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羽堂契约- 第38部分

　　　　“这位就是神匠高肄风？”作为江南人，怎么可能没听说过高先生。狄万英还在牙牙学语的年纪，就常听长辈们提到一个技艺巧夺天工的神奇匠人，造船协助虞允文大败十七万金军的采石神匠传说在两淮及两浙早已家喻户晓。

　　　　高肄风淡淡一笑，似乎并不为过去的事迹感到骄傲。

　　　　狄万英想不到传说中的神匠竟还如此谦卑，心中不免又多了几分敬佩。

　　　　“你们说为了高神匠来找我，可否将事情说清楚？”

　　　　元敬阳向他解释道：“这个高神匠嘛，比较记仇。几天前刚把他的仇人给宰了。不过在他报仇的时候，一不小心、注意啊，是一不小心杀了几个皇城司的人。我们都是老实人，比较害怕官府，怕朝廷的人找麻烦，所以呢，就”他摊手耸耸肩，反正大概意思就是听说玄影门讲究江湖义气，经常会接济落难的好汉，所以我们来这儿找你了，希望你们能帮衬着点。

　　　　狄万英没有立即做出回复，因为他听到了“皇城司”三个字。宋朝人听到皇城司，就如同武周人听到梅花内卫、明朝人听到锦衣卫，也如同清朝人听到汉白旗、民国人听到军统。

　　　　不过还好，皇城司严格算来还是文官机构，并没有成建制的特设部队，到江湖上能拿的出手的也就是两千名外务亲事官，因而威慑力并不像后世那些特务组织强。宋代武人都很憎恨这一监视官员、军民，捕风捉影、罗织罪名、索贿敲诈的机构，尤其是武将及其后代们。

　　　　狄万英自然也是如此，对皇城司没有一点好印象，前年家里养的中华田园犬得皮肤病，头上长了个疙瘩，叫皇城司知道了，被御史痛批“家犬生角、主人欲王”，幸好皇帝赵昚是个明白人，没有理那个搞迷信的御史，不然自己就得提前两年宰掉二弟三弟了。既然眼前这帮人说杀了皇城司的人，那就算是意气相投了。

　　　　于是狄万英想了想道：“你们说的我大概明白了。不用担心，我玄影门世代为国尽忠，又有皇帝亲赐的丹书铁券，平江府的衙门向来给我狄氏一门面子。你们若不嫌弃，不妨就在我宅中住下，等风头过去，要是有事再动作也不迟。”

　　　　没想到狄万英这么客气，还管吃管住。这样的便宜哪有不占的道理？于是元敬阳欣喜道：“那就多谢狄门主了！”

　　　　狄万英客气了两句，便叫来管家，吩咐他在西厢腾出几间房子来让元敬阳一众住下。

　　　　正在这时，忽听得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说道：“你们说有厚礼送给我大哥，却不知是何礼物啊？”

第八十章善后事蹇（）　
却说正在招待元敬阳等人的时候，忽听得一个银铃般的声音问：“你们说有厚礼送给我大哥，却不知是何礼物啊？”众人循声看去，乃是一位绿衣绿裙，目光机警的年轻女子，这便是狄家的大妹狄千慧了。

　　　　狄万英忙制止道：“千慧，不可对客人无礼。”

　　　　“我不过是有一说一罢了。”狄千慧两手一背，昂首挺胸、迈着八字步进了大堂。她还在堂外的时候，一看见元敬阳，便从对方的相貌上推断出此人是个喜欢开门见山的直汉子，因而无所顾忌地索要所谓的“厚礼”。

　　　　果然，元敬阳一点也不难堪，他哈哈笑道：“狄门主帮我们大忙，礼物自然是少不了的。不过需要一些功夫，过段时日，元某必亲自送给狄门主。”

　　　　见到了神匠高肄风，狄万英觉得说不定礼物就会是高先生打造的几件市面上没有的珍奇物品，也乐意如此。

　　　　“不急不急。刘成轩呐，快去带着客人们下榻吧。”

　　　　“是，门主。”管家刘成轩便引着一众人去西厢房。

　　　　管家刚下去，方才查看下属工作的大管领狄万杰回来了，还悄悄带给了狄万英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二嫂马上要来了。”

　　　　“哪个二嫂？”狄万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狄万杰耳语道：“就是当朝宰相周必大的第三个孙女啊，两年前与我们结亲的，难道大哥你忘了？”

　　　　周必大是当朝的参知政事，素来与狄楷交好。他一共五个孙女，长孙女嫁给了承事郎萧彖（音tuan，去声），另外四个孙女周沅、周芷、周湘、周兰分别许给了狄氏的四兄弟。如今那四个孙女都已经及笄，正是到了约定娶亲的时候了。想法是很美好，可现实总是残酷的，四个女孩都齐整，只不过对应的未婚夫短了俩。

　　　　“总归是要招待一下的嘛。”狄万英看着狄万杰，两人对视半晌，皆无语。

　　　　一名穿着红色貂袍的女子正驾着鬃毛浓密的矮马穿插在水乡小道里。十二世纪气候进入了一个小冰期，此刻正是春寒料峭，骑马窜风，套一件貂裘刚刚好。

　　　　女子身后还跟了四名骑手，不住地喊：“小主人慢点！”这四个骑手纯粹是怕她收不住骄纵的野性，撞伤了路上的行人还得掏自己的荷包给人赔钱。

　　　　或许是矮马温顺易于操纵，女子策马纵横，总能准确地躲过来往人群。倒是那四个跟班既想跟上，又怕碰到人被讹上，一路过来手足无措。

　　　　终于，女子到了目的地，停在了狄宅门前。

　　　　女子骑在马上，冲狄宅门卫颐指气使道：“你们家二公子呢，叫他出来见我！”

　　　　现实中的门卫可不像某些影视剧里表现得那样愚蠢、自大且炮灰。这俩门卫听到眼前女子竟然叫目前躺在坟地棺材里的“二公子”出来见她，想来不是寻常人物。于是二人不敢怠慢，一人回去通报，一人上来寒暄周旋。

　　　　“这位娘子，敢问您是哪家的，来玄影门作甚？”

　　　　女子右腿离开马镫，打个弯顺到左边，整个人横坐在马背上，斜着脑袋，逗趣似的问：“你这么想知道？那就猜猜吧。”

　　　　“啊——”门卫搔搔头，道：“这小人着实猜不出。”

　　　　“嗐，真没劲！”女子又把身体调整回原位，扬起马鞭抽了下坐骑就要往院子里冲。

　　　　门人见状，担心主人责罚，赶紧堵在门口意欲阻拦。

　　　　就在马匹将要撞在门人身上的时候，院内传出一声嘶鸣，女子座下马儿竟受惊一般退缩不前。

　　　　“驾！驾！给我跑啊！”女子恁是狠抽，马匹也踯躅不前。

　　　　门人知道怎么回事，拂拂胸口松了口气。很快，另一个门人过来向他耳语几句，他慌忙理了理衣襟，恭敬地冲女子道：“周三娘子，请进吧。”

　　　　女子听到这句，蹙眉疑惑地看着门人：“你不是说猜不出的吗？”

　　　　门人笑道：“我猜不出，但我家主人猜得出啊。”

　　　　女子会意，嘴边露出一丝微笑：好你个狄万雄，看我待会儿怎么收拾你！

　　　　“快请进吧。”

　　　　“你叫什么名字？”女子还在问门人。

　　　　“小的名叫梁宪。”

　　　　“赏你了。”

　　　　一枚银锭飞入这个名叫梁宪的门人怀中。梁宪擦亮这枚足有二两的银锭，心想：这宰相家的人就是不一样，出手这么阔气。

　　　　不用多说了，这女子正是当朝宰相周必大的三孙女周芷。

　　　　周芷一行五人进了院子，尽管见过几次，但依然再一次被纯金的汗血宝马震撼到了。直到管家刘成轩喊了几嗓子，他们才从惊讶中回过神，根据指引来到了会客堂。

　　　　周芷踏进堂内，恭敬地低头行礼道：“小女周芷，谨祝伯父安康。”

　　　　“不用这么客气了。”回答她的却是个年轻的声音。

　　　　难道万雄哥已经继任门主了？周芷窃喜，抬头看向堂上的人，但她刚看见眼前的人，笑容就僵住了。

　　　　那人是大傻子狄万英！

　　　　“是你？”

　　　　“是我。”狄万英点头道，“请入坐。”

　　　　眼瞧着狄万英无比正常的举止，周芷的讶异已经无法用语言来形容了，她从抬起头到落座，就一直用看待精神病的目光仔细端详面容整洁的狄万英，试图找出他只是疯病多了新症状的证据。

　　　　狄万英感觉到了这种异样的目光，虽有点不舒服，但觉得总比注意力转移到婚约那件事上好一点。也罢，就让她这么看着吧。

　　　　“万雄哥呢？”

　　　　好么，哪壶不开提哪壶。想不到周芷很快就对狄万英的精神病失去了兴趣，她直接表明意图，要找未婚夫狄老二。

　　　　你去掘开坟头开棺看看，估计还没怎么烂呢。当然狄万英一点也不蠢，根本不可能这样回答对方。狄万英调整好气息，慢慢装出悲痛的样子，哀叹道：“万雄不久前突发疾病，已经归天了！”

　　　　这话一点不假，狄万雄确实是突发疾病，只不过是被铁鞭甩到后脑引发的创伤性脑积水而已。

　　　　“什么！”周芷拍椅把而起，紧接着就眼前一黑，没了知觉

第八十一章开棺查验（）　
尽管既震惊又悲伤，周芷还是从短暂的昏厥中醒了过来。她两手撑着椅把，视野中又渐渐有了光亮。

　　　　周芷问道：“你说万雄哥突发疾病死的，他得的是什么疾病？”

　　　　狄万英答道：“他是突发心疾，来不及叫郎中死的。”

　　　　周芷点头道：“那你告诉我万雄哥葬在何处，我想去祭奠他一下。”

　　　　虽说过去曾经以疯癫的状态见过几次，但狄万英还是想不到这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宰相孙女性格竟如此坚强。周芷与狄万雄两情相悦，相爱多年，父母也都支持，原本可以结为伉俪，如今天人永隔，她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好吧。万开锋，你去带周三娘子扫墓。”

　　　　“是，门主。”

　　　　周芷出了大堂，让跟随自己的两个跟班与万开锋管领一同头前带路。直到出了狄宅，她又低声吩咐另两名跟班：去卖铁铲。

　　　　“啊，买铲子做什么？”

　　　　“别废话，叫你们去就快去！”

　　　　两名跟班不敢怠慢，上马就去寻铁匠铺买铁铲。

　　　　万雄哥向来身体强健，怎么会突发心疾而死？狄万英本是个傻子，怎么会继任了门主，言行举止还与常人无异？其中必有蹊跷。今日，我便要开棺验尸！周芷打定主意，上马跟着万开锋直奔郊外坟地去了。

　　　　而就在周芷出狄宅大门的同一时刻，狄万英就喊过妹妹千慧，吩咐道：“让姜慕灵跟上他们，便宜行事。”

　　　　狄千慧明白大哥的想法，但还是忍不住劝诫道：“那可是宰相的孙女，万一出了差池我们一门担待不起啊。而且她身边跟着的四大虞侯，都是捧日虎骑出身，可不是轻易能对付的。”

　　　　“我知道，所以才要让姜慕灵去办这件事。”

　　　　姜慕灵何许人也？此女乃是隆兴元年（公元1163）生人，祖籍扬州，今年一十九岁。道上很少有人会听闻过这样一个年轻女子，但谈及她那大名鼎鼎的师公，没人不知道。姜慕灵的师公不是别人，正是昔日镇守两淮的宣抚使韩世忠。韩世忠致仕后，收了几个徒弟，将平生所学传授给了他们。尤其是关门弟子楚江南（名字好像很有意境其实就是姓加个地域名，跟元敬阳他爹元青城一个套路，都是穷人取附庸风雅的名字的方式），为徒数载，几乎将韩世忠的所有武艺悉数贯通。而后楚江南行走江湖，偶然捡到一个弃婴，取名为姜慕灵，也学着韩世忠，将自己的本领都传给了这个女孩。

　　　　姜慕灵很有天赋，如今已然出师。她所学的，全都是抛弃了花拳绣腿的战阵拼杀技艺，简单高效，狠辣非凡，因而最适合对付捧日虎骑出身的四大虞侯。

　　　　却说万开锋忐忑地带着周芷等人来到了郊外人烟稀少的狄氏墓地，引着他们到了狄万雄的墓碑前。

　　　　周芷眼睛一扫，发现旁边居然还有狄万豪的墓碑，内心顿时不安。怎么，三哥也死了？

　　　　“万管领，万豪哥是怎么回事？”

　　　　万开锋只想好了与狄万雄有关的词，可没准备关于狄万豪的话，被这么一问，登时就怔住了。

　　　　“我问你话呢。”周芷皱眉说道。

　　　　旁边虞侯也帮衬道：“万管领，快说一说是怎么回事？为何狄三公子也故去了？”

　　　　万开锋的脑门渗出两滴汗珠，他没料到事情刚结束没多久，就有人要刨根问底了。无奈之下，他只能竭力组织说辞。正当编了两三句时，他听得身后马蹄声音，是又有人来了。

　　　　“铲子买来了！”

　　　　另外两名虞侯赶到，下了马，一人抱着两把铁铲就过来了。

　　　　万开锋有种不妙的预感，忙道：“敢问你们这是要”

　　　　周芷睥睨了他一眼，便只管吩咐手下虞侯：“正好两对，这座和那座，给我开挖！”

　　　　“是！”

　　　　虞侯拿了铲子，便开始掘狄万雄和狄万豪的坟头。

　　　　“唉哟，使不得、使不得哟！”万开锋惊道，“万一惊动了亡魂，只怕有祸事临头啊！”说着，他就上前要拦住一名虞侯。

　　　　“想不到一位堂堂玄影门的管领还信这套？甭理他，给我挖！”周芷打定主意，一定要弄清未婚夫暴死、傻大伯哥变成门主这些离奇事件背后的真相，就算撬开棺材之后没发现什么异常，也算是最后看一眼万雄哥，作一番告别罢了。

　　　　四大虞侯不愧长年干体力活的，很快就把两座新坟的夯土给铲平了，接下来就是掘地三尺，挖出棺椁了。其实掘坟地这种事情根本没什么可忌讳的，后世的专家们一天到晚刨人家祖坟，倒卖陪葬物，名利双收，也没见有什么祸事临头。倒是那些讲规矩的愚民们，常有为了保护祖先的墓地被人推屋倒舍，驱赶隔离的。要知道，只须达到一定年月，你祖宗的东西就不算是你家的了，那都是国家的，和平时可以拿来倒卖或者研究，战争时就是一堆军饷。

　　　　“快点挖，再快点！”周芷一边催促，一边却抓住了往后退了一步的万开锋的胳膊。

　　　　万开锋顿觉手肘内侧一阵剧痛，这样纤弱的女子，怎么会有如此大的力气？他想大叫却又不敢，害怕把附近种地的农户招来，只能生生忍着。

　　　　掘狄万雄坟墓的虞侯们已经把深色的土壤彻底翻开，铲子往下一磕，发出了钝响。

　　　　“到了！”虞侯轻轻拨开棺材上的一层薄土，看见了深色的漆皮。

　　　　“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