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公子,跟我回家吧!”
玉钗姑娘道。
“嗯……嗯……”
甄璞绷着脸,有些犹豫。
但最终,他还是点了点头,低下了高傲的头颅。
“嗯……嗯……”
玉钗姑娘听了这话,顿时,便展颜一笑。
于是,这昏暗的暗巷中,玉钗姑娘撑起红色的油纸伞,提起那暗黄色的朦胧纸灯笼,甄璞,则裹紧了玉钗姑娘为他披上的那件红色披风,一步步挪着,出了暗巷。
两道身影,在雪夜里,渐渐行远。
最终,消失不见。
他们,都回到了玉钗姑娘那处清幽的宅子中。
……
玉钗姑娘住所。
一杯热茶,一大碗米饭,一大盘菜肴,一桶烧好的洗澡水,加上一件干净简朴的男子衣裳后,那个邋遢狼狈,如路边野狗一般的甄璞公子,便焕然一新,恢复了本来模样。
没了锦衣华服的他,也仍有一张剑眉星目的俊俏脸庞,棱角分明,丰神俊朗。
若非他曾做下许多恶事,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他便也算是这个世上少有的,能让众多女子为之动心的绝色美男子。
玉钗姑娘看着沐浴完毕,第一次穿上粗布衣裳,还有些不适应的甄璞,掩嘴笑了笑。
她巧笑嫣然,只道:“甄公子,这身衣服挺合身的,看着不会别扭,很适合你,你以后就穿这身吧。”
说完,又笑了,眼神中满是温柔。
甄璞却是怔了一下。
他本以为玉钗姑娘会跟他道歉的,说她来不及为他准备好绫罗绸缎做的衣裳,只能让他先委屈着,将就着这一身下等人才穿的粗布衣。
但玉钗姑娘很显然并没有这个意思,这身粗布衣裳,以后,就是甄璞常穿的衣裳了,她并不会再去为他花多余的钱,去置办那一两身什么绫罗绸缎做的衣裳。
甄璞站在那儿,有些恍惚,这时才渐渐反应了过来。
他如今,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荣国公府的甄璞公子了。
荣国公府亡了,他现在不过是被这女子收留的一个可怜虫。
他现在,该放下他那些“混”气了。
“是啊,这身挺好的,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粗布做的衣裳,也会这么舒服。”
甄璞抬起手,看了看自己的两袖,很是满意地对玉钗姑娘说道。
这话倒也不是全是假话!
他如今才发现,那粗布做的布衣,与那绫罗绸缎做的衣裳,穿起来,并没有太大分别,不过都是罩在人外边的一块遮羞布罢了!
“听甄公子这么说,小女子就放心了。”
玉钗姑娘莞尔一笑。
她望着甄璞,道:“我真害怕甄公子会穿不惯这身衣裳,那时,我便得头疼了,甄公子你不知道,现在鸳绣布庄一匹绸缎,抵我十张顶好的画呢!”
那顶好的画,玉钗姑娘并不是每天都能画出来,就算画出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卖出去。
一个小女子独自生活,柴米油盐酱醋茶,样样都要钱,日子也是过得紧巴巴的,很难有闲钱去给甄璞换身并不必要的衣裳。
她总是笑着,似乎生下来便是这样。
甄璞听着玉钗姑娘的这些话,又瞧着她那温柔而开心的笑容,心里思绪翻滚。
“嗯嗯,玉钗姑娘,我穿得惯,你不用为我浪费闲钱。”
甄璞现在才发现,这女子,是个极聪明的女子。
从方才开始,她就好像完全拿捏着自己。
她掏出那金锁时,那“不离不弃,芳龄永继”八字,让他放下了戒心,接受了她的帮助,让他跟着她回了家。
她说那件粗布衣裳,以后便是他常穿的了,暗暗点明了他如今寄人篱下的的处境,不能违抗;但她却又说那鸳绣布庄的一匹绸缎,抵她十张顶好的字画,也说了她困窘的处境。
她既让他穿下那件粗布衣裳,也能让他不至于心存不满,确实很是聪明。
甄璞现在才发觉,她那温柔的笑,也好像是演练过的一般。
虽不至于假,却真的有着几分演戏的味道在。
甄璞不懂有一个词,叫作“腹黑”,却知道另一个词,那词叫“成熟老辣”。
眼前的女子,便是一个成熟老辣的女子。
这个女子,曾经待过妓寨欢场,他这个经常光顾此中场所的公子哥,自然知道其中的凶险,只有那些有着诸多心眼、处处小心谨慎的姑娘,才能从那个虎穴狼坑里,全身而退。
也许,她那什么“不离不弃,芳龄永继”的金锁,也根本就不是天生带来的,不过是她在听了他的事迹后,叫人专门去帮她打造的,而这一切,只为了他这个权贵的荣国公府公子爷,能救她出那狼坑虎穴。
这事,是极有可能的。
但是,甄璞内心苦笑了一声,这,都不重要了。
如今,她已出了虎穴狼坑,他,也再不是什么荣国公府的公子爷,而只不过是这片屋檐下,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人。
“甄公子……”
玉钗姑娘看着有些怔怔出神的甄璞,一如既往温柔地笑着。
“甄公子,夜深了,你在外边冻了一整日,不如就早些休息吧!”
她道:“以后的事,等明日醒来了,再做打算,如何?”
玉钗姑娘说着,指了指一间早已收拾停当的房间给甄璞。
那房间,与她的闺房,只有一墙之隔。
夜里梦话说得声音大点,也许就会被隔壁房间的人听了去。
“哦,好,好!”
甄璞被玉钗姑娘这么一说,这才从翻涌的思绪中挣脱出来,回过了神来。
他的性子,因为寄人篱下,也似乎一下子变得软弱下来,再不是那个曾经凶狠凶恶,目中无人的甄璞公子。
玉钗姑娘看着甄璞这般乖巧的模样,又是温柔地笑了起来,笑得眯起了眼。
“那玉钗姑娘,我去睡了!”
甄璞就在她的笑眼盈盈中,踏入了自己的房间。
木床,大被,炉火,比外边的冰天雪地,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他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个好觉了。
甄璞默默关门,熄灭了烛火,脱了鞋袜,躺进了那暖洋洋的被窝之中。
一闭眼,便不知不觉,沉沉睡了过去。
而玉钗姑娘,看着甄璞掩上了房门,这才收起了她的盈盈笑意。
她提着一盏烛台,到了院外,检查了一遍宅子的门窗是否关好后,这才回了屋中,吹熄了厅中的烛火,然后,便提着那盏烛台,借着它微弱的火光,回到了自己的闺房之中。
不一会儿,一阵窸窸窣窣后,她那屋中的那丝影影绰绰的光亮,也蓦地灭掉了。
她脱去了衣裳,穿着一身单薄的内衣,爬上了床,躺进了暖烘烘的被窝里。
整间宅子,陷入了一片黑漆漆的黑暗之中。
静谧无声,唯有那屋外,北风咆哮,呜呜然。
今夜,是除夕之夜。
过了这一夜,便是大年初一,是新的一年。
活了快二十岁的玉钗姑娘,也感觉自己,终于迎来了新生。
她躺在被窝里,用被子蒙着头,闷声说道:“甄璞,从明天开始,我便教你如何做我的相公!”
她说完,却又立刻掩住了嘴巴,因为,她怕她这些话,被那隔壁屋的甄璞给听了去,那样,就臊死她了。
但她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此刻的甄璞,已经倒头大睡。
只是,酣睡中,他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
他梦见这个“成熟老辣”的玉钗姑娘死了,他梦见自己又变回了一块在悬崖青峰上眺望的石头。
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可是,太聪明的女子,总是福薄。
有时候,机关算尽,反会误了卿卿性命。
……
第五十一章 劈柴()
“噼里啪啦——”
“噼里啪啦——”
爆竹声中辞旧岁,喜气洋洋赢新春。
朝阳钻出山头与屋角,慢慢爬上了天空,天光渐渐照亮了陈国京城的每一处,唤醒了沉睡中的人们。
天已亮,屋外,传来了鞭炮声。
胆小的小孩捂着耳朵,离得远远的,不敢靠近;性子较皮的小孩儿,则跃跃欲试,等待着鞭炮炸成一地碎红后,去地上捡那些没爆开的鞭炮。
大人们,则开始互相拜访,拉家常,说这一年的辛酸与不容易,也说这一年的好事情,多是笑呵呵的,毕竟,这是新年。
小孩儿的嬉闹声和大人们的呵斥声,也此起彼伏,一派喜庆的过年气象。
甄璞从睡梦中醒来,听着屋外的声响,有些恍惚。
他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荣国公府的公子哥,但那张硬邦邦,翻个身还会嘎吱响的木床以及身上的那身粗布衣裳告诉他,他现在不过是一个寄人篱下的可怜人。
甄璞那股慵懒的睡意,瞬间,便清醒了。
他爬起身,在床下找到自己的那双布鞋,穿上,然后推开了房门。
此时,已是将近辰时了。
厅中,玉钗姑娘正端着一碗刚煮好的、热气腾腾的面条,步步小心往朝厅中的饭桌走去。
那碗,装得太满了,只是一漾,便会洒出来。
甄璞的开门声似乎惊到了她,她的手微微一斜,那碗中的热汤便洒了出来,烫在她的手上。
玉钗姑娘“啊——”地一叫,娇呼一声。
但她并没有放开那碗热汤面,而是快速地快跑几步,将那碗盛得满满的热汤面,急急地送到了饭桌之上。
等那碗热汤面安全落了地,她才去看她那已经被烫得红通通的手背。
玉钗姑娘的手像羊脂白玉那般白,但此刻,却是殷红一片,又痒又疼。
不过,她看见甄璞从房中出来,也便顾不得自己那被烫得殷红的手背了。
她转过了身,又是温柔地笑道:“甄公子早啊!我给你煮了面,你一会儿洗漱完,便可以吃了!”
甄璞将刚才发生的那一幕都看在眼里,并没有转身去屋外洗漱,而是有些担心地指了指她红通通的手背,道:“刚才,烫到了!”
“哦,没事的,没事的,常有的事,我一会儿去擦点药膏便好了,不打紧的。”
玉钗姑娘将手藏到了身后,有些不好意思,似乎并不愿意让甄璞看到她受伤的手背。
“可以不用装得那么满的。”甄璞道。
经历了那场难以忘怀的灭门惨祸后,甄璞像只被吓破了胆的小兽,个性不再张扬、乖张,而是像现在这般,平和、安静!
他一下子变得不爱说话,也一下子变得很会替人着想。
“你是男子,你们男子都比我们女子吃得多些,我怕你待会儿饿着,就多盛了点。”玉钗姑娘道。
“那下次,让我自己盛吧!”甄璞道。
“嗯,好!”
玉钗姑娘点了点头,笑眼盈盈,依旧温柔。
……
很快,甄璞去了屋外洗漱完毕,坐回了饭桌之上。
玉钗姑娘,也自去取了家中的药箱,将患处用烫伤膏涂抹了一遍,总算是好受了些。
饭桌之上,玉钗姑娘坐在一旁,看着正端着碗,吃着面的甄璞,巧笑嫣然,却一言不发。
甄璞默默吃着面,被她这么盯着,显得很不自然,吃得也很是小心,并没有发出爽快的“呲溜”声。
为了打破尴尬,甄璞有些没话找话,道:“玉钗姑娘,你的手,好些了吗?”
“嗯。”
玉钗姑娘仍旧目不转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道:“擦了药膏,好多了。”
“那就好,那就好!”
甄璞应着话,却是再找不到可以继续聊下去的话题。
于是,只能埋头吃面。
好在,这时,屋外的敲门声打破了尴尬。
玉钗姑娘听见了敲门声,“哎呀”一声,急忙起身,去了院外开门!
“来了!”
她答应一声。
吱呀!门开了。
因为大厅正对着院门,所以,甄璞能看到门外的人,门外的人,也能看到厅中正在吃面的甄璞。
门外,是一个有些胖,但看起来很是亲切热络的大婶。
她提着一篮东西,看起来,像是来串门的。
“钗丫头,你托我带的土鸡蛋,我给你带来了!”
胖大婶笑着将那篮子鸡蛋递给了玉钗姑娘。
玉钗姑娘接过篮子,很是欣喜,似乎期待了许久。
但胖大婶却瞧出了屋内的不寻常来。
她见屋内坐着一个陌生男子,顿时便拉过了玉钗姑娘的手,道:“钗丫头,那屋里的,是你什么人?”
玉钗姑娘被胖大婶这么一说,有些脸红,回过头去看了一眼甄璞。
她看他坐在那儿,吃着她煮的面,并不怎么在意这边,便对那胖大婶道:“他就是我那在南方做生意的相公,昨晚刚回的家。”
说完,她有些心虚地笑了笑,却是没有回过头去看甄璞的反应。
胖大婶听了玉钗姑娘的话,贴心地拍了拍她的手,替她高兴。
她道:“回来了,回来了就好啊,都快三年了,真是的,哪有这么狠心的丈夫,一走就是三年,也不怕家里出个什么事!”
说完,她还瞪了厅内吃面的甄璞一眼,似乎在为玉钗姑娘抱不平。
几年的邻居下来,这位胖大婶似乎将玉钗姑娘当作了自家闺女。
甄璞听了玉钗姑娘的话,又被那胖大婶狠狠地瞪了一眼,不由一声咳嗽,那吃在嘴里的面,也差点喷了出来。
胖大婶对甄璞的反应,很是满意。
她又贴心地拍了拍玉钗姑娘的手背,但却发现了她的手有些红通通、油腻腻的,那味道,是烫伤膏的味道。
她哎呦一声,道:“这是怎么了?”
玉钗姑娘道:“刚才不小心烫到了!”
胖大婶了然地点了点头,道:“那以后可得小心着些。”
“嗯,我会的。”玉钗姑娘答应道。
“还有,既然他回来了,那以后家中那些劈柴挑水的重活,就莫再自己干了,全交给他,听见没有?”
胖大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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