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羽堂契约- 第94部分

　　　　问话的汉子道：“汉人当阿里喜就是汉奸，你契丹人任金兵岂不就是辽奸了？”他回头问同行的人：“弟兄们，你们说怎么办？”

　　　　同行中有个目光深邃的汉子显然是头，他说道：“既是金兵又是辽奸，干脆宰了，一是杀敌、二也算是帮辽人清理败类，同时还能祭奠太祖，动手吧。”他说完，其他汉子就抄起家伙要下杀手。

　　　　“好汉饶命、好汉饶命！”耶律完回头又看了看耶律宓，道：“小娘子求你帮我们求个情吧！”

　　　　耶律宓当然最恨辽奸，但听他们二人说平时并未为非作歹，更何况两人又是自己的同族，她于心不忍，挺身阻拦道：“好汉刀下留人，他们并非恶人。”

　　　　汉子首领打量了耶律宓一番，问道：“你又是谁？”

　　　　*唐州：辖境约当今河南省泌阳、桐柏、社旗、方城、唐河等县地。

第一百九十七章北方巡社（）　
汉子首领打量了耶律宓一番，问道：“你又是谁？”耶律宓觉得说出自己的身份也无妨，便拱手答道：“我是复辽军的，名叫耶律宓，见过各位好汉。”首领道：“既是复辽军，那便与我等忠义社一样，是同金人敌对的，目前算是朋友。见过耶律娘子。”

　　　　原来这群汉子乃是忠义巡社唐州分社的成员，为首的名叫梁宝义，正是当年河北分社社主梁兴“梁小哥”的族亲。北方忠义社与南方有些醉生梦死的人大不相同，他们在宋金和平的“不良”局势下依旧打着游击，每日都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勇悍刚毅，时刻不忘光复中原。

　　　　然而可惜的是，史弥远的话不假：一代之地必可夺、两代之土尚可争、三代之疆坚如铁，五十多年过去了，要想收复金人悉心经营的旧土，仅靠义军，奇难无比。似乎是为了心理上的平衡，梁宝义故意问耶律宓：“听说就在之前，复辽军和金人打了一仗，损失惨重啊？”

　　　　耶律宓“嗯”一声以示回答。

　　　　“吃力不讨好啊。”梁宝义忽然显得有些没缘由地说道。“我听说在西夏的更西边，辽人又建一国，你为何不去那里？一个女儿家跟着义军厮杀，岂不危险？”

　　　　耶律宓歪嘴一笑，顺手卸下紧绷了一天的弓弦道：“够危险才有意思，不危险我还不干呢。”

　　　　梁宝义听罢，不置可否地笑着摇了摇头。见天色不早，他吩咐手下社众去掏兔子窝弄点吃的来。那手下听了，哭丧着脸道：“大哥，又要吃兔子啊？我们都吃了十几天兔子肉了，现在满嘴都是腥酸味。”梁宝义呵斥道：“怎么，还吃不得了你？有的吃就不错了！”

　　　　见几个社众出门去了，耶律宓道：“看来你们日子也不好过啊？”

　　　　梁宝义叹了口气道：“可不是嘛。隆兴和议之后大环境不好，我们北方忠义社的活动不再有朝廷支持，只能靠自己，有点独木难支。尤其是在几大重镇的分社，人数越来越少了，估计全中原分社的人加起来目前只有十来万。雪上加霜的是，我们的武备辎重得不到补充，现在出去收拾落单的金人，连镰刀锤子都得用上了。”

　　　　听到这儿，耶律宓下意识地摸了摸箭斛里的箭羽，箭还剩十二支。

　　　　众人就这么扯着闲天，升起了火围在一起取暖，顺便等着烤兔肉。奇怪的是，几名社众出去将近两个时辰了，他们却还未回来。一名汉子担忧道：“雪太大，这俩小子不会迷路了吧？”另一名汉子道：“他俩是猎户出身，怎么会轻易迷路？别瞎担心了，兴许他们这回收获颇丰呢。”

　　　　继续等待的时候，耶律宓又问梁宝义：“梁社主，你说北方忠义社有十多万人，可为何作为分社社主的你，身边却只有十来个人？”

　　　　梁宝义道：“因为南面不远就是襄阳府，此地的金军人数多，而且对忠义社防备很严，若是带着大队人马招摇过市，定然是自讨苦吃。所以我只带着身手最好的一帮弟兄，出来打打游击。”

　　　　“喔。”耶律宓点头表示了解，忽地“嘶”一声抽了口凉气。

　　　　梁宝义问道：“耶律娘子怎么了？”

　　　　“没什么，身上箭创又疼了。”

　　　　梁宝义从心底已经有些佩服眼前这个姑娘了，略表关心地问：“今天的伤？”

　　　　耶律宓按住心脏偏上的位置止了止痛，摇摇头道：“旧伤。”这处箭伤是一个她比较讨厌的男子留下来的，每到阴天下雨就隐隐作痛，入冬严寒，更是令她彻夜难眠。她很想再找到那个人，不过绝不是因为思念，而是因为她想也赏给那人几箭，叫他也尝尝犯阴天的滋味。

　　　　耶律宓正想着，庙门打开了，一个汉子扑地闯进来，吓了众人一跳。

　　　　梁宝义见是自己的属下，刚欲责骂两句，却见他身背后插着两支箭，陡然心惊，扶起他问道：“出了什么事？”

　　　　那社众强撑着一口气，说了句“老六投金了”便一命呜呼。

　　　　“坏了！”梁宝义话音刚落，就听外面传来大队人马行进的声音。

　　　　耶律宓忙问道：“怎么回事？”

　　　　“来不及解释了，总之先逃跑再说。”梁宝义一声招呼，众人纷纷抄起家伙冲出屋门。可前两个人刚出院子，其他人就退了回来，几支箭参差插在了雪地里。梁宝义骂道：“娘的，我早该想到，老六成天叫苦，心怀不满，他叛社投金早有预兆。现在我们分社的头领就要被金人一锅端了！可恨我不能识人，才酿出今日苦果！”

　　　　有个汉子道：“大哥，大不了和他们拼了，杀一个赚一个，杀两个赚一双！”

　　　　此时萧不达里和耶律完两人也觉醒了，发誓要和让自己头顶耻辱的金人决一死战。

　　　　梁宝义叹道：“话是这么说不假。可我还有封关键的书信藏在身上，要送到襄阳呢！”直到现在，他才算是当着外人的面把秘密的事情说了出来。

　　　　“襄阳？”耶律宓脑中一个闪念，道：“我现在是宋人的户籍，出关去襄阳定不会受到阻挠。”

　　　　萧不达里和耶律完顿时用异样的眼光看着这个之前教训过自己的女子。

　　　　梁宝义大喜，不过还是留了个心眼：“可否让我看看？”

　　　　耶律宓便将户籍凭证取出，让梁宝义瞧了瞧。梁宝义确认无误之后，喜道：“太好了。院里的那匹骏马想必就是耶律娘子的，稍后我们帮你掩护，你尽管策马奔驰！”说着，他将怀里的一封信取出，交给了对方。

　　　　耶律宓稍有些犹疑：“你真的相信我？”

　　　　梁宝义爽朗大笑：“纵然萍水相逢，但我看出你必是忠信之士，你又是契丹人，为了伐金大业，肯定会帮我们的。”这话说的，刚才还自责自己不会识人呢。

　　　　耶律宓便收好信，道：“那好。另外你得告诉我把信交给谁？”

　　　　说话间，几名社众已经提着朽木板当盾牌冲出去阻截金兵了，喊杀声不大，气势却如同千军万马。马嘶声响起，梁宝义道：“去襄阳府，找潇湘社。”

　　　　耶律宓怔怔地上了马，扬起马鞭的时刻，她听到了最后一句话：

　　　　“若有命，再相会！”

第一百九十八章汉水小筑（）　
“去襄阳府*，找潇湘社。”

　　　　耶律宓记着这句话，夤夜策马向南奔驰。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仅有一面之交的北方忠义社社主梁宝义会将重要的事情交给自己，更不明白忠义社居然会和潇湘社有关系。从当时的军社大会来看，诸多社团其实是不服迅速做大的潇湘社的，忠义社总社主刘焱的表现也很暧昧，似乎两者之间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不过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耶律宓纵然有诸多不解，还是携信前往了襄阳府。

　　　　襄阳府地位关键，如今整个大宋的第一道屏障、同时也是中部的唯一一道屏障就是襄阳，一旦襄阳被突破，敌军往南侵攻必定势如破竹。所以襄阳府规模庞大，驻军数量相对来说极多，光是远远看着高耸的布满垛口和塔楼的城墙，便知此地乃是军事重镇。

　　　　由于有着当时沈玉璃顺手代办的户籍凭证，耶律宓顺利进了襄阳城，试图寻找潇湘社的人把手头的信件移交出去。不过她也不知道怎么找潇湘社，兼之一路赶来又冷又饿，耶律宓还是先找了间酒馆吃喝。

　　　　掌柜的看见耶律宓长发及腰，不盘发髻，便知她不是汉人，顺口问道：“这位娘子，你是契丹人吧？”

　　　　耶律宓道：“你怎么知道？”

　　　　掌柜的说：“女子披发，只有契丹人会梳这种发饰。襄阳城人鱼龙混杂，我见得多，所以识得。”

　　　　耶律宓点点头，心道：他说自己见识的多，说不准他知道如何找寻潇湘社人。说来也怪，你不在意某件事物的时候，它到处都有，等你想找它的时候，偏偏它就躲起来不让你找到。于是耶律宓问道：“掌柜的，你可知如何找潇湘社人？”

　　　　岂料掌柜的哈哈大笑，道：“还用找吗，我便是潇湘社社众。你见我可有事情？”

　　　　耶律宓有些不相信，问道：“你真是潇湘社的社众？”

　　　　“这还有假不成？你问问他们，我是不是潇湘社的人？”掌柜的随口问了几个别的客人，那些客人都点头称是。

　　　　耶律宓恍然大悟，此地乃是京西南路，正是潇湘社势力最大的地方之一。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掌柜的没必要骗她。于是耶律宓喜道：“总算找到了。”她凑近一步，取出怀中信件，压低声音道：“我这里有一封书信，必须交给潇湘社人。”

　　　　那掌柜的瞥见信封上的字“沈社主亲启”，心里一惊，他看出这笔迹是属于忠义社河北分社社主梁宝义的，不敢怠慢。他引着耶律宓上楼，屏退旁人，问道：“你认识忠义社的梁社主？”

　　　　一面之交也算吧，耶律宓想着回答道：“认识。”

　　　　“信可是他亲手给你的？”

　　　　“正是他亲手给我的，叫我来襄阳，交给潇湘社人。”

　　　　掌柜的点点头，道：“容我询问一下我们社主行踪，届时带你去找他。”

　　　　耶律宓不解：“你直接交给他不就行了，还要我去作甚？”

　　　　掌柜的说道：“这位娘子有所不知，既然是梁社主给我们社主的信，势必事关重大，按照旧例，送信的人一定要直接面见沈社主。”说着，掌柜的还叹了口气：“讲真的，沈社主究竟长什么样，连我们这些社众都不清楚，你却有机会去见见他了。”

　　　　耶律宓心道：难道沈玉璃化名的马甲连社里人都不清楚？兴许是他们级别太低，没资格知道这些秘密吧。既然连社里人都瞒，他当时却又为何写了首打油诗间接告诉元敬阳段如青就是沈玉璃呢？耶律宓不理解的人，沈玉璃这人别的都无可挑剔，唯独一条，那便是有些自大，他当时写完暗藏姓名的打油诗后还自鸣得意了一阵子呢。

　　　　再说这掌柜的，经过一日的询问，方才知道沈社主最近就在襄阳活动，具体地点只有录事一级的个别人才知道。于是他联系到自己的上级，也是录事之一，托上级带着耶律宓找沈玉璃。

　　　　那名录事确认了耶律宓的身份后，却带着她出城至汉水畔，乘扁舟顺流而下，直至一处雅致的小筑停下，登岸进入。小筑外面只有四名汉子保护，入内唯见几名侍女迈着轻轻的步子来回走动，环境清幽，宁静自然。

　　　　再往里走几步，就听屋内一声哈欠，稍后木门打开，一位衣冠稍显不整的翩翩公子揩着内眼角走了出来。那公子瞧见耶律宓，不禁奇怪问：“你是？”

　　　　耶律宓还是头一次见到对方，也不能确认他是否就是沈玉璃，不过看架势应该八九不离十，于是她取出信件道：“这是忠义社梁宝义社主的信，他委托我将信件交给你。”

　　　　“喔？”沈玉璃当即就显得不困了，接过信仔细阅读一番，嘴角泛起了微笑。他笑道：“梁社主果然不是凡人，这都能让他探听出来。小娘子稍后，容我回信一封，请你再带给他。”梁宝义可能真的不是凡人，因为他现在或许已经是一个死人了。耶律宓道：“恐怕不必了。我来之前梁社主等一行人被金兵围剿，如今应该凶多吉少了。”

　　　　听得这话，沈玉璃显然一怔，指缝一松，书信飘飘滑落在地。一旁丫鬟云梦捡起，重新塞回他的手里。沈玉璃还有些不相信，问道：“这是真的？”

　　　　“千真万确，正是因为金兵围剿，而我又有马，梁社主才托我送信的。”

　　　　沈玉璃叹了口气：“那便用不着回信了。”他转而又问耶律宓：“敢问小娘子姓甚，谁家人士？另外看你发式，似乎不是汉人。”

　　　　“在下耶律宓，契丹人，耶律斜轸之后。”

　　　　“耶律宓？”沈玉璃将这个名字回味了一遍，喃喃道：“这名字好像在哪儿听过。”还能在哪儿，当然是万羽堂的人员名单上了，只不过万羽堂这种低级江湖门派比之潇湘社实在是微不足道，加上又不是人人都有房南秀那种记忆力，沈玉璃忘记了而已。

　　　　想不起来就算了。沈玉璃道：“来者便是客，小娘子若不嫌弃，不如在此小筑歇息几日如何？”

　　　　耶律宓正愁没地方容身呢，自然一口答应下来。另外，她还觉得沈玉璃此人似乎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别人总把潇湘社形容成一个心怀叵测的不法军社，可眼前的这位公子风度翩翩，不像是坏人。耶律宓觉得奇怪的时候，又看见沈玉璃的其他一些表现，倍加疑惑。

　　　　*北宋宣和元年（1119年）升襄州置，治所在襄阳县（今湖北襄阳市汉水南襄城区）。辖境约今湖北省襄阳、谷城、南漳、宜城等市县地。

第一百九十九章盘根错节（）　
耶律宓跟着沈玉璃的两个大丫鬟云梦、翠微进屋坐下。翠微托出一只放着糕点的果盘招待她，不慎被自己的裙摆绊倒摔了一跤，糕点散落了一地。

　　　　“瞧你笨手笨脚的，还不快处理掉！”沈玉璃忽地呵斥了一句，似乎甚是愤怒。

　　　　这一下不但把耶律宓吓了一跳，也把云梦和翠微吓了一跳：社主很少会发脾气，今天却为一件小事大发雷霆，实在是与平时表现相差太大。二人皆噤声，轻手轻脚地打理完，换了新的糕点，站在两旁垂首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