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都知道此时形势再无逆转的可能,那五个小徒中却没有立刻逃跑。一名年轻女修泪流满面,嘶喊了一声:“长老——!”
迎着落下的钢刀,飞身而就。
合身扑到了郭长泽身上。
闻人无罪毫不手软。长刀落下,血花四溅。鲜活美貌的女修,从头到脚被劈成了对称的两半!
雪白纱衣飘落下来,落在郭长泽的肩膀上。郭长泽血红着眼睛,撕心裂肺:“素贞——”
淋漓血雨,洒了死狱凶徒们满身。
牺牲,总是让人动容。
死狱的凶徒也是人。
而且平心而论,这帮子我行我素、自私自利、反复无常的混蛋,他们的一生极少遭遇所谓的牺牲。不论是他人为自己,还是自己为人。
连犬霄腿上的劲力,都在晃神间,松了一刹那。
但是在场却有人比他,心更狠,手更辣!
闻人无罪回手一刀,没有去追郭长泽,而是直接砍向另一个点擎苍的少年。那少年为了扰乱众人步调,助郭长泽脱困,竟是硬扛着钢刀铁爪,反身冲回,一剑斩向落地的“蛊母”。
“长老快跑——”
一刀穿胸,凶悍不退,双手合抱住闻人无罪持刀的手臂。“长老,要给我们报仇!”
闻人无罪毫不动容,反手抽出一把匕首,一刀□□了少年的心脏。热血喷出来,染得他如玉面庞,仿若修罗。
战斗打到这种程度,当得起惨烈二字。
然而杨夕,面无表情的跨过他的尸体,踏着他的尸身进前一步,使出“绞字诀”直接扯断了郭长泽的双臂。
杨夕眼中,这些点擎苍的少年男女,在明知道会祸害苍生却依然跟来的时候,就已经是死人了。
从举起的屠刀指向同类之日,生死便都不再无辜。
就像我一样……杨夕冷酷的想。
至此,郭长泽以牺牲两名弟子,失去全部蛊母的代价,拖着残废的一臂,带着另外三名弟子,侥幸逃生。
“我郭长泽发心魔大愿,今日之仇不共戴天,他日必将血债血偿!”
脱困的一瞬,郭长泽喷出一口心头血,染化一道玄妙灵符,土遁而去。
卫明阳的魔蛟紧跟着扑过来撞在地面上,啃起一嘴泥灰。
魔蛟抬头,神情有点委委屈屈的。
身为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干架的时候只能起到震慑作用,这真是群殴永远的痛。
闻人无罪半跪于地,一手按着地面,感受地下传来的震动。一瞬的功夫,提起长刀,飞身追了出去。
杨夕伸手去拿地上的蛊母袋子,跟一只角落里伸出来的手撞在了一块。
杨夕抬眸:“撒手。”
犬霄半撑在地上,半残的手臂其实使不上什么力气,却是不肯放开。垂着眸子假笑:“你又没中蛊,这玩意儿还是放在爷们手里,咱心里比较托底。”
杨夕冰凉一笑:“你托底了,旁人怕是就不托底了。”
其他人纵然没有犬霄脑子活泛,这时候也反应过来。这一袋蛊母系着死狱现在所有活人的小命,这简直……放在谁手上,谁就对这死狱有了绝对支配的力量。
隐隐的,都变换了站立的位置,围着那只盛了蛊母的袋子。
犬霄假惺惺的笑:“这蛊母终归得有个人保管,爷们起码还图个自己保命,你拿着……大家才真不托底。”
杨夕自认并不善口舌之争,眼色一狠,雪白灵丝对着犬霄的手腕卷过去!
冰凉的丝线触到手背上,犬霄终于确定这丫头玩真的!他刚才可是眼看着这些看似脆弱的丝线绞断郭长泽手臂的。
急忙撒手,狠声道:“你这是要翻脸?”
围观的众人抽刀伸手,都是虎狼模样,都要扑上来抢。
杨夕却灵丝一甩,回身把袋子抛飞了出去……
“不要!”众人全是惊呼,这摔破了一枚不是玩的。
却见那袋子划过一个圆润的弧线,“吧嗒”一下,落进夜城帝君怀里。
卫明阳撑着根铁棍当作拐杖,身上套了件从尸体上扒下来的黑色残袍。衣袍宽大,露胳膊露腿的,很有几分潇洒。
英俊眉目,纹丝不动。
“谁强谁拿,你们是这个规矩吧。”杨夕眉目深黑,拖着一地灵丝对那群凶徒道:“卫帝座的口碑大概还是信得过的,何况帝座想要谁的小命,也根本用不着这些蛊母。”
犬霄这才惊觉,这个关在笼子里险些被胡山炮刮了的“大人物”,就是传说中的“尽诛有罪”的卫明阳。
虽然没有见过,但卫明阳的名号在天下恶人耳朵里,只怕比昆仑、仙灵的掌门人还要响亮。
犬霄一把拽过杨夕,背对着卫明阳的方向按在怀里,咬耳朵:“你他娘放个什么不好,放个这货出来?前头驱狼,后头召虎,你这是怕哥儿几个死得不透彻么?”
目光抬起,正瞥见卫明阳神态自若把蛊母袋子拿在手上,在一片吸气声中,稳稳的挂在拐杖头上,忽悠,忽悠,晃得众人心肝都发颤。
卫明阳对上犬霄偷窥目光,傲慢一笑:“呵呵。”
犬霄连忙低头,咬牙切齿对杨夕吼:“再说‘尽诛有罪’这种口碑,哪里信得过了?你看那德行,分明是恨不得立刻捏爆蛊母,一口气把咱们全都干掉,没死绝的,还要挨个补刀!”
杨夕:“是你们。”
“什么?”犬霄一惊。
一根指头抵着全校的胸口,拉开距离。
杨夕嘲笑似的看着犬霄:“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死狱的囚犯?”
犬霄张了张嘴,这他娘……还用说么?
不是在外边儿犯了天大的罪过,谁会进来死狱这狗。娘养的地方?
“我只是不小心掉进来的,跟卫帝座一起。”
这个似是而非的说法,颇有骗人的嫌疑。
索性犬霄并没追问,只是死死瞪着杨夕,那模样是想张嘴把这个“卫明阳一伙儿的”咬死。
杨夕笑得小痞小痞,摸摸犬霄胸口:“好好卖命,搞死了那几个点擎苍,姐姐帮‘你们’要回来。”
犬霄低头,俯视这个足足矮了自己两个头的小妞儿。
龇出一口钢牙:“姐姐?”
杨夕认真道:“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有十七了。”
犬霄虎着脸:“嗯,我筑基的那年是七十。”
杨夕:“……”
“那妹妹帮你要回来?”杨夕油滑软下态度,低笑道:“毕竟,你也不想让那几个人活回去吧……剑道六魁,点擎苍排第三,我是昆仑不怕,黑道里的哥哥被这么个大派惦记上,只怕不太好受。”
杨夕这话却是戳在要害上。
杀人放火混暗处的人,谁都知道撕破了脸就要打蛇打死,杀人杀绝。
不过话是这么说,心里头还是不大顺气。犬霄龇牙笑着,伸手在杨夕的脸蛋和屁股上狠捏了两下。半是报仇,半是占便宜。
“好妹妹,你行啊。人不大,跟闻人无罪一样的狠手,还比他有心眼。”
其实他还想捏胸,但低头一瞅这小人儿根本就没长全,没胸。
杨夕忍着屁股疼,假笑:“师门长辈教的好。”
…………
“闻人无罪那么一摸,真能摸出敌人的去向?”在一条幽暗的石头通道里,杨夕问身边的犬霄。
“从死狱出去就那么几条路,大概有个方向就行了。”犬霄走在杨夕前头开路,时不时站下来辨一辨方向。
“那你又怎么确定,闻人走的是这条路?”
犬霄得意一笑:“咱修的是妖道,鼻子一闻就有了!”
杨夕悄悄翻个白眼,一个狗的技能,真不知他得意个什么……
夜城帝君拄着手杖跟在杨夕身后:“跟这帮反复无常的人打交道,你倒挺熟练。”
袍子遮着,残着的那条腿怎么样了并不清楚。不过这一行人走不快,到多半是为了等他。没有这个大规模杀伤武器,他们几个人追上了也留不下那些点擎苍。
杨夕在他前头走着,只当听不出他话里的轻视,时不时还要回头拉扯他一把。
人家是个少爷,肯把魔龙放出去消灭这死狱里剩下的行尸就不错了,你跟他人世艰难,讲不通。
“我从来也不是什么好姑娘,跟地痞无赖打交道,我十岁就会了。”
卫明阳神色复杂的看着她,“难怪你倒对这死狱恶徒心存同情。”
杨夕头也不回,一笑:“这帝座倒是说错了,我不同情他们。”
“呵,那你怎求我救他们?”卫明阳显然不信。刚杨夕为了让他放出魔龙,差点又给他跪了一遍。
不过他现在对杨夕的观感有变,肯为他人担生死者,即便该死,也不该跪人。
这才从容出手。
杨夕走着走着,想起了生死不知的薛无间,于是道:“都是命嘛。”
卫明阳眉峰一冷,显然也想起这话的源头是谁:“哼,不知所谓。”
杨夕笑笑,人家这么尊大佛,损自己两句,还不至于来气。
“卫帝座,您也不用研究我了。说到底咱们虽然一样是人,却不是一样的人。这辈子想有什么共同语言,是没戏了。”
卫明阳凝着眉头,并不否认,他的确在这个小姑娘到底是个什样人,白允浪、薛无间,这些看似肮脏的灵魂,为什么总让他闻到花的香气……
前方开路的犬霄,忽然停住了脚步。
杨夕立刻跟上:“有问题?”
“问题倒是没有,但……”
“痛快点你能死?”
犬霄全没理会杨夕的态度,而是一双眼睛定定看着甬道的前方,道:“这是古存忧战死的那条路……”
第156章 绝路(二)()
现场气氛忽然一片肃杀,杨夕不得已,开口问了一个留存已久的问题。
“古存忧到底是怎么死的?”
之前杨夕企图伪装死狱土著,这个似乎人尽皆知的问题,从没机会开口。
古存忧号称不死枪王,战力之强,他镇守的东区是死狱四区中唯一没有过暴动的区域。薛无间、沈从容都做不到。整个东区出尽了高手也未必能将古存忧从容杀死,何况真正的叛徒可是只有一个胡山炮?
犬霄拿脚尖点了点地面,“看见这石头了么?”
“当然。”
这也是杨夕一直奇怪的问题。按说她在死狱混了也有半月,所过之处无不是泥土掏挖的通道。今天追击点擎苍,才第一次见到了石道。
而且这天顶、地板、各面围墙,严丝合缝看不出一点拼接的痕迹,竟好像一整块山体从中间被掏出了这么条深洞。
“这是昆仑山上直接挖过来的芥子石,能吸收法术神通,寻常的办法破坏不了。可称固若金汤。”
犬霄一边说着,一边打出道灵酒诀,清香酒液在碰到石壁的瞬间,就像挥发了似的消失无踪。
杨夕揉了揉手指,她自己的芥子石给了江怀川。
“昆仑当守卫的时候,死狱的人命,还比较是命。为了不让咱们在半夜睡觉的时候,突然就喂了蚯蚓,昆仑在海怪最多的区域布下这种石头,以大神通开出了八条通路,每条通路里设有十八道断龙闸,杀怪的时候开闸放人,休战的时候放闸拦怪。三年来从未有失,到成了死狱最稳妥的一道防线……”
杨夕听得猛然抬头,忽有了一种让人心寒齿冷的猜测。
犬霄哧笑了一声:“可是这玩意儿也能被人反过来利用,古存忧从这条路走出去,带走了东区前百的全部高手,断龙闸'轰—'的一声,在他身后放下了。”
杨夕心中一紧。
犬霄回头看着杨夕,凉薄一笑:
“然后我们都能想象,他前方的断龙闸,必然是开着的。”
于是拦怪放人,变成了困人放怪。
没有救援,没有补给,面对无穷无尽的海怪。古存忧毕竟不是真正的不死。
“有时候我真想问问你们昆仑,打造了这么个监狱,怎么就不能派个人看顾一下,哪怕一个人也好。点擎苍但凡有一点顾忌,这样的事情就不会发生。还是说你们昆仑也自身难保了?”
杨夕无言以对。
心里的一部分在说,昆仑已经尽力做到最好了,不能把对点擎苍的愤怒迁怒到昆仑头上。可另一面又悄悄发言,残剑邢铭可一向是个很周全的人呢?再说还有仙灵宫,传说仙灵掌门那可是个女诸葛……
而且点擎苍在眼皮子底下变节,竟然都完全没人发现。死狱乱得这个样子,简直不忍直视。
还有之前自己全程参与的战场扫尾工作,那高得惊人的战损,那时候北斗的临场暴动,事后也没有人追究过……
一切迹象竟然真的指向了那个,最令人难以相信的可能——难道昆仑真的……自身难保?
杨夕被自己的猜测吓出一身冷汗,这不可能。那可是昆仑,那可是残剑先生!而且要是真的这样狼狈,相同立场的仙灵宫不是暗中做对,就是一样的自身难保才行。
可是……可是那样的话,“这场战争不就要输了吗?”
犬霄被她突然冒出的话吓了一跳,用看白痴的眼神看她一眼:“发什么梦呢,人怎么可能输给怪?”
犬霄的话如一盆凉水,把杨夕从头到脚淋了个通透。
是,人不会输给怪,那可是没有灵智的东西。
可是人会输给人心。
一个冷酷的声音在杨夕脑海里响起:承认了吧,其实你一直以来的乐观,都是在犯傻,因为你在害怕。你害怕发现,自己当作信仰一样的昆仑,其实没有那么无所不能。
你看,你早就应该知道的,昆仑从不让练气弟子出山的,可是现在你正在战场上。
卫明阳堂堂人帝魔君险些被个胡山炮活吃了,你自己区区练气又搞死了多少高人。昆仑怎么就不可能阴沟里翻船?
还记得程家地牢里的五代守墓人吗,天纵奇才的年轻人,一时轻狂就搭进去了地牢里的后半生。
杨夕想得冷汗涔涔,满脑子都是如果会输……如果会输……
她无力地发现,自己在这波澜起伏的大势面前,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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