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十余阶台阶,他心中的心魔便如这漫天星斗一般,多得难以数清,接连不断地冒出来。
他一片落叶打落一只,另一个心魔便又迅速生成。
他想要跨出的每一步,都是极为艰难的。
手中的落叶已然用尽,他便只能从自己的布袋里捡出他视若珍宝的碎茶叶,捡出一颗,手中轻轻一弹、一拨,那碎茶叶便迅速击碎一个眼前的心魔。
待眼前空空荡荡,他这才又踏出一步。
还有九步。
他目光如炬,眼神坚定。
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终于,他踏出了最后的一步,第三万六千步。
金鳞之路已尽。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此刻,他便是这天地间,最为高傲的存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一条长生之路。
“呵,他终究还是成了。”
不远处的元学意望着已然登临山巅的圆质和尚,心中最后的那丝不服也终于消散,他如今只得承认,他确实比自己强。
毕竟,这几十年来,还未有人登临过山巅,更别说是在金鳞试开始的半年前试登天梯的时候。
上一个做到的人,大概已然成仙了吧!
元学意看着山巅上的圆质和尚,仿佛看着一个神人。
……
第二十三章 归去()
圆质和尚在金鳞山巅静坐了一夜,静思一路所得。
虽然此次金鳞山上登天梯并非仙庭所主持,也不是真正的金鳞试,但那一路上的无数心魔却是做不得假,对于自身的心性,应该多有帮助。
此次他们试登天梯,与真正的金鳞试唯一不同的,便只是缺了仙庭那块“问道之石”。
“问道之石”乃仙庭的根本之一。
道,是一个很浑然抽象的东西,它就似一座绝大的缀满财宝的宝山,等待着有缘人来拾取。
眼里看得到铜铝铁锡的,便将铜铝铁锡拾去;眼里看得到金子的,便将金子拾去;眼里看得到宝石的,便将宝石拾去。
如今的佛儒道三家并立,正是受了这块“问道之石”的影响。
孔孟看到了民意,知天下民意造就圣人,圣人需感怀天下,需常养浩然正气,于是便有了儒门一脉。
青云宗的祖师爷看到了无为,看到了阴阳相生,看到了四象八卦,于是便悟出了“以一化万,以万为一”的真一剑,有了道门一脉。
大悲寺的老和尚看到了修罗地狱,看到了人间疾苦,看到了需勤修己身,才能换来来世福报,于是在世外苦修参禅,在红尘里浮沉摆渡,有了佛门一脉。
蕊珠宫,则看到了男女平等,男女无别,不甘屈服于男子,自立自强;就连魔道的合欢派,也看到了阴阳和合,双修极乐之道。
虽是各自所得不同,却也总归是各有所得,不能说谁对谁错,只能说是各执一道,而大千世界,有无数条可通长生的道路。
……
斗转星移,月落日升。
天空的那道黑幕渐渐被晨曦的阳光所取代,一轮明月换了一个骄阳,骄阳大放光彩,高山之上虽依旧严寒,却早已比夜里暖和了许多。
圆质和尚盘腿静坐了一夜,终于睁开了眼睛。
“哈哈哈,我一无所得,不如下山去,不如下山去。”
圆质和尚站起身,站在山巅,对着丹崖怪石,对着削壁奇峰,哈哈大笑道。
一无所得竟也能笑得出来,这圆质和尚真像个二傻子!
这是在一旁的元学意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圆质和尚在山巅静坐了一夜,元学意也在他的不远处,看了一夜的星斗,看了刚才日出时骄阳如何扫退残星与晓月。
这圆质和尚,是越来越古怪了!
“元公子这是在等在下吗?”
圆质和尚看到了元学意,迈下天梯,来到元学意面前,虽一无所得,他却心情正好。
“看着你的样子,我想说不是!不过,我确实是在等圆质禅师一同下山。”元学意虽不愿意承认,却终究还是实话实说。
“那元公子可要跟紧我了,切莫再像昨晚一样掉了队!”
“……”
圆质和尚说这话时,一副欠揍的表情,哪有什么禅师该有的淡然沉静。
元学意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颇有些当场要和圆质和尚一番比试的意思,但想了想这圆质和尚从烟雨楼开始,便一直是这古怪脾气,自己早该习惯,于是他索性便也只当听不见圆质和尚说什么了。
圆质和尚健步如飞,朝山下遁去,元学意便也将手中折扇插入腰间,跟着下山。
他可不想真的被这死秃驴给落下了!
……
来时千难万难,去时却如流星坠地。
两人的速度堪比空中振翅翱翔的苍鹰,如离弦之箭一般,径直朝山下疾行。
不一会儿,日还没当正午,两人便已到达了金鳞山山脚,他们最初上山的地方。
山脚下,正有一男一女。
男的,正是身着蓝色道袍的无思子,女的,自然是蕊珠宫倾国倾城的苏清婉。
他们,已在此地等了将近一日一夜。
“两位这时候才下山,想来是一遂心愿,登临绝顶了!贫道要恭喜二位了!”
无思子见圆质和尚和元学意姗姗来迟,以为两人都登临绝顶,一遂平生之志,不由出言恭喜道。
“恭喜圆质禅师,元公子。”
一旁的苏清婉也由衷恭喜道。
“哈哈,你们恭喜圆质禅师倒是真的,我就免了,我离那山顶,还有九十九阶台阶,远着呢!”
这倒不是元学意故意寒碜两人,而是说的大实话,那最后的九十九阶台阶,是极难的,与之前的难度,截然不同。
无思子和苏清婉没上过山巅,却也知道元学意所言非虚。
“元公子当真是可惜了。”苏清婉为元学意惋惜道。
“哈哈,现在替我惋惜还太早了点,这次不过是试登天梯,一验心性,真正的金鳞试,还在半年后,到时你们再看,我必登临金鳞山顶,做那长生之人。”
元学意并不因一次的失利便有所气馁,反而踌躇满志。
站在一旁久不说话的圆质和尚却是在这时又怼起了元学意,道:“元公子若想在金鳞试上有所进步,那恐怕就要把你那房中的几房美妾,通通换作吓人的丑妇才行,不然,天天见了像苏姑娘这样漂亮的美人儿,哪还有心思醉心正道,更别提金鳞化龙之事了。”
“这倒不劳圆质禅师费心了,我那几个妾侍,虽名为妾侍,我却愿待她们如妻子一般,不敢割舍,大悲寺讲究苦行苦修,我辈读书人却讲究信义二字,她们既将娇弱之躯托付于我,我若负了她们,又如何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失了良心,又拿什么养自己的浩然正气。”
“而且,前一日圆质禅师不是曾在烟雨楼上说过吗,大悲寺苦行只要求己身,不勉强他人也跟着苦修,怎么,圆质禅师忘了?”
“阿弥陀佛,小僧失礼了,方才登上山顶,现在眼中便只有自己的道,以为自己才有那颠簸不破的真理,是小僧着相了,忘了元公子也有自己的道要走!”
“哈哈,圆质禅师明白就好!”
元学意说着,拱了一拱手,道:“在下还要回上京准备来年春闱,就不再此处多逗留了,山长水阔,我们后会有期。”
元学意一踏脚,一抖手中折扇,拜别了三人,竟真的走了!
“无思子道长呢,有何打算?”
眼看着元学意走远,作为地主的苏清婉不由出言问了一旁的无思子,无思子也已然有了去意。
“贫道也要离开此地,去云游四方,希望能借入世布道之机,参透自身因果,为来年的金鳞试做好准备,至少,要走得再远一些,莫让天下人看了我青云宗的笑话!”
无思子说着,便也对苏清婉与圆质和尚一一拜别,就此离去。
圆质和尚见一儒一道相继离去,自己在烟雨城中亦无事可做,便也打算离开。
不过,在离开之前,他想到了自己的那小半袋碎茶叶都被自己用拈花指给扔了出去,扔了个干干净净,于是,他便厚着脸皮,向苏清婉讨要了小半袋碧螺春茶叶。
烟雨楼中,圆质和尚将装有茶叶的布袋小心收好,这才露出一口白牙,笑着作别了美丽婉约的苏清婉。
苏清婉看着心满意足离去的圆质和尚,愁绪却锁上眉头来。
因为,在四大门派中,就属她的实力最差,虽千年来排名一向如此,但这次,她与他们的差距,相差太多了。
无思子不想有辱青云宗,她又何尝想辱没了蕊珠宫。
最最关健的,是她不想输给他们几个男子。
苏清婉暗自下定决心,要在这短短的半年时间内,摒除自己的心魔,在金鳞山上,踏足得更远一些,直至山巅。
她站在烟雨楼的窗前,望着碧波万顷的湖面。
湖中千帆竞渡,有舟行于前,有舟落于后,她觉得有些烦,便索性关上了窗户,关上了屋外大好山河。
……
被关上的窗户上,烟雨楼头,一只不知从何处来的苍鹰,忽然嘶鸣惊叫一声,拍着那对强有力的翅膀,迎风而起,飞向蓝天,朝上京的方向一路飞去。
那双鹰眼英武而又锐利,像它嘴上的勾子。
它的腿上,不知被何人夹带了一筒书信。
信上所写的内容,正是他们四人试登天梯的结果。
苍鹰会将信送到上京六扇门,由武朝六扇门内的笔杆子,将今天的事情写出来,登到六扇门编纂的《武林探秘》上,通过各大驿站,发行全国。
有许多人,在翘首等待着消息。
……
第二十四章 江湖新鲜事()
上京城内,一个青衣小童正抱着一摞书报,大声吆喝,沿街叫卖。
“快来看啰,新鲜出炉的《武林探秘》,精彩连连,新鲜不断。”
“快来看啰,余杭城宁塘林府老爷晋升绝顶宗师,天龙榜又添一宗师人物。”
“快来看啰,金鳞山上圆质禅师登临绝顶!为五十年来第一人。”
“快来看啰,新鲜出炉的《武林探秘》,十文钱一份,十文钱一份。”
青衣小童吆喝间,便有一个白衣剑客上前来,递给他十文钱,自行取过一份《武林探秘》,飘然远去。
“紫云楼,朱玉林,林威远,绝顶宗师?”
白衣剑客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却对周围的人视而不见,读着报,自顾自地走着,却是神奇地没有撞到路上的任何一个行人。
好似他的眼睛不是长在脸上,而是长在头顶一样。
白衣剑客读着报,不一会儿,便拐进了自家宅邸。
庄严的宅邸大门牌匾上,赫然写着“沈府”二字。
这白衣剑客,竟是武朝七大世家之一的“沈家”之人。
“居安,你可回来了,此处历练,收获如何?明白没有?”
一个白发老翁在沈府的凉亭内,悠然地品着茶,自家孙子平安历练归来,他不由出声关心道。
毕竟,就他得到的消息,自己的这个孙子,此行,并不顺利。
白衣剑客,正是江湖上传闻的那位沈家麒麟子——沈居安。
“爷爷,我还好,你不用担心我。”沈居安在白发老翁的对面落座。
自己的这个爷爷,严厉,也慈爱。
大家族中有尔虞我诈,他却尽己所能地公平对待每个子孙,他沈居安是麒麟子,他对待他,是这样,那些在武道上难有作为的沈家子孙,也是这样。
这让沈居安非常敬重自己这个爷爷。
“大悲寺的那个圆质和尚,听说登临金鳞山顶了,了不得啊!已经许久没有人踏足过那个地方了。”
沈居安正好翻到四大门派翘楚试登天梯的那一篇,瞥到了圆质和尚的名字。
报上正如自己爷爷所说,圆质和尚登临金鳞山顶!
“大悲寺传承悠久,又总是苦修苦行,有此成绩,也是自然的。”沈居安并不嫉妒。
这一次,他也是金鳞试的参与者之一。
只是,他还不曾去试登天梯。
沈家家传绝学——杀生剑,剑出必见血,不须准备,也不能有所准备。
金鳞试,登天梯,那他便那日去登就是了。
去试过一次,反而会有所缺失。
这正是沈家于“问道之石”看出来的杀生之道。
“前一月看《武林探秘》,看到你在青州的时候,一人一剑,屠尽了为害平民的青龙寨,震动江湖。这很好,有我沈家麒麟子的风范。”
“但在韦州,却输了上京林家的那个林卸甲一招。”沈居安面无表情地说道:“终究是辱没了沈家的名声,孙儿向爷爷告罪!”
“无妨无妨,上京林家当年赶走林威远,便是最大的错误,就算子孙辈有那么一两个争气的,又能如何,为了一己之私赶走一个绝顶宗师,上京林家,不过如此罢了,孙儿无需介怀。”
“此次世家大比,韩家怕是要遭殃了,上京林家的脸色,也不会好看!毕竟林威远野心勃勃。”
“我们看好戏就是了。”白发老翁目光深邃。
作为嗜血杀生的杀生剑剑主,白发老翁日常里,却是有着与所修功法截然不同的性格。
他低调做事,为人沉稳,隐忍慈爱,慈眉善目。在他的任上,他将沈家从世家最末位,硬是拉到了上流的位置。
“切莫轻举妄动。”
“孙儿谨记。”
……
与上京沈家的淡然不同,林家的家主,却陷入了愤怒之中。
林如海老头子扔掉了那份写着林威远晋升绝顶宗师的《武林探秘》,一掌将它拍得粉碎,怒不可遏。
“呵,他林威远威风了,六十多岁便踏入绝顶宗师行列,是真的想与我上京林家平起平坐吗?”
“这是显而易见的,父亲。”
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的林卸甲,此刻正坐在林如海的书房之内,一边接受着林如海的耳提面命,一边与他讨论宁塘林家之事。
他也是此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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