思索之际,只听身旁的海念松和尚忽然说道:“前面便是毕府了。”谢贻香抬眼望去,只见三人此时已来到这座龙洞山的半山腰,再往上走,脚下的路便不再是之前泥泞的小路,而是青石铺砌的台阶,分明已经属于毕府的范围。就在这条青石铺砌的山道尽头,一座巨大的府邸占地数百亩,静悄悄矗立在大雨之中,和自己幼年时模糊的记忆一模一样,正是昔日纵横天下的大将军、“不死先锋”毕无宗的府邸。
可是如今在这条青石铺砌的山道两旁,分明还驻扎着二三十个营帐,竟是有军队驻扎于此。见到谢贻香等人冒雨上山,当即便有六七名军士钻出营帐,吆喝着向三人小跑过来,显然是要来盘问。
看到眼前这一幕,谢贻香心中暗骂自己愚蠢,试问如此一桩惊天命案,当中还牵涉了恒王和毕家后人,而且又已经拖了三个月还没结案,朝廷当然会查封此地,甚至派来兵卒驻守;这一方面是要阻止毕府里的人外出,另一方面也是要禁止外人进入毕府。难怪得一子和海念松和尚相继要来和自己结伴同行,原来却是因为无法通过朝廷的封锁,所以才要借助于自己谢封轩之女的特殊身份。
果然,只听身旁的海通和尚说道:“据老衲所知,三个月前的那起命案发生后,朝廷便将整座毕府戒严,严禁所有人的进出。如今看来,果然不差。”
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外人不能进去倒也罢了,但身在毕府里的人,自命案发生后的这三个月内,居然不曾踏出过毕府半步,可想而知,那是何等的煎熬?
此时那六七名军士已来得近了,当即厉声盘问三人的身份来历,谢贻香既没有刑捕房办案的公文,也没有朝廷特派的手谕,最要紧的是自己一直贴身携带的“九龙玦”,也早已在鄱阳湖畔的“阴间”山谷里遗失;想来却是进入那“太虚一梦”时被族人给收缴了去,后来在阴间赤龙镇的公堂里,由于情况紧急,她倒将此物给忘记了。
当下些谢贻香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装腔作势地大声说道:“金陵刑捕房奉旨前来接办此案,那个从北平调来的商不弃商捕头在哪里?叫他出来见我!”
谁知听到谢贻香这话,一名军士当即喝道:“什么伤得起、伤不起,这里的一切事宜,乃是是由宋参将说了算,你这小女娃儿,瞎嚷嚷什么?”另一名军士间谢贻香见谢贻香是个年轻小姑娘,身旁又是一个凶神恶煞的胖大和尚,还有一个浑身上下都裹腹在斗篷里的神秘人,也摸不透这三人是什么来历,当即喝道:“这三人行踪诡异,先将他们抓起来再说!”
谢贻香微微一愣,正考虑是否要亮出身份,却听一人大声叫道:“休得无礼,可是天下第一神捕商不弃商捕头来了?”话音落处,一行人已从山顶沿着青石台阶往下走来,当先一名男子年过半百,面色惨淡,却身穿朝廷官服,任由身后的随从替他撑着伞,显是个来头不小的朝廷官员。
听到那官员发话,在场的军士再不敢造次,纷纷退避到了一旁。待到那官员来到谢贻香等人面前,看清了他们三人的形貌,也有些摸不透深浅,当即疑惑地问道:“敢问哪一位才是北平神捕商不弃?”
谢贻香微微一怔,心道:“依据江州府那个梁知县所言,分明是商不弃托他在江西寻访自己,从而替父亲谢封轩带话,叫自己尽快赶来毕府。而商不弃自己,则是受了金陵刑捕房的征调,专程前来办理毕府的这桩命案。可是听眼前这个官员所言,难道这位北平神捕商不弃竟然没来?”
14 鼓唇舌欺文瞒武()
当下谢贻香也不避嫌,径直报出自己刑捕房捕头和谢封轩家三小姐的身份。那官员当场吓了一跳,连忙施礼说道:“原来是谢三小姐,失敬失敬!下官乃是刑部刚刚上任的四川清吏司,姓常,单名一个嘉字,专程负责毕府这一桩案子。不知大将军他老人家可还安好?当年在漠北积下的风寒,可有好转?”
要说有人向自己父亲问安,倒不是什么稀奇事,毕竟谢封轩乃是当朝首席大将军,身份自然尊贵无比。可是眼前这位常大人的问安,分明还提及了父亲在当年在漠北积下的隐疾,这却有些难得了;除了谢封轩的至交好友,极少有人知道此事。
所以眼前这位刑部五品侍郎,这看似漫不经心的一问,其实却是在向谢贻香表明态度,告诉谢贻香他是自己人。也亏得谢贻香在刑捕房历练多了,才能领会这些官场老狐狸的言外之意。当下她也打了几句官腔,看似嘘寒问暖,其实也在言语中向这位常大人示好了。
那常大人不禁微感意外,想不到这位年轻轻的谢三小姐,居然也深谙官场上的套路,不愧是将门虎女,顿时刮目相看。三言两语之间,两人便知道对方乃是通透之人,虽然谈不上相见恨晚,却也是惺惺相惜了,倒将身旁的海念松和尚和得一子两人晾在一旁。
当下那常大人面带忧虑,又问道:“谢三小姐,方才我正在山上听到下面有人提及商不弃商捕头的名头,这才连忙赶来迎接。要知道自从下官接管此案以来,且不论案情如何,单说一头是皇帝的皇子,另一头又是毕大将军的后人,再加上又恐有负圣恩,当真可谓是食不下咽、卧不贴席位。这转眼便已是三个月过去,此案却还是没有丝毫进展,所以不得不向朝廷求助,请京城的刑捕房协助侦破此案。”
说到这里,他连忙喝退周围的军士,又令自己身后的随从恭请谢贻香一行三人上山,自己则是和谢贻香并肩同行,边走边说道:“直到半个月前,下官终于等到了朝廷来函,说刑捕房由于总捕头庄浩明的因公殉职,眼下也正缺人手,所以才破例从北平调来了人称‘天下第一神捕’的商捕头,要他前来蜀地协助侦办此案。谁知盼星星盼月亮,虽然没能盼来这位商捕头,却是将谢三小姐给盼来了,当真是意外之喜。”
他这一番话看似随口寒暄,当中却也隐藏了不少信息,谢贻香至少听明白了三个关键。其一,毕府里的这桩命案,的的确确和恒王有关,外面传闻的“恒王命丧于毕府”,只怕却是真的;其二,此案牵扯到恒王和毕家,双方都是来头极大,这位常大人不过是刑部一个五品的侍郎,即便已经查清了此案真相,也不敢轻易结案,所以才会向朝廷请示,把负责天下所有案件的刑捕房给拉扯了进来;其三,虽然刑捕房原总捕头庄浩明已经过世,但面对常大人此番求助,刑捕房倒也不蠢,不敢轻涉此案,所以才以缺人为借口,从北平征调来了那位和庄浩明齐名的商不弃,要商不弃来替刑捕房趟这一趟浑水。
所以对常大人而言,商不弃的到来可谓是至关重要,除了能协助他侦破此案,更要紧的却是替他分担此案的责任。而他这番话的言下之意,也是在向自己询问商不弃的下落。
可是这位号称“天下第一神捕”、和已故的庄浩明合称为“南庄北商”北平商不弃,明明已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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