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力死了,已经死了好几年,他怎么可能还在这个时候叫梅里太太来作证?
多亏这枚突然出现的蛇戒。
汤燕犀虽然摘下了戒指,却还依然谨守着对菲力的承诺,没有告诉她一个字,却足以叫她凭借心有灵犀而自行找到答案。
她心下轻叹,面上的笑却一点点清透、自信了起来。
甚至都不用等梅里太太自己作答,安澄便点了点头:“我已经确定了。好,我让你出庭作证。”
。
午后继续庭审。安澄召梅里太太出庭作证。
从法庭门到证人席之间,距离不过短短十几米,可是对于梅里太太来说,却是走了三十年。
曾经最后一步,她被安澄死死拖住。她以为有生之年再没机会走上法庭,面对众人,却没想到她终究还是走进来了。更没想到,是他说服她这样做的。
她在证人席上,由法警引领先发誓,保证自己接下来的证言全都真实无伪,否则甘愿接受伪证罪的惩罚。
然后坐下,在众人面前缓缓抬起下颌。
面上早已没有了这几十年始终挂在脸上的慈祥笑容,更没有了数十年如一日的精致妆容。
她只是在素白无饰地做完最后一件事,然后就安安静静等自己生命结束的时刻到来。
只为了他在信中写:“本来,我这一走是不想再见你了。即便将来天上地下,我也绝不与你相逢。你我都不是好人,我比你更坏,所以我或许没有资格指摘你。可是唯因那件事,我就曾发誓,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可是,也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思来想去还想给你留最后一个机会:若来日寒枝的案子开审,我要你亲自出庭指证那个向寒枝开枪之人。”
“唯有这样一个机会,你做了,将来咱们在地狱里才会再有相遇的机会。”
可是信末,他却还又补上一句:“当然,如果你并不期待在地狱与我重逢,那就当这封信你从未收到过。我也会尽数忘了,咱们这辈子这一场孽缘遇见。”
。
安澄已经走到她面前来。
这丫头个子可真高,又加上瘦,便更显得高。偏还爱穿一身黑,用饱满度最高的大红唇膏,于是这样看起来就像个勾魂的无常鬼。
她暗叹口气,仰头也迎上安澄。眼中所有的伪装都撇去,淡然迎向她必知的命运。
安澄问:“……二十七年前,第12刑事庭法官办公室职员林寒枝在法院被枪击,后伤重不治而亡一案,证人,你可还记得?”
梅里太太黯然点头:“记得,当然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
安澄小心地控制着话语权,不想给梅里太太主动发言的权力,于是理解打断她:“你知道开枪的,是谁么?”
安澄还是不给梅里太太机会说出她自己就是主谋,而只问开枪者。
梅里太太心下也是明了,面上不由得更是黯然:“知道。”她抬眼掠向楚乔去:“他现在就站在那里。就是他,本案被告,楚乔。”
。
楚乔登时五官狰狞,起身高叫:“反对!法官大人,先前你也看见了,证人年事已高,刚刚甚至当庭晕倒。对于这样的证人,她可能现在神智并不清楚,我请求法官大人排除她的证言!”
梅里太太忍不住反唇相讥:“我是老了,可是我还没糊涂!”
她精明一世,自认将人心玩弄于股掌,所以她最讨厌有人指责她是老糊涂了。
安澄也轻蔑一哂:“楚检察长别着急,证人是否糊涂都不是你我用肉眼就能看出来的。不如我来测试一下。”她又转向梅里太太:“请你将当年林寒枝一案的细节向法庭讲清楚。只要你能讲清楚,那么你是否糊涂,就已经有了答案。”
梅里太太深吸口气:“……那一年被告还只是个三年级的小律师。你们做律师的都知道,三年级对于律师来说是个坎儿。混得好的,接下来就有资格成为律所的初级合伙人;如果不想成为合伙人的,也可以在年薪上与合伙人谈价钱,成为拿年薪数十万的授薪律师;”
“可是混的差的,下一步就没有机会成为合伙人,甚至在年薪上也没资格跟律所谈条件,那么接下来的命运就是被新人代替,然后被扫地出门。么多,一旦被挤出律所,那么极有可能被从整个律师行业淘汰出局。”
“这样一来,职业梦想破碎了不说,当年上法学院花的那么多钱和心血就也都白费了。所以律师行业内,每个三年级律师都会削尖了脑袋,拼了命地创业绩、往上爬。”
“当时的被告就处在这样一个尴尬的时期。他急需攀附上一方实力,保证他将来的路能越走越顺。那时候他正好办过一起小案子,当事人是费力集团的低等小头目。说来也巧,这个案子原本是找汤明羿打的,可是汤明羿拒绝了。”
梅里太太抬眼看一眼安澄:“不瞒你说,当年那个时候正是菲力在考察汤明羿的时候。他看好汤明羿,想让汤明羿成为菲力集团的律师。可是显然汤明羿并不感兴趣,接连推了菲力送上门去的好几个案子。”
“那个案子后来是楚乔接了,最后也打赢了。菲力开始留意到楚乔这个年轻的律师,又听说楚乔曾经多次与汤明羿法庭上交手,虽然数多胜少,但是每次的局面都并不难看,可以说在当时的年轻一辈的律师里,楚乔跟汤明羿是旗鼓相当的两个。”
“菲力手下都劝菲力放弃汤明羿,转而考察楚乔看看。当时菲力在犹豫的时候,逍遥等人却想推动此事进行下去——想来你现在也该明白,逍遥并不希望菲力集团有朝一日落入汤家人手里,所以他更希望有另外一个律师的出现。所以逍遥私下里便与楚乔有所接触,将此事给楚乔通了风,让楚乔好好表现,争取让菲力无法拒绝。”
彼时,也是逍遥与楚乔的初相识。
“楚乔便十分用心,利用他彼时负责接洽律所与地检办公室民事案子的机会,时常有意将地检办公室对菲力集团的检控动向透露给菲力集团,以求菲力赏识。楚乔不可谓不用心,可是菲力对他的兴趣依旧缺缺。”
“那时候的楚乔年轻气盛,用尽了全力,却不明白菲力怎么会对他还是无动于衷——那时的楚乔,是不知道菲力对汤家的执念啊。”
梅里太太几次忍不住想将菲力痴迷林寒枝的事说出来,幸亏安澄始终小心地守在座位旁紧紧盯着她,兼之不断转动蛇戒,才让她终究没有直接说出口。
以汤家律政家族的身份,若被外界知晓世纪狂魔菲力曾经对汤家老太太一往情深,那将是一场轩然大波。再说老太太已经仙去这么多年,绝不可以再让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
梅里太太收到安澄的警告,深吸几口气才又说:“当年我跟逍遥他们的想法相同,都认为菲力绝对不应该让汤家的儿子来给集团当律师。毕竟汤家是律政家族,他们若掌握了集团的内幕,怕不但不会真心实意替集团辩护,反倒可能暗中与检方合作,彻底毁了集团!”
“所以我觉得当时我有必要帮楚乔一把了。”
她抬眼淡漠瞟向楚乔:“我去找他,告诉他,只有让汤家出事,叫汤明羿分心,在法庭上连输几场,才能让菲力断了对汤明羿的念想。他楚乔才有机会。”
楚乔恨恨咬牙,冷笑着看老蛇女当着这么多人红口白牙地撒谎。
故事还是那个故事,结局确是那个结局,可是中间的情节,根本被她篡改了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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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1 472心愿()
老太太的故事,絮絮地讲了整个下午。
晚上休庭,楚乔等着安澄。
安澄将梅里太太交还给狱警,嘱咐了狱警多费些心,这才转身迎向楚乔。
楚乔阴冷一笑:“她还说她没老糊涂,分明连故事都讲错了。我真可怜那些陪审员,丢下家人和工作,却听了这么一下午的假话。”
楚乔冲安澄眨眨眼:“你的证人,伪证罪是坐实了的,你知我知。安检,这么大义凛然的你,是不是应该首先向法官告发她的伪证罪啊?”
安澄冷笑一声:“你怎么知道她说错了?还是楚检察长在承认,只有你是知道当年真相的?可是身为律师、检察官,明知真情却不举报,隐藏真相27年……也足够吊销你的律师执照,兼问你的刑责了!偿”
“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楚乔也只能讪讪冷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个在玩儿什么双簧。”
他又凑近些,低低道:“你们是想保全林寒枝的名誉,所以故意在法庭上避过这一节。”
安澄也小心地吸一口气。
她知道梅里太太的表现能瞒得过其他所有人,唯独瞒不过楚乔。
她傲然扬眉:“你想怎样?”
楚乔点头阴测测一笑:“做个交易:在保全林寒枝九泉之下的清誉,与非要治我的罪之间,你做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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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澄妙眸一眯。
努力了这么久,准备了这么久,终于走到今天庭审这一步,就是为了剜除这颗跗骨在司法系统里的毒瘤!所以这个交易,她不能做!
可是反过来想想,倘若不接受他的交易,那么接下来一旦轮到他来盘问梅里太太,他必定设法引导梅里太太将林寒枝一节的真相全都说出来——更何况,那老太太自己也是想说的,如果不是顾忌着菲力的蛇戒,她自己早就说出来了。
到时候若是两人一拍即合……汤家必定又要面临一场疾风骤雨,更会让老太太在九泉之下也再遭一场无妄之灾。
于是尽管心中的信念并未动摇,可是她此时此地,还是犹豫了。
她深吸口气:“楚乔,你未免太贪心。”
。
将安澄的犹豫都看在眼底,楚乔得意大笑:“贪心?嗯,是有点儿。”
“也是啊,一个死人的声誉,而且是一个死去了27年的死人的声誉,跟你和汤燕犀花了这么多年的心血想要至于死地的我这个大活人来说,的确有些不可同日而语。”
“可是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并非只用单一标准来衡量呢。汤家老太太的名誉,在汤家人心里,却就是比我的性命还要重。他们一家人都想要我的命,可是显然,他们更想保全林寒枝的名誉。”
楚乔冷笑着睨着安澄:“而你,终究想嫁进汤家,所以你怎么敢还没进门就先为了自己赢而毁了汤家老太太的名誉呢?更何况,当年霍淡如和汤明羿离婚,汤燕犀在最孤苦无依的时候,是汤老太太将孙儿拢到自己身边的……你若毁了林寒枝的声誉,你又让汤燕犀如何自处?”
楚乔字字是钉,刺得安澄呼吸渐急。
她紧紧攥住指尖:“我总之现在给不了你答复。不如现在各行其路,一切明天都自见分晓。”
安澄也同样上前一步,逼近楚乔:“明早上庭之前,在这个晚上你总之是没机会说出汤老太太当年事的。当然,除非你想明白了,在明天上庭之前,就先向外界承认你是当年的知情者,或者干脆承认就是杀人凶手。”
楚乔面色也一变。
安澄终于笑了:“楚检察长,我们当检察官的都明白做交易最有效的手段,是时效。我们来定交易内容,也由我们来控制控辩交易的时效。我们通常只留给对手很短的时间来考虑,比如一个小时,以此来给对方施压。”
“可惜这个手腕,在此时此地,在你我之间却并不管用。你我终究要等到明天继续上庭,今晚十几个小时都还是我的,你无法在此之前设定任何时效。所以,我不吃你那一套。”
安澄抓过公事包,昂然转身:“不过作为最后的尊重,我答应你会考虑你的建议。在明天上庭之前,如果我觉得对你的提议感兴趣的话,我兴许会打给你。”
安澄说着笑笑,故意拍了拍楚乔的肩膀。
论辈分,安澄是矮着楚乔一辈,所以从华人的礼节来说,安澄是不可以向楚乔使出这样拍肩膀的动作的。
同样因为华人传统观念里的长幼有序,安澄的气场在楚乔面前的确要矮一头。可是当安澄此时伸出手去拍在了楚乔的肩上,那“长幼有序”的魔咒便应声而破。
安澄用了这样简单的动作便告诉他,她已与他平等而立,并未将他放在眼里。
安澄眨眨眼:“不过我还要提醒你一句:我未必就真的打给你,所以你千万别为了等我的电话而失眠。好好睡,明天才能在庭上继续与我交手。你年纪大了,精神不济,再睡不好就更不妙了。”
楚乔气得肝儿颤,“你!”
安澄已经走到门口,反手扬起挠了挠:“白~”
。
安澄用自己的轻松,四两拨千斤地抽掉了楚乔的得意。
可是等走出法院,坐进自己的车子里,安澄就没办法继续那么轻松了。
楚乔摆出的威胁还在眼前,接受或者不接受,都不是容易的选择。
她咬咬牙,索性猛地一打方向盘,不是朝向家里的方向,而是改道汤家的方向去。
。
薛如可见是安澄从大黑车里走下来,都吓一激灵。
这位女检察官,多年的职场生涯将她的气质锻造得更为清冷料峭。尤其这大黑夜的,穿一身黑,一头乌黑短发薄削,俏脸雪白,唇却红得如血……
当然,激灵的缘故更多是意外。
已经快想不起,安澄上一次这么正大光明从正门来汤家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隐约从安澄组建自己的律所,与犀倌儿就闹翻了;后来ann&jones被鲨鱼兼并,安澄与犀倌儿就更势如水火。到后来安澄当了检察官,两人就再也没好过……
薛如可小心吸一口气迎上来:“哟,这不是澄姑娘?”
安澄点了个头,躬了躬身:“薛叔儿。我是来见汤爷爷的,你帮我通传一声儿?”
薛如可小心觑了觑安澄面上神色:“澄姑娘……有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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