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你要几个啊?”中年摊主又问道。
林修然看着摊上的烧饼,都很大个,想着他们宅子里就四人,一人一个应该够了。
但随即又想,明心姑娘最近练武练得勤快,饭量见长,也许会多吃点。
于是,他便对中年摊主道:“给我来五个烧饼吧!”
林修然一边说着,一边看向中年摊主脚边那个畏畏缩缩、呆头呆脑的小男孩。
他见他捧着一本《三字经》读着,两只小手和脸蛋冻得通红,便不由跟中年摊主说道:“这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雪,怎么让小孩也跟着出来,冻着了多不好!还是留在家里吧!”
林修然说着,将小男孩捧在脸前的书按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逗弄了他一下。
小男孩一看眼前这个身着青衣的陌生人“不怀好意”,不由畏畏缩缩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还看向自己的爹爹,向他求救。
中年摊主包好了烧饼,看到自家的小子这般胆小,也不去将他从林修然的魔爪下拯救出来,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道:“这位公子,也不怕你笑话,这孩儿从小就笨,又胆小,他娘亲回了娘家,我把他一个人放在家里不放心,就只能带着他了。”
“而且,最近京城里经常不见人,都说是有妖孽作祟,人心惶惶的,我更不敢将他一个人扔在家里了,就只好带在身边。”
“妖孽作祟?”
“是啊!公子一看便不是直隶人氏,不知道此事也很正常。”
“这京城里妖孽作祟,已经有大半年了,总是无故丢小孩,一天准有一个,一开始以为是些人贩子,丢小孩的父母就告到了官府去。官府也应了下来,说会全力追捕凶手,可最后也只是不了了之。”
“可后来,有一夜,城里打更的亲眼见到了一头怪物叼了一具小孩的尸体,在街上大口地嚼着。”
“他吓得没敢出声,在街角躲了一个时辰才敢出来,出来后,便果然在地上见到了那被吃剩下的小孩骨头。”
“只是,这事官府不让我们这些小老百姓说,说出来便说要抓去坐牢,我也就是看公子你关心我家娃儿,想来是个好人,怕你家娃儿一个照看不过来,也出了事,这才跟你说的。公子你知道了此事就好,可莫到官府去告我!”
“这是自然。”
林修然点了点头,接过了中年摊主递过来的烧饼,付过了铜钱,面色不改地掉头走掉。
中年摊主说的那些话,那什么妖孽作祟,林修然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那狐狸。
妖,确实是喜欢吃人的。
那狐狸,便正好是只妖。
只是,他随即便又否定了这个想法。
中年摊主说,这城里每日都会丢一个小孩,那便说明,这妖孽在这半年里,没离开过京城。
而那狐狸,是离开过京城,去凤鸣城夺取过神秘石头的。
这么一想,那妖孽便绝对不可能是它。
那又会是谁?
这陈国京城里,恐怕还藏着其他妖怪才是。
林修然蹙起了眉头,感觉有些棘手。
但无论如何,属于他的责任,他不会推脱。
既然这京城里出了吃人的妖孽,林修然便不能坐视不管。
身为仙庭仙人,他有责任守护人间安宁,破除邪祟。
今夜,他倒要看看,是哪头妖,敢在他面前,兴风作浪?
……
第三十章 故人来()
雪花漫天飞扬,依旧没有停歇的意思。
街道两旁,行人寥寥。
林修然走后不久,中年摊主的摊上,便又来了一位客人。
那是一个和尚。
他踏着一地泥雪行来,一边走,一边瞧着风雪中的陈国京城。
千树万树梨花开,上下皆成一白,寒气如雾。
路上行人愁眉苦脸,境况好些的,能撑把破旧的油纸伞,勉强抵御住风雪的侵袭,境况差的,便只是裹着件难以抵御严寒的单衣,和他一样,瑟缩着身子,边发抖边冒雪赶路,匆匆而行。
陈国这几十年来,一直动荡,只因军权不稳,前几年老福王又起兵叛乱,小皇帝被吓了个好歹。
他虽平定了内乱,却变得生性多疑,崇尚武治,行重税以充军饷,穷兵黩武。
于是这天子脚下老百姓的日子,便过得愈发并不如意。
那和尚一双半新不旧的青布鞋,一身破破烂烂的百家僧袍,脖子上,缠着的是一串黑檀佛珠,手上,拿着的是一根树枝禅杖。
这和尚模样长得倒是十分俊俏,眉清目秀的,只是,他身上那件僧袍,太薄了,这漫漫风雪,把他冻得瑟瑟发抖。
涕泗横流,狼狈不堪。
若是此刻林修然还站在这儿,他一定会大呼,圆质和尚。
但中年摊主很显然并不认识眼前之人,他见来人是个和尚,便皱起了眉头,心里直呼倒霉。
和尚,特别是这种穿得破破烂烂的和尚,一向不买,只化缘。
中年摊主大雪天出来摆摊,为的就是多赚几个钱,这和尚一来,便如乞丐张口,自己若是心善,施舍予他,便得倒贴出去两文钱。
两文钱自然不多,可坏就坏在他有一个管银钱管得极严的娘子。这多少个烧饼卖了多少文钱,她都是记着的,要查账的,一文钱都错不得。
他有好几次也是因为心善,施舍了乞丐和僧众几个烧饼,因回去交予娘子的钱少了,便立刻惹来她的一通大闹。
她对他又踢又骂,还拧着自己的耳朵,诘问自己在外边是不是有人了。
天地良心,十几文钱能在外边养什么狐狸精?
中年摊主一想到这,头便一个作两个大,不想再平白惹一身麻烦。
他看着圆质和尚走过来,便默默盖上了自己锅上的盖板,抬头望天,假装看不见这和尚。
自己爱莫能助,他知难而退,两不尴尬。
但圆质和尚却是没有一点眼力见,他来至中年摊主的摊前,双手合十,宣一声佛号,对摊主道:“阿弥陀佛,这位施主,贫僧走了一夜的路,腹中实在有些饥饿,这大雪天,各门各户又久叩不开,不知施主可否行个方便,化一个烧饼予我?”
中年摊主两不尴尬的愿望落了空。
那圆质和尚,终究还是走到了他的摊前,向他开口化缘。
“爹爹,客人来了。”
中年摊主原本还想继续假装听不到圆质和尚的话,正四处看风景,自家的这个傻儿子,却是出卖了他,用手拽了拽他的袖子。
中年摊主不得已,只得回过了神来,狠狠地瞪了眼自家小子后,这才望向眼前这位衣裳破旧,冻得瑟瑟发抖的和尚。
因为没有油伞和披风,他的僧袍都湿淋淋的。
模样确实可怜。
中年摊主看着圆质和尚那狼狈的模样,原本狠着的心一时又有些心软。
他在考虑要不要顶着自家婆娘的一顿胡闹,给这和尚一个烧饼。
毕竟,谁都有个难处,能帮就帮。
可,做买卖也不容易啊。
他不是不知道自家娘子的良苦用心,做小本买卖的,就是要攒着这一点一点的进账,若是总施舍给穷苦人,那还能剩下多少?
这世界,穷苦人太多了,他们自己也是穷苦人,顾不过来。
而且,他还要养家糊口,还要给这不争气的傻小子请课业老师,那十条干腊肉的师礼,得他做多少天的买卖啊!
中年摊主想了许多,给自己找了许多拒绝的理由,但话到嘴边,却不知为何,全都咽了下去,嘴上变成了另一番说辞。
“唉,禅师赶了一夜的路,不容易,我这就给你拿个烧饼充充饥!”
中年摊主叹了一口气,从摊上用油纸包了一个烧饼,递给了许修远,颇为肉痛地说道:“禅师趁热吃了吧,我不收你钱!”
圆质和尚也不客气,拿过烧饼,狼吞虎咽。
他吃相难看,和他那面目清秀的模样截然相反。
中年摊主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模样,却是满足地一笑。
他那传了五代的烧饼,果然好吃,哪个吃了,都是狼吞虎咽。
小男孩也从书本上抬起头来看着圆质和尚,眼神里充满了好奇。
但中年摊主立刻就瞪了他一眼,让他好好念书,好好认字,不许分心。
小男孩被父亲这么一瞪,畏畏缩缩地埋下了头去,不敢再看。
“人之初,性……性本……”
他依然没能把那句三字经读全。
圆质和尚看着小男孩那呆头呆脑的读书模样,摇了摇头,对中年摊主说道:“贫僧倒是读过几本圣贤书,晓得一些道理,施主既赠我一张烧饼,贫僧便给他指点指点如何?”
和尚,也是有读书人的,不然怎么通晓佛经中的大道理?
“真的?这位禅师,您要收他做学生?”
中年摊主差点喜极而泣,话语间,已经不知不觉用上了“您”这样的词。
一个烧饼换一个教书先生,这比十条干腊肉便宜多了。
“贫僧倒不是……要收他做学生……”
圆质和尚自金鳞试后,便一直周游各方,在一地停留的日子,不会超过半个月,实在不能当别人的老师。
他将最后一小块烧饼也吞入口中,咽了下去,这才道:“只是指点指点……”
中年摊主一听,难免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失了礼数,拖起自家小子就把他的头往下按,算是给圆质和尚执了师礼。
小男孩执完师礼,从雪地上爬了起来,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圆质和尚。
圆质和尚蹲下身来,与这小男孩一般齐。
小男孩脆生生地望着他,呆头呆脑地道:“先生,你是和尚,你的尼姑呢?”
在小男孩的认知里,和尚和尼姑,是一对。
尼姑?
圆质和尚的尼姑,是阿秀姑娘。
阿秀姑娘,已经死了!
圆质和尚闻言,眼神中掠过一丝惆怅与神伤。
……
第三十一章 骗吃骗喝()
中年摊主见了圆质和尚脸色凄然,以为圆质和尚不高兴,便有些怪罪自家这小子口无遮拦,触怒了先生,不由皱眉。
他为他这个儿子入学读书的事情,已经伤透了脑筋,现在好不容易有个先生愿意指点指点他,这个不懂事的娃娃还不知道讨好先生,反而问出这么蠢笨的问题来。
中年摊主有些着急,扬手便轻轻打了他的后脑勺,让他不要乱讲。
小男孩被打得哎呦一声,有些委屈,泫然若泣,不懂父亲为何打他。
中年摊主也不管自家小娃的委屈模样,连忙向圆质和尚告罪道:“禅师莫怪,小儿无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圆质和尚性情平淡,脾气中没什么火爆的烟火气。
他看着小男孩那大颗大颗的眼泪往外冒着,又见他粉雕玉砌,模样喜人,不知为何,一时又想起阿秀姑娘来。
他第一次与阿秀姑娘相见时,她便是和一个开门出来拿活鱼的孩童玩耍,很是开心。
那时他远远地躲在一旁,看着她欢喜的模样,内心平静,毫无波澜,丝毫没有想过,那个女子,有朝一日,会一头扎进他的心窝里,再也出不来。
甚至,她还把他心中原本佛祖的位置,也给挤掉了。
圆质和尚知道阿秀姑娘是极喜欢小孩子的。
所以,他并不怪罪小男孩。
正如他口中念的那本《三字经》开篇的第一句,“人之初,性本善。”
小男孩并非有意取笑于他,只是年纪还太小,什么都不懂,这才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他该做的,不是责备他,而是教导他。
“阿弥陀佛。”
圆质和尚的手掌抚上了小男孩的头顶,盘摸了几圈,摸着他的后脑勺。
“施主,无妨的!你不该打孩子!”
圆质和尚对中年摊主说道。
其实,不用圆质和尚说,中年摊主打完的那一刻,也后悔了。
他刚才是着急了,只以为这小子是调皮,故意取笑先生,可随即一想,自家这小娃不过四五岁,菽麦不辨、牝牡不知,不知道和尚和尼姑的事,也很正常。
而且,这毕竟是自家孩子,哪会不心疼,打在儿身,痛在父母心。
当下,中年摊主便上前,轻轻地摸了摸小男孩的小脑瓜,安慰了他。
小男孩见父亲大手上前安慰自己,这才慢慢止住了眼泪。
只是,经过了这件事情,小男孩对于圆质和尚,便有些畏惧起来,直把他当成比父亲还要厉害、严厉的角色。
父亲刚才都要听他的,他自然比父亲厉害。
他有些怕他。
圆质和尚瞧出了小男孩眼中的畏惧来,一时便有些无奈。
教与学,师长并不需高高在上,学生并不需唯唯诺诺。
圆质和尚更愿意小男孩把他当成一个同龄的玩伴,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师长。
为了缓和小男孩的情绪,圆质和尚咧开了嘴,露出一张笑脸来,笑眯眯的。
若是肚子大些,耳朵长点,他便是个弥勒佛了。
他看着小男孩瞪得乌黑发亮的眼睛,指着他手里的那本《三字经》,问道:“不会读?”
“嗯。”
小男孩惭愧地点了点头。
“学过吗?”
“学……学过一点的,学了一个时辰,阿俊学会了,我……我没学会。”
小男孩又惭愧地点了点头。
阿俊,是他的玩伴。
他们常一起玩,一起聊天。
那天,一个教书先生来了,教了他们一个时辰,阿俊能背下不少来,而他,却一句也念不出来。
“觉得自己笨?”
“嗯……嗯。”
小男孩虽有些不甘心,不愿承认自己比讨厌的阿俊笨,但最后还是老实地点了点头。
他不怎么会说谎。
圆质和尚看着小男孩又一副泫然若泣的模样,却是摇了摇头。
中年摊主和小男孩都只以为他是有些失望,圆质和尚却道:“笨不笨,聪明不聪明,又有什么关系?”
他忽然伸出了手,掌心向上,去接那天上纷扬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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