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羽堂契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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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羽堂契约- 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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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敬阳遇到过假恭实倨,现在又见识到了前倨后恭,心里是很不悦的。然而他并未将情绪表现在脸上,反倒语气平和道:“是啊,我是南方人,奉大宋皇帝之命北上执行机密要务的。途中遭遇歹人袭击,才负伤流落至此”

    早在集会的时候,听到“大宋皇帝”,郭欢就两眼放光,现在回了自己家中,他终于迫不及待地问:“王师要打回来了?”

    元敬阳未曾想到郭欢会突兀地问出这么一句话,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郭欢忽然拉着元敬阳上了三楼,带他站在阳台向南方观望,还说:“你看。”

    “看什么?”夜已二更,元敬阳放眼望去,只有一片黑暗。

    郭欢又道:“你听。”

    “听什么?”

    元敬阳只听到了寒风吹过马陵道山谷的声音。

    郭欢忽然背起了书:“浩浩乎,平沙无垠,夐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兽铤亡群。亭长告余曰:‘此古战场也,常覆三军。往往鬼哭,天阴则闻。’伤心哉!秦欤汉欤?将近代欤?”*而后,他又吟道:“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遗民泪尽胡尘里,南望王师又一年。”**

    元敬阳奇怪道:“这不是陆放翁的诗吗,你一个北方人也听过?”

    见元敬阳除此以外,再无其他反应,郭欢叹息一声:“算了吧,俺多问了——小郎君以前可听过马陵道这处地方吗?”他决定还是换个话题比较好。

    “马陵道?莫不是孙膑和庞涓打仗的那个马陵道?”元敬阳想起来禹边云曾经给他讲过春秋战国的故事,听到过“马陵道”这个地名。

    郭欢有些自豪道:“俺们这儿,正是孙膑杀庞涓的那个马陵道,当年先父找墓地下葬的时候,还挖出过旧灶坑哩。这片地方,可打过不少仗哟。”元敬阳问:“除了战国那次,还打过那些仗?”郭欢道:“远的不谈,就说近的吧。十年前忠义社联合部分契丹人组成的复辽军,曾经一度自此地北上袭扰大名府,但未攻克府城。几个月后,金人调集大批兵马于山谷两旁及北边甬道出口设伏,同时散布假消息,说大军在西平、夏州遭困,一时不得回援。义军中计,再度自甬道北上,呵呵被杀得整条马陵道,二十多里排下来,尽是累累尸骸。”

    “不过嘛——”郭欢话锋一转,道:“还是有一部分人突出重围,逃窜到了府城郊外,金兵花了不少功夫才将他们悉数围剿。”

    元敬阳道:“那估计金人也损失不少吧?”

    郭欢冷笑一声,道:“损失个屁,金人狡猾得很,才不会让自己本族人白白送死,他们派出来与义军首先交锋的都是汉人和少数契丹人组成的阿里喜炮灰,其中甚至有义军中某些人的亲戚。几个月的激战,到最后纯粹是徒耗人口及财力,根本没有伤到金人的元气。”

    十年前,大名府、马陵道,炮灰阿里喜。元敬阳想到的是,或许耶律宓的未婚夫就是在后期的围剿战中被迫命丧于同族人的刀下吧,真是可悲可叹啊。

    “诶,对了——阿公,既然您说此地是通往大名府要道,那么在前一阵子,有没有一行六人,四男二女曾在马陵六村歇过脚?”

    “你问的是不是你的同伴?”

    “难道阿公见过他们?”

    巧了,陈文溙一行还真的也来过郭家村,而且也是在郭欢家里借宿过一天。此事就发生在不到半月前,郭欢记得很清楚。“四个中年男子一个寻常旅人打扮,三个商人打扮,两个大娘子都佩着兵器,还挺貌美,是吗?”他问元敬阳。

    “就是他们了!”得知分兵殿后,迟滞误导暴雪坊的行动使禹先生他们旅途暂时安全,元敬阳安心了许多。他现在想知道的,是大队人目前到哪儿了。于是他问郭欢:“阿公,他们在贵宝地住了一宿后,是不是朝大名府去了?”

    郭欢道:“来马陵道,不往大名走,还能去哪儿呢?”

    元敬阳心想:我已然甩掉了暴雪坊,既然如此,我得赶紧同他们会合了。马也没了,只能每天尽量多赶些路,才能慢慢缩短自己和大队人的距离了。

    今夜元敬阳没有再住牛棚,而是被安排在了专门的客房,还有仆人伺候,待遇与之前有天壤之别。显然身份地位可比脸重要多了。

    经过数日波折,元敬阳总算安安稳稳睡了个踏实觉,次日一早收拾行囊准备前往大名府。

    可他并不知道,郭欢所言半真半假,陈文溙一行来此借宿是为真,而他们在之后去往大名实为假。说白了,郭欢给他指的路其实是错的。在大名府,并不会有陈文溙等人等着与他会合,有的是暴雪坊的分坊。

    *出自唐李华吊古战场文

    **南宋陆游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二首其二

第二九四章满嘴荒唐() 
却说再次分兵之后,陈文瀚、陈文溙两名皇城司指挥带着禹边云等四人不去大名府,反倒改道山东西路,去了东平府*。

    天还未完全放亮,六人就走在雪路上,踏出一列列脚印。

    昨晚过得并不舒服,他们避开大路,躲开了暴雪坊和金人的眼线,同时也避开了大路上行走的车马樵夫。野外生存这方面,六人远不及元敬阳,他们只能摸索着找寻食物。幸好水不缺,分兵之际莱恩落下来一顶模样奇怪的平顶盔,升起营火堆在头盔里的雪都可以化为热水来喝。就是睡觉的时候很冷,几人基本都冻得挂鼻涕了。

    走在路上,禹边云自言自语道:“也不知元敬阳他怎么样了。”

    耶律宓心疼飞骊马,并未骑乘,只是扯着嚼子步行。她说:“禹先生还挺牵挂那山猴子的,我劝先生还是先关心关心自己吧。”

    禹边云道:“我不管怎么样肯定比他现在的处境好多了吧?”

    “未必。”

    “但愿吧——诶对了,耶律娘子,记得你当年是受金人追捕才逃往宋境的,怎么这回与我们一同北上,却并未发生什么麻烦事啊?”

    耶律宓道:“估计是时间太久,风头早过去了。”

    禹边云思量:倒也是,好几年没抓到人,风头就算过去了。这金人官府也不怎么负责任嘛。找这么看来,温迪罕扬古的风头应当也过去了,早知道当初带着他来,他是金人,对北边熟悉,本应能帮上不少忙的。想到这儿,禹边云又有些好奇:“耶律娘子当初为何会被缉捕,还没听你仔细说过呢。”

    耶律宓只以冷眼回应。禹边云知道犯了忌讳,便不再追问。

    “先父原本是金国的小官,在我未婚夫死后,他顶头上司的儿子上门提亲,遭到我的拒绝和羞辱。那厮心怀怨愤,跟他父亲合计,借先父公务上的疏漏,小罪重罚,处了杀头之刑,我一家上下,悉数抓去为奴,多半被折磨致死。”禹边云大概明白了:“就你逃跑了,所以当初金国官府追捕你?”耶律宓有意无意地摸了摸挂神目刀的绳子,道:“逃跑只是小事,主要是因为我后来又折回去杀了那厮的老父。”

    “唉,没想到耶律娘子也有一段悲情往事啊。”突然走过来插嘴说这话的是陈文溙。

    禹边云轻笑一声,道:“陈指挥的话听来,好像你也有不堪回首的过往喽?”

    陈文溙又叹了口气,摇头撇嘴,酝酿了一番感情,才说:“十几年前,我深深倾慕一名青楼女子,她也对我明许芳心。奈何家父不允,另替我安排了一桩婚事,我心不甘情不愿,但父命不可违,只能硬着头皮娶了一个我连一面都没见过的女子,新婚夜,整整一个晚上,我都没掀开她的盖头,只管自顾自喝的酩酊大醉,还闹了点不小的风波。后来我又有了官籍,去意中人的青楼,却也只能和她对坐谈心,不复旧日欢娱,再加上公务繁忙,与她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几年之后,我软磨硬泡,总算让发妻同意我纳妾,可等我捧着银子去那家青楼想同意中人执手出门的时候,她却早已被一名富商带走了。”

    禹边云顿时产生了同病相怜之情,安危道:“陈指挥莫要悲哀,莫愁前路无知己啊。”

    陈文溙叹了一声,道:“我还没说完呢。待我怅然若失地回到家里,看着家里布置的整洁干净,一切都井井有条的,茶几上摆满了妻子亲手做的点心,她原本是想喜迎我和姨太太回来的。到那时我才意识到妻子多么不容易,她气性那么大的人,忍受着我的数载冷落,连儿女都没有一个,她的脾气都给熨平了,为我忙前忙后,不知在独处的时候落过多少泪。那一夜我才算是真心接受了她,我还暗暗发誓将来一定要好好疼她。可惜”说到此处,陈文溙揉了揉湿润的眼睛。“她和我未出世的儿子就那样与我阴阳相隔了。”

    “陈指挥,给。”耶律宓居然递过来一方手帕。

    “几多真实,几多虚妄?”走在前面的辛秀忽然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她与陈文溙认识时间不长可也不算短。作为一个已经成婚的少妇,辛秀的社会经验和人生阅历是要丰富过耶律宓的,她早看出陈文溙这人油嘴滑舌、谎话连篇,她似是随口说的八个字,其实是在善意地提醒耶律宓:别被这贪图美色的老男人给骗了。

    “前面大约三里有个镇子,先去歇歇脚吧。”在兄弟忆往昔伤怀,有可能是顺带勾搭大娘子的时候,最前面的陈文瀚想的却都是正事。

    陈文溙兴致大减,塞好耶律宓递给他的手帕,他不悦地冲陈文瀚的背影瞥了一眼,尽力追上二哥愈行愈快的步伐。

    不多时,几人抵达了这个东平府下辖的黎丘镇。镇子不大,只有近千户人家,镇上只有一家客栈,平常客人也不多。

    进门之前,陈文溙把一块儿硬的如同水井盖的煎饼丢进了雪堆里——这就是为什么他们被迫在雪原上觅食。之后,陈文溙进了客栈,依照来金国之后的惯例,叫了牛肉和狗肉,打算一饱口福。

    待烫好的热酒端上来,陈文溙先把冻得皲裂的手掌贴在酒壶边暖手,都快把酒焐凉了,他才开始斟酒。

    “啪”的一声,难得开一次的客栈门被吹开了,雪花随着寒风刮进大堂,即便是坐在最里面,陈文溙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掌柜的招呼跑堂:“快关上、快关上!”

    小二走到门前,扶着门将关未关,因为他看见门外有新的客人。

    “客官里边请,打尖还是住店啊?”

    “住店。”

    “巧了,本店房间有的是,客官楼上请。”

    进来的是个一袭黑衣,戴着斗笠的中年男子,他也不拍去身上的雪,像是要等它自然干透一样。男子看见大堂里还有别的客人,狠狠瞪了一眼。看来,他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宋宣和元年(公元1119年)升郓州为东平府。府治即今山东东平县州城镇。

第二九五章险恶江湖() 
“招他惹他了?冲我们这儿吹胡子瞪眼的,切——”陈文溙发了句牢骚,继续喝酒。

    平重衡盯着那黑衣男子稳步上楼,见他步伐稳健,重心低垂,不禁轻声道:“此人是个高手。”

    “你能看出来?”陈文溙问。

    平重衡淡然道:“在下无能,却也曾在数万人战阵中全身而退。一个人是否身怀绝技,还是能看出来的。”

    不多时,刚关上不久的门又被打开了。

    “店家,关着门还怎么做生意啊?”新进来的是个穿着皮袄、背负双刀的中年男子,也是胡子拉碴,身高体健的。

    掌柜的说道:“客官别见怪,天太冷了嘛,加之本店平时有没有太多客人。敢问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那男子顺手带上门,走到柜台前先问道:“掌柜的,我且问你,此前可否有一个黑衣服戴斗笠、背着四尺长斩马刀的人进来?”

    “呃”

    男子见掌柜的此番神情,道:“那就是有咯。”随即他取出十两银子放在柜台上,道:“告诉我他在哪个房间,这些银子应当足够补偿待会儿会毁坏的东西的。”掌柜的见该男子态度不错,有什么话都事先讲好,便收了钱,告诉了他刚才那黑衣男子下榻的房间位置。该男子并不着急上去,而是又掏出了十两银子:“待会儿不管谁死了,这些银子都替他买口好棺材葬了。”

    “好、好,我一定办到。”这二十两银子,快抵上半年的收入了,纵然知道会发生血案,掌柜的还是答应下来。不过他还是多嘴问了一句:“你们到底是什么人,非要在我这儿打打杀杀的?”

    男子有些不悦道:“我与那人只是私人恩怨。钱都给你了,你还如此多事。既然你这么怕忌讳,那我们尽量死在外头就是了。”随后,他冲楼上大喊:“不吃饱喝足再打吗?”

    楼上传来一声冷笑,黑衣男子现出身,摘了斗笠往下一丢,正好挂在一张桌子的桌角。

    “吃太饱了会想睡觉,就施展不出所有的能耐了。小二,拿出一人份的酒菜,我要与他共饮!”

    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此二人明显为仇敌,却依旧能在战前对桌而坐,共就一餐,看的一旁陈文溙等人是张目结舌。

    黑衣男子吃了几块肉,饮下一碗热酒,问道:“你追了我七天七夜不肯罢休,不愧是被称为一人就比得了暴雪坊的雁翎双刀谢崇广。”他这话并不是说对方一个人能干得过整个暴雪坊,而是说对方这种敬业态度和暴雪坊差不多。

    掌柜和小二一听“谢崇广”之名,不由得一惊:“你你便是谢大侠!”

    谢崇广饮了一碗酒笑道:“大侠远远算不上,我只是一个为钱杀人的势利之徒。”

    黑衣男子道:“我早说过了我不是凶手。”

    谢崇广道:“如果你真不是凶手,为何不留下来解释清楚,反倒要跑呢?再说了,我并不关心你是不是凶手,那些伤脑筋的事情我才不会考虑,我只关心你的首级值多少银子。”

    黑衣男子放声大笑道:“好,现在吃的差不多了,我想知道究竟是我的刀快,还是你的刀快。”

    谢崇广放下酒杯,先将一只手放在刀柄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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