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书得到了这枚内丹。
只可惜这位峨眉剑派的第一高手,到底还是敌不过天地间的自然规律,居然一时不慎,命丧于炸裂的冰水之畔。谢贻香不禁暗叹一声,想不到为了这么一枚据说可以起死回生的内丹,曲宝书居然或直接、或间接地害死了海一粟和戴七两人,而且这两人分明都是他的至交好友。至于他的真正目的,则是要让自己五年前便已身故的父亲起死回生,重返人世。
一时间,谢贻香可谓是心潮暗涌、感慨万千。面对眼前这位潮音洞的前掌门人曲宝书,她心中虽然有些鄙夷、有些怜悯,甚至还有些害怕;但是无论如何,她对这位杀人凶手却怎么也恨不起来。
因为说起众人此番的鄱阳湖之行,表面上看是一团和气,说是为了要寻访那所谓的“长生不死”,实则却是各怀鬼胎,在每个人的心里,都有着自己小算盘:
鲁三通是为了解除自己身上的尸毒,墨残空是为了完成“墨守”的约定,戴七是为了寻访蜀山派的秘武功籍,而曲宝书和海一粟两人,则是为了这一枚“混沌兽”的内丹。至于一早便已身亡的丁家姐妹,或许是为了长生不死,又或许为了贪图荣华富贵,这却不得而知了。
而在这所有人当中,似乎便只有那位青竹老人,是一心一意为了“长生不死”而来。可是他分明早已对这个神秘家族有所了解,甚至极有可能已经和对方打过交道,却一直讳莫如深,不肯向众人透露丝毫口风。到最后为了获取六曾祖母的信任,甚至不惜以叛变作为代价,向自己的同伴大打出手,更加不是什么好人。
再说此番在幕后设局的闻天听和言思道二人,那言思道倒也罢了,当今世上只怕也没人猜得透他的心思,而闻天听显然是奉了朝廷的旨意,前来剿灭这个神秘家族,同时也要追查“长生不死”的秘密。但是在这些官方文章的背后,他又何尝不是在替自己十一年前的遭遇报仇雪恨?
甚至就连自己,也是为了追查朝廷失窃的军饷而来,后来虽然与鲁三通等人同行,却也始终有所保留,不曾向他们交心。
所以此行的所有人里面,说到底谁又没有自己的私心?谁又敢说自己没做过损人利己的事?相比起来,大家都是半斤八两,若要指责于谁,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而在这当中,究竟谁对谁错,究竟谁胜谁败?又有谁有能算得明白?
如今丁家姐妹、海一粟、墨残空、闻天听、言思道、鲁三通和戴七等人,都相继付出了自己的性命;青竹老人虽然侥幸未死,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被闻天听毁去了原本的躯体;而曲宝书看似满载而归,终于找到了可以救治自己父亲的内丹,可是失去的却是自己的至交好友,而且看他眼下这副形貌,良心里面的这一道槛,只怕终此一生也迈不过去了,到底无法原谅自己的行为。
而对自己来说,此番历经千辛万苦,到头来却发现所谓的“军饷失窃”根本就是一场骗局,而且自己还被言思道不知用什么法子给“鬼上身”了,幸好有海一粟的“七星定魄阵”暂时护住了神识。但是七七四十九天之后,如果还没找到医治的法子,这“七星定魄阵”便要开始折损阳寿,令自己只剩两年不到的寿命。以此来看,也是得不偿失。
就在谢贻香思索之际,身下的积水也在不停上涨。这个“阴间”山谷本就是上小下大的结构,形似一个葫芦;积水涨到上面后,便愈发涨得快了。此时抬头望去,水面离那谷口所在之处,已不过十来丈的距离,由于山谷逐渐变窄,以致水面变小,那些漂浮在水面上的幸存族人,离谢贻香等人也愈发靠得近了。
只听对面的曲宝书又说道:“牛鼻子死后,我的确曾有过一丝内疚,甚至还有过一丝后悔,但却为时已晚。待到方才戴老七也死在了我面前,我才终于体会到什么是天道无常,什么又是生死有命……有道是人生不如意者十之八九,身在其间,不过是忙里偷闲、苦中作乐,又何须太过强求?”
谢贻香忍不住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不管怎么说,杀人就是杀人,即便是为了救人,终究也无法掩盖掉杀人的罪行。唉,其实细算起来,我们在江湖上行走的人,谁手里又没沾染过人血?即便不曾亲手杀过人,但就像那个言思道一般,手里又何止害死了成千上万的人?眼下既然事已至此,还请前辈看开一些;若是心中有愧,往后便多行几件善事,总好过自怨自艾、荒废一生了。”
那曲宝书似乎将她这番话给听进去了,兀自沉吟了半响,这才说道:“不错,往后多行几件善事,总好过自怨自艾、荒废一生。牛鼻子是我多年故交,戴老七更是和我有过命的交情。穷酸已经害死了一个朋友,绝不能再害死第二个!”
说完这话,曲宝书忽然俯身抱起戴七的尸体,继而脚下发力,飞身踏着四周的山壁往上而去,顷刻间便已跃出了头顶上方那山谷的谷口。只留下一句话语飘荡下来,说道:“戴老七临死前,对穷酸可谓是失望透顶,所以才会将他的书和剑交托给你。然而戴老七虽然放弃了穷酸,穷酸却不会放弃戴老七。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79 叶飞鄱阳湖()
十几艘官船列队排开,在庐山对面的鄱阳湖入长江处沿岸停靠,伴随着水波轻荡,兀自起伏摇曳。正是:惆怅离怀向何许,鄱阳湖上叶飞时。
就在这十几艘官船当中最大的一艘船上,船舱里此刻正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依次坐着五男一女。席间虽然有上品美酒,却无一人举杯;虽然有上品佳肴,却无一人下筷。所有的人,都显得有些心事重重,所以无暇顾及眼前的这一桌酒席。除了船舱里这六个人之外,其余的下人便都留在船舱外等候,显是怕打扰到席间的众人。
话说席上的这一个女子,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穿着一身绯红色衣衫,将一柄裹覆在包裹里的长剑背在背后,即便是眼下坐在酒席之间,也不曾卸下;除此之外,她的腰间还有一柄绯红色的弯刀。
这个少女自然便是谢贻香了。那日鄱阳湖水域地底的暗流倒灌,继而水漫整个“阴间”山谷,到最后竟将整个数十丈深的山谷尽数淹没。待到水势涨停,山谷里的水面离头顶上方的山谷谷口,不过只有两三丈的距离,便终于停了下来,再不往上涨。待到所有获救的人攀岩而上,从谷口处穿出之后,从外面往下看这整个被水淹没的“阴间”山谷,分明是个方圆十几丈的水潭。
若非是亲身经历过这一系列的事,谁能想到就在这个水潭的深处,居然曾经居住过一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神秘家族,而且还有“肥遗”、“混沌兽”和“华夏第一僵尸”这些骇人的怪物,以及“万木逢春”和“太虚一梦”所制造的“长生不死”之神异?而这所有的一切,如今都已被倒灌进来的湖水给彻底淹没,再也不复存在了。
后来谢贻香和闻天听座下的四名弟子爬出山谷,没过多久,便遇到了江州知府许大人手下的队伍,恰好就在这山谷谷口一带晃悠。询问之下,才得知他们竟是被闻天听用皇帝的圣旨调用过来,特意前来此地以做后应的,谁知闻天听没等到,却等到了谢贻香一行人。他们见到大将军谢封轩的女儿居然会现身于此,惊异之下,连忙将谢贻香奉为了上宾。
如今在吴镇长的协调下,任三曾祖父已带领着那一两百名幸存的族人,去往了他们所谓的“阳间赤龙镇”安顿,虽然外面这个赤龙镇对这个神秘家族的事可谓一无所知,但这个神秘家族在此经营了上千年,自然也有些根基。至于那任三曾祖父自己,因为被天祖父提前唤醒,所以只剩不到一年的寿命,如此安排,也便算是安度晚年了。而“万木逢春”和“太虚一梦”这两门神通,由于家族里的天祖父已死,下一任天祖父的接班人大芮曾祖父也命丧于那尊活俑之手,家族中再无人精通,所以从此失传,再不复得见了。
而此刻乃是由江州知府许大人设宴,请谢贻香和吴镇长上船,详细询问在鄱阳湖畔发生的所有事情。席间陪同的另外还有江州府的一位赵主簿,一位陈师爷,以及吴镇长的顶头上司梁知县。
谢贻香当下也不隐瞒,将自己亲身经历的这一切尽数讲诉出来,却因为吴镇长还要安置幸存的族人,而且他这个镇长的身份也还要继续保留下去,所以关于吴镇长的一些事情,谢贻香则是稍微做了调整,只说他随自己一同深入敌穴、探察案情。
待到听完谢贻香所有的讲诉,在场的许知府、赵主簿、陈师爷和梁知县皆是一脸震惊,良久无语,不想世间竟然还有如此神异怪诞之事。过了好久,席上的陈师爷才开口问道:“诚如谢三小姐所言,那……那‘阴间’的入口,其实就在赤龙镇以北不远处的山凹旷野里,但这千百年来,却从来都没有被人发现过?”
谢贻香点了点头,当日自己随众人从被淹没的山谷中出来时,将周围的形貌看得清楚,正是当日自己在戴七和曲宝书的带领下,第一次见到青竹老人和海一粟的那个山凹旷野。而那所谓的“阴间”山谷,准确来说其实是一个深陷地底的大地洞,由于谷口一带之前被那个神秘家族以上古奇阵“缚禅”隐藏起来,就连墨家的首席护法墨残空也被骗过,所以上千年来才没人能够寻找得到,幸好当日闻天听和言思道二人兵分两路,言思道已将这个“缚禅”古阵给破去了。
当下那许知府便缓缓说道:“谢三小姐,据下官所知,朝廷先前在湖广失窃的军饷,分明乃是洞庭湖的江望才所为,而且伴随着江望才的伏法,朝廷也已颁下了旨意,将此案彻底了解。可是依照三小姐如今所言,那批军饷却是在下官所管辖的鄱阳湖地界遗失,而且劫走军饷的罪犯,其实却是鄱阳湖畔的一个家族,这却有些令下官为难了。”说罢,他便向身旁的陈师爷使了个眼色。
那陈师爷心领神会,顿时接口说道:“谢三小姐莫要误会,倒不是我等不相信你的话,只是眼下一没有抓到元凶,二没有找到脏银,就连那个家族的巢穴也已被湖水淹没,再寻不到踪迹,倒是叫此事有些麻烦。谢三小姐是朝廷里的贵人,自然知道官场的规矩,就算是我们想将此事上报朝廷,从而推翻朝廷先前的结案,咳咳……以眼下的局面,这道奏章只怕也没办法写。”
谢贻香微微一笑,这官场上的学问,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早料到会是这般结果。此番历经生死,她哪里还会将这等小事放在心上?当即笑道:“小女子不过是刑捕房里的一个捕头,又怎敢过问诸位大人的公干?眼下之所以坦诚相告,其实却是一片好意,因为我随后便要赶回金陵,从而将此事尽数记录在案,一字不差地写进刑捕房卷宗,也算是恪尽职守。至于朝廷是否会因此复查此案,那便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了,所以今日之言,也算是和诸位大人先通通气,后面究竟应当如何处理,小女子又哪里敢多嘴。”
听到这话,席上的四个官员脸色都有些难看,想不到这位谢封轩家的三小姐,居然竟是个厉害角色。那许知府连忙打了个哈哈,说道:“好一个恪尽职守,三小姐当真令我等好生敬佩。只是军饷被劫一案已有定论,而且还是皇帝亲下的圣旨,三小姐若是将此间之事照实写进刑捕房卷宗,岂不是推翻了朝廷的定案,也是损害了皇帝的颜面?有道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要惹祸上身?还望谢三小姐斟酌。”
谢贻香淡淡地说道:“许大人好糊涂!难不成你们竟忘了,此番是闻天听以皇帝的圣旨将你们调用过来的?眼下闻天听已然身亡,莫非你们以为此间之事,皇帝便会善罢甘休、不再过问了?此番我谢贻香身在其间,若是不提前将此事记录在案,那才是惹祸上身。”
这话一出,许知府顿时恍然大悟,顷刻间居然无言以对。要知道那闻天听乃是奉皇命而来,如今却已命丧于自己管辖的地界内,的确令此事有些头疼。旁边的吴镇长早已领教过谢贻香打官腔的本事,眼见自己这一干上司被她尽数震慑当场,不禁暗自好笑,却又不敢表露在脸上。
却不料席间的梁知县沉吟半响,忽然叹了口气,笑道:“只怕谢三小姐一时间却回不得金陵了。”
80 浪卷风再起()
谢贻香微微一怔,脱口问道:“我为何回不得金陵?”那梁知县也不作答,反问道:“下官斗胆请问,谢三小姐可就是那江湖上人称的‘纷乱别离、竞月贻香’?”
谢贻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得点了点头,那梁知县这才说道:“十天之前,有个北平捕头从江州地界路过,便是由下官出面接待。说起这位捕头,那可是有些来头,自称是什么天下第一神捕,叫做商不弃。当时他亲口告诉下官,说他此行是奉了金陵刑捕房的征调,要去往蜀地成都府彻查一桩惊天大案。由于此案的牵连太过巨大,所以被当地官府硬生生压制了三个月之久,但眼下却再也隐瞒不住了,刑捕房不得已之下,只要将他从北平征调了过来,继而派往成都探查此案。”
说起这位北平捕头商不弃,谢贻香倒是认识,和刑捕房已故的总捕头庄浩明合称“天下神捕、南庄北商”,就连当年的撕脸魔一案,最后也是由商不弃窥破出了真相。只听那梁知县继续说道:“当时这位商捕头还曾叮嘱下官,说刑捕房有一位谢三小姐,也是江湖上有名的‘纷乱别离、竞月贻香’,如今便在这鄱阳湖一带,要下官代为寻访。如果有幸见到,便要转告谢三小姐,谢封轩谢大将军让她尽快前往成都,协助侦办此案。”
这番话让谢贻香听得是莫名其妙,且不说那商不弃怎会替自己的父亲前来带话,父亲谢封轩虽然身为当朝第一大将军,但正所谓各司其职,又怎能干涉刑捕房的事,还点名要让自己前往成都协助侦办?当下她不禁问道:“究竟是怎样的惊天大案?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那梁知县却是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