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弄人、造化弄人。
“我不曾负任何人。”
苏清婉睁开了眼睛,解开了心中的心结,摆脱了头顶心魔的纠缠控制,向前迈进了那久未跨出的一步。
她又开始动了,她的金鳞试,远未结束。
……
第四十三章 杀人与救人()
林修然将自己放在苏清婉因果线上的念头收了回来,将它们全都投到了无思子的因果线上。
他顺着无思子的因果线,继续着自己的推演。
……
水儿姑娘的一张黄纸,毁了一个少年人的心。
老树下,一场嚎啕大哭后,那个坚忍上进的李狗娃,从这世上彻彻底底地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只会混吃等死,对什么事情都变得无所谓的惫懒货。
这天,李狗娃正摆着他的破碗,一脸冷漠地蹲在朱雀桥边。
他一身破旧的灰布衣,脚蹑着一双破草鞋,脸色蜡黄,身体瘦弱。
他又变成了那副风一吹便要东倒西歪的模样。
几天没开张,饿得前胸贴后背的他,不再是去想着如何用自己的双手寻些活干,得口饭吃,而是甘愿就这么窝在朱雀桥边,等着人施舍,动也不愿动。
似乎饿死了也没什么所谓。
在朱雀桥乌衣巷人的眼里,李狗娃这种混吃等死的货,便是最低等的贱种,活该他饿死。
他这人,是个外地来的货色,有娘生没娘教,前几年还算个上进的小子,知道给店铺、私娼跑个腿赚些钱,到得最近几年,懒得实在不成样子,似乎一下子着了魔,不知道辛苦赚钱了,也不知道自食其力了,便是连脸都不要了,专爱去蹭白事,拿些晦气的死人钱,有时走在路上,碰到了贵人,便也随便地就给人作揖下跪,好讨些赏钱。
没脸没皮,实在让人看不过眼。
和李狗娃这个贱种相反的,是他隔壁卖炊饼的徐小哥。
徐小哥只比李狗娃大个两三岁,也同样是在那场旱灾中从外地逃难到扬州城的。
他和李狗娃那副瘦骨嶙峋的乞丐模样不同,身躯凛凛,相貌堂堂,长得唇红齿白,眉清目秀,颇得这朱雀桥乌衣巷边的小姑娘的喜欢。
最关键的,是徐小哥知道上进,人也好,心地善良。
他不像李狗娃要靠人施舍过日子,他自己经营着一个炊饼摊,卖的炊饼分量十足,一个便能管饱,而且,他人也厚道,知道买炊饼的都是些卖力气的穷苦人,不敢赚得太多,就只是赚一些辛苦钱。
不仅如此,要是真碰上了一些饿得实在受不了了的乞丐儿,他也会撕半张饼给他们,好让他们不饿死,还能活得下去。
就像现在。
李狗娃饿得有气无力地躺在一边,徐小哥作罢一桩生意,看到了他这副可怜模样,便拿过了摊上的一张炊饼,用油纸包好了,走到他的身边,将炊饼递给了他。
李狗娃背对着徐小哥,嗅到了炊饼的香味,他“腾——”地一下子便坐了起来,也不等徐小哥将炊饼递到他手上,便一把将它夺了过去,送到嘴边,狼吞虎咽地嚼起来。
李狗娃不仅吃相差,心也不知道感恩,连声谢谢都不对徐小哥说。
徐小哥手中的炊饼被夺,但看着李狗娃狼吞虎咽的模样,知道他是实在饿极了,也不好说他,只是擦了擦手,继续回到自己的炊饼摊前,做起自己的生意。
像这样“你送我夺”的情形,每隔个三五天,便要发生一次。
朱雀桥乌衣巷边的人,将这些看在眼里,愈发觉得李狗娃活该贱命,而那个总是一脸善意的徐小哥,活该长命百岁,一世平安喜乐。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说对也对,说错也错;说真也真,说假也假。
……
李狗娃和徐小哥的这一幕,不仅被朱雀桥乌衣巷人看在眼里,也被两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仙庭老怪”看在了眼里。
那是一道、一魔。
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世人从他们身旁走过,却无法窥见他们,注意到他们,好像他们并不存在于世间。
但他们,却真的真真切切站在这条大街上。
那道士,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身蓝袍,腰背桃木剑,脚下一双八卦履,长须飘飘,仙风道骨。
那老魔,则全身都被森森黑气笼罩。他弯腰驼背,身形佝偻,因为一只脚是畸形的,所以拄着根拐杖,那拐杖也是黑漆漆的,似乎他身上除了皮肤,便无一处不是黑色的。
道士盯着老魔,道:“黑老魔,你真要传那小子衣钵?”
黑老魔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那根拐杖上,阴测测地笑着。他不去盯那个躺在地上混吃等死的李狗娃,却是把目光放在了上进正气的徐小哥身上。
按说,像他这种魔道之人,应该更钟意李狗娃这种“稀奇古怪货”才是,但他这个老魔,却盯上了只有正道之人才会喜欢的徐小哥。
黑老魔道:“怎么,青云子,你怕了?我选了你眼中的这个好苗子,你就觉得自己教不好另外那个懒货了?”
青云子摸着自己的长须,看着地上的李狗娃,黑老魔口中的那个懒货,道:“呵呵,怕?有什么好怕的?你个走邪魔歪道的,偏要找个正直善良的好苗子做徒弟,我找个混吃等死的懒货为徒,也没什么不好?”
说着,他不再看李狗娃,而是转过头去,看向了黑老魔,道:“不过,这世间无论凡人仙人,从来都是向善难、从恶易,你这是占了我大便宜。不过,这也无妨,我自渡人向善,无论其他。”
“呵呵,伪君子。”
“呵呵,真小人。”
这一道一魔互骂一声后,便都不再理会对方。
一蓝一黑两道烟雾闪过后,他们便在这大街之上,凭空消失了。
街上的行人直直行来,很快便走过他们原本站立的地方,只是,他们丝毫不曾注意到有人已经离开,更不曾知道他们刚才便站在那儿。
仙人若不想现身,凡人便连他们的面都见不到。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时,李狗娃吃罢炊饼,依旧躺在地上,面壁睡着;徐小哥依旧做着炊饼,招呼着来往的客人。
他们都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
夜晚,在街上躺了一天,要了一天饭的李狗娃,端着他的破碗回到了自己那间土地庙里。
往日,等待他回来的,只有一片黑漆漆的夜色,偶尔,他也能瞧见几只窸窸窣窣的老鼠。
但今夜,当他走进自己那间土地庙的时候,却发现他原本睡觉的草席上,坐着一个人。
那人,是个老道士,正是“青云子”。
青云子除了仙庭仙人这个身份外,还有一个身份,那便是,他是当今武朝四大门派之一的青云宗的立派祖师爷。
青云子望着明显吓了一跳的李狗娃,笑道:“我等你很久了,孩子。”
李狗娃看着青云子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样,心里盘算着自己最近是不是招惹到什么大人物了。可他思来想去,就只记得这个月偷了王大娘家一只鸡,其他坏事,可一桩都没干!
于是,李狗娃壮着“怂”胆子,道:“你是谁,你等我干嘛?”
青云子从李狗娃的那张破草席上站了起来,抖过手中的拂尘,道:“无量天尊,贫道等你半日,是有好处要给你。”
“好处?给我?这么好心?你不会是要我做什么事情吧?”
在市井里厮混多年的李狗娃见惯了人心险恶,自然不信天上会平白无故掉下馅饼来。
青云子捻了捻皓白的长须,道:“当然,想要我的好处,你确实要帮我做件事情。”
“什么事情?”李狗娃问道。
青云子脸上诡异地一笑,从怀中掏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扔在李狗娃的脚边。
他道:“你需帮我杀个人。”
杀……杀人?
李狗娃一听,便吓得屁滚尿流,脚下一不注意,便摔在了地上。
这也不怪李狗娃胆小。
这老道,看那打扮模样,都像是那种江湖里的正派人士,怎么会说出“去杀个人”这种混话来?
这话若被老道那不知道传了多少辈的徒子徒孙,现今青云宗两大绝顶宗师拂尘子、逍遥子听了去,也得惊出一身冷汗来。
那黑老魔说得不错,这可真是“伪君子”了!
……
而另一边,挑着炊饼摊担子回到家的徐小哥进了家门,他正好奇今日自家小妹怎么没出门迎接自己时,便瞥见了一个人影。
他全身黑气森森,阴森恐怖,一只脚先天残疾,一只手拄着拐杖。
这人,正是黑老魔。
徐小哥咽了咽口水,道:“你……你是谁?”
那个杀了无数人,杀人时也从来不眨眼的黑老魔,听了徐小哥的话,却是笑嘻嘻地道:“孩子,我有好处要给你。但是,为了让我看清你的诚意,你要先替我去做一件事。”
“什……什么事?”徐小哥战战兢兢地说道。
黑老魔听了徐小哥的问话,也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了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来。
他将匕首塞到了徐小哥的手中,道:“我要你去救一个人。”
……
第四十四章 这一刀()
青云子将匕首扔在李狗娃的脚跟前时,李狗娃看着那柄凶器,吓得屁滚尿流。
可当他知道青云子要他杀的人是谁后,他的眼神,却又立时变得冷漠,变得森冷,像一匹野狼,像一只饿极了的野狗,他红着眼睛捡起了那把匕首,问道:“他在哪?”
佛亦有火,何况是他这个混迹市井、无恶不作的贱种。
青云子要李狗娃杀的,是那个将水儿姑娘拐走的“人贩子”。
李狗娃找了他许多年,没能找到。
李狗娃是一只咬人不叫唤的狗,那个牙婆年前便死了,李狗娃趁着她一个人出门时,在无人处将她推进了河里,她不会水,就那么淹死了。临死前她求李狗娃救她,李狗娃却是拿起了岸边的石块,朝她狠狠地砸了过去,痛打落水狗。
最终,那牙婆不再挣扎,咕嘟咕嘟地沉进了河里,成了一具尸体。
只是,这一切依然无法舒解李狗娃心中的仇恨。
李狗娃最恨的,还是那个将水儿姑娘掳走的人贩子,若是没有他,水儿姑娘便不会落到那牙婆的手中,便不会被她像牲口一样调教,更不会被扯光了衣服赤裸地站在台前,像牲口一样地任那些老**挑选,买卖。
若是没有他,他可能已经像徐小哥那样,有了自己的炊饼摊,有了等自己回家吃饭的小妹,可能他已经安安稳稳地过上了快乐日子。
可这一切,都被那个该千刀万剐的人贩子给毁了。
李狗娃找了那个人两年多,可除了听过他的声音,通过口音判断知道他是扬州本地人氏外,其余一切,一无所知,他连他的脸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青云子看见了李狗娃这幅穷凶极恶的模样,身为正道人士的他,却是没有半分不喜,反而很是得意。
他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三个字,道:“听香院。”
听香院,那是扬州城里的一处妓寨。
李狗娃听得地方,把明晃晃的匕首藏进了衣兜里,也不去问青云子他口中的好处到底是什么,抬脚便走出了土地庙,去杀那个人贩子。
……
李狗娃躲在听香院旁的一条暗巷里。
夜鸦拍了两下翅膀,又嘎嘎叫了几声。
月露了出来,月光隔着树叶洒在街道上,碎汞满地、银点灿烂,犹如湖水轻涌、芦苇荡漾,景色分外迷人。
若是哪位文人才子在这,说不定会吟出几句绝好的风花雪月的艳词来,李狗娃却是个俗人,恨不得天边飘来一块黑云,把这大大的玉盘严严实实地遮住,让它透不出一丝光来,这样才不会坏了他的事。
他两股颤颤,眼神却又古井不波,呼吸平缓、细微,难以察觉。
他杀牙婆时,是第一次杀人,现在,是第二次。
他有些紧张,但又并不是很紧张,因为,那都是那个人贩子应得的报应,他做出了那些伤天害理的事,便该有这么一天,这世上,老天爷从没绕过谁。
李狗娃认定了,那个土地庙里的老道,便是老天爷派来给他主持公道的。
今夜,便是那人贩子的死期。
李狗娃瞧着前边的听香院,那里灯火通明,高墙青瓦内红牙玉板、琴瑟箫鼓和鸣,又有伶人清倌一个个的欲说还羞,说得上一个“雅”字,但在李狗娃眼中,却只是一个流金淌银的肉店,娼妓卖笑,富人求欢,肮脏得很。
想到这,李狗娃不由想起水儿姑娘。
也许有朝一日,她也会被某个善妒的大妇赶出家门,卖到这听香院中,和楼里的那些姑娘一样,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成为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
可她明明是那么单纯的一个女孩儿,她不该是那样的下场。
李狗娃双眼通红,怒火仿佛要喷薄而出,于是,他将眼一闭,身上的刀子一颤,握得愈发紧了。
他躲进黑魆魆的巷弄里,身影和黑暗融在了一起,只为等待人贩子的出现。
……
李狗娃只记得那人贩子的声音和大致的身形。
听香院人来人往,身形相似的人太多了,可不知为何,李狗娃脑海里却忽然多了一种本能的直觉,似乎只要看一眼,他便能知道那人究竟是不是那个该死的人贩子。
他藏在黑魆魆的巷弄里,就这么放过了十余个刚从听香院走出来的、与那人贩子身形相似的嫖客。
他静静地等待着,直到子夜时分,那人终于出现。
他喝得醉醺醺的,从听香院走出来后,便裹了裹自己的绿底子圆领衣袍,朝他所在的巷弄走来。
“真是天助我也。”
李狗娃见那人贩子径直朝自己所在的巷弄走来,不由大喜,手间的匕首也静悄悄地掏了出来。
君子藏器于身,待时而动。
小人藏器,亦是隐忍待发。
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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