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燕犀垂首看账单,梅里太太却绷不住笑,像是看着孙子争气的老祖母似的,带一点自豪和忸怩,低声嘀咕:“又是整个律所里赚得最多的。我悄悄问过他们所有人的秘书了,都没有你多。”
汤燕犀忍不住笑了一声,瞟了梅里太太一眼:“这还用求证么?我哪个月不是收入最多的?”
梅里太太抱着双手扭了扭身子:“可是我还是愿意在每个月账单出来的时候,挨个去问问别人嘛。每次都证明你是最多的,你知道我有多自豪么?”
汤燕犀也只好无奈地摇摇头,不过唇角还是挂了微笑的。
不过他却没分心,逐行看下去,忽然停在了最后一项。
“这一项核错了。”
梅里太太还没从高兴里回过神来,听见汤燕犀说就愣住了,抓过账单去仔细看。
老太太一边看一边嘀咕:“怎么可能会出错呢?我核算过了,为了这个案子你耗费了至少100个工作小时。按照你每个小时950美金来计算,怎么不是95,000美金呢?”
汤燕犀面上平淡如常:“不是。”
梅里太太眨了眨眼,忽地一拍掌:“啊我知道了,你个坏孩子。你肯定不是按小时计费,是按照遗产收入分成的吧?啊哈,那孩子能继承的财产大约得1000万,按照20%来收取,那就是200万啊。没错没错,200万当然比95000多太多了!”
汤燕犀漠然地抬起眼来,盯着陷在自己脑洞里眉飞色舞的老太太,“也不是分成。我收的是固定的律师费:一块钱。”
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块钱硬币按在桌上:“入账吧。”
梅里太太惊了,目光反复逡巡,看看汤燕犀,再看看账单,最后看看硬币。
“yancy你这是开什么玩笑?”老太太的笑容早都飞到九霄云外了:“你别逗我,我知道你才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难得蠢一次。”汤燕犀依旧漠然:“入账就是。”
378 379冷着脸却换上鲜艳的西装()
汤燕犀说完了,抓起公事包,起身朝外走。
仿佛那个数字根本就不是事儿。
梅里太太却忍不住追出来,急匆匆地喊:“那怎么能行呢?你这傻孩子,如果那9万5的进项只变成了一块钱,那你就不是赚得最多的了!”
汤燕犀回头看她一眼,并未接话。
老太太扭着圆润的身子连忙追上来,捉住汤燕犀的衣袖:“……如果没有那9万5,你不但比不上合伙人们的收入,甚至连几个三年级的律师都要排到你前头去了。撄”
汤燕犀叹口气回过身来,伸手搭在老太太肩上按了按:“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一向都是鲨鱼的rain没什么大不了的。”
汤燕犀拍拍梅里太太的肩:“我有事,你乖啊。偿”
望着汤燕犀急匆匆而去的背影,梅里太太攥着账单,垂下手去。
律所远比一般企业更现实,收入的多少直接决定个人在合伙人会议上的话语权。汤燕犀一向能在律所说一不二,甚至曾经能轻松架空可可先生,就是因为他一向都是排在所有人前面的收入金额。
如果没有好看的账单,那就什么都免谈。没有人会记得你曾经做过的贡献,最真实的永远只是现实摆在手上的账单数字而已。
。
汤燕犀回到家换衣服,冷着脸进门,只跟门上殷殷翘首的薛如可点了个头,没说话径直进门上楼。
虽然终究没搬出去,可是他跟汤家人之间仿佛已经划下了楚河汉界,他已经关上了那扇沟通的门。
汤老爷子又是担心,又是上火,已是病了;汤明羿又忙着竞选和工作,没机会常回到家。沈宛又要照顾汤老爷子,又要陪汤明羿出席各种活动,再加上继母的身份,此时在汤燕犀气头上,不便多说话。
那么孙子辈,无论是燕声还是燕卿,都无法靠近汤燕犀。
杜松林在给汤老爷子诊疗,正说着带来的一瓶子上好的药酒。
汤老爷子什么没见过,那瓶子在鼻尖儿一过就叫出来:“是梅雪!就算加了药材,我也能闻出这味儿来。”
杜松林便佩服地笑:“什么都瞒不过您老。”
老爷子捉着杜松林的手:“哪儿来的?都少见了,现在人谁有耐心真去收集头茬红梅上的雪去酿酒的?”
杜松林略微沉吟:“是个晚辈的孩子送的。”
老爷子就更纳闷儿:“晚辈?现在这年头,还有几个晚辈懂得‘梅雪’的讲究了?”
杜松林只好认了:“楚闲。那孩子,嗯,一向周全。”
汤老爷子便是一挑眉。
杜松林有点尴尬,正好也从窗户瞧见汤燕犀回来了。便寻了由头出了汤东升的屋子,在楼梯边驻足,迎住汤燕犀。
整个汤家,此时的汤燕犀除了还跟祖父守礼之外,对任何人都不假辞色。可是瞧见站在楼梯顶端等着他的是杜松林,还是停下脚步,恭敬地请了个安:“杜伯伯,您来了。”
杜松林点了个头:“燕犀……不知道杜伯伯能不能跟你聊聊?”
汤燕犀跟汤家的情形,杜松林都看在眼里,也跟着急在心里。既然汤家人现在都没办法跟汤燕犀谈,而难得汤燕犀还肯搭理他,他就想帮着出把力。
汤燕犀有点犹豫。
此时汤东升老爷子忽然走了出来,拄着太行崖柏百年老树根雕成的手杖立在栏杆边,冲杜松林说:“楚闲送你那‘梅雪’,泡酒之外可还有剩的?那东西难得,倒勾起老朽的馋虫来了,想跟你讨一瓯子。”
杜松林尴尬得连忙看了汤燕犀一眼。
汤燕犀也正在看他。
汤东升老爷子却只是笑笑:“干嘛犹豫呀?怎么了,小气了,爱若珍宝,连一瓯子都舍不得?”
汤燕犀垂下头去,转头走向自己的房间,却走出几步去说:“杜伯伯,麻烦移步。”
杜松林尴尬难消,只能又看了看汤东升。
老爷子拄着手杖,却转了头只去看天上飞过的鸟儿。仿佛一切尘俗都与他无关,他只是出来专心望景的。
。
杜松林随后走进汤燕犀房间。
在门口的时候,杜松林都要深吸一口气。
真是难说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这个当长辈的面对燕犀这孩子,都要紧张到提前做一点心理准备了。
又或者……其实多年来对这孩子一直有些心虚吧。就是因为多年来一直深爱着淡如,他自以为能瞒过汤家上下许多人,却仿佛总是瞒不过这孩子。这孩子的眼睛冷,又独,对着这孩子清冽的眼,仿佛他总是早已被看穿。
杜松林抬手敲门:“燕犀,我进来了。”
房间内汤燕犀正在换衬衫,背对着门。
杜松林略有一点惊讶。
燕犀这孩子从小喜欢独来独往,极少肯主动邀请人进自己的房间,更何况是这样正在更衣的私密时刻。
杜松林便也知道,这孩子是急着出去,却又需要跟他说话。
汤燕犀扭过头来点了个头:“杜伯伯很喜欢楚闲送的酒?”
杜松林忍不住皱了皱眉:“酒是好酒。不过更重要的是,我正好在找一坛子好酒来泡药材——因为最近的事儿,你爷爷气滞郁结,老爷子年纪大了又禁不住什么猛药,所以需要药酒外擦来纾解。所以这酒,我就收了。”
汤燕犀却冷冷一笑:“杜伯伯何必解释。我只问喜欢不喜欢,杜伯伯回答‘是’或者‘否’就够了。”
这股子冷气,叫杜松林也有些心悸。本来一腔要以长辈劝说汤燕犀回心转意的话,倒说不出来了。
汤燕犀也沉默着,从镜子里看着杜松林,自己默默换好了衣服。
杜松林原本心下惴惴,可是看见汤燕犀新换好的衣服——便有那么一丢丢的,辣眼睛。
一向清冷孤傲的汤燕犀,这回竟然换上了一套紫红的西装。
杜松林好歹上医学院的课程里也是有心理学的,他忍不住担心燕犀这孩子究竟是怎么了。
从镜子里悄悄打量着杜松林的汤燕犀,也有那么一丢丢的不自在。
他换好了衣裳走回去,开了抽屉仔细挑选搭配的腕表和袖扣,清了清嗓子说:“梅雪是最好的了么?”
杜松林咬了咬唇:“自然天外有天,虽然不敢说是最好的,不过也算这个年头在市面上能找到的最好的了。”
汤燕犀这才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却只说:“呃。”
杜松林一时拎不清汤燕犀的意思,看他已经又去挑选搭配的皮鞋,显然是马上就要出门了,便赶紧硬着头皮将想说的话都说出来。
“燕犀,我从小看着你长大,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孩子。我也知道你对当年的事无法释怀,当年……长辈们也真的是做得不够好,没能护住你幼小的心灵。可是燕犀啊,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全家人都在小心翼翼呵护着你,所以你真的不应该跟家里闹成这样啊。”
汤燕犀自顾穿好皮鞋,优雅结好鞋带,缓缓起身,走到镜子前检查自己。
然后才回身望着杜松林:“您是以什么身份管教我呢?世伯么?可惜‘世伯’比不上家里人,他们都不敢进来说这些话,您又何必?”
杜松林皱皱眉:“燕犀,你再不满意,我该说这话也要说。”
汤燕犀耸耸肩:“那是您觉得您可以有另外一个、更亲近的身份喽?”
汤燕犀又最后选好了手袋,走过来按了按杜松林的肩:“……我继父?不过现在那个角色已经是楚乔的了,您已经出局了。”
杜松林激灵灵一震。
这个孩子,真是每一句话都犀利如刀,一般人都承受不了。
“燕犀!”杜松林立起来。
汤燕犀走到门口,却回身朝他鞠了一躬:“或者您有资格叫我听您的,只要您找对了您的身份。如果实在想不好,不如我帮您提个醒:岳父,如何?”
杜松林张大了嘴。
汤燕犀这才终于勾起唇角:“我这人一生少听旁人的话,不过几个身份除外。如果您应了,那您说什么,我就应什么。”
杜松林张了张嘴,“可是这件事……”这件事哪里是他自己可以做主的?况且如果女儿不愿意,他难道还能勉强女儿?
汤燕犀耸耸肩:“您回去慢慢想。我相信您,有阻力您也会有办法一件一件化解掉的。”
杜松林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陷阱:他怎么有种莫名其妙被燕犀这孩子拉成同伙了的赶脚呢?
379 380见她()
安澄给了汤燕犀时间和地点,等她打车到的时候,却见汤燕犀自己先到了。
他就站在路边,没有先进餐厅去。
已是初夏,空气中醺意更浓,餐厅门口的草坪在他背后铺展开浓绿的绒毯,上面栽种着紫红色的花。安澄有一点拿不准,不过看上去像是紫薇。
在那片浓绿和紫红的映衬下,他立在树荫下,背倚树干,微微垂首,修长的指尖夹着一根同样修长的烟。
大片的浓绿,点缀艳丽而不过分招摇的紫红。头顶大片的蓝天,阳光穿过摇曳的绿荫,落在他身上金光点点撄。
。
出租车司机停了车,司机等了一会儿,还没见女客人给钱。司机实在忍不住了扭头望过去,这才见后座的女客人是愣在了当场偿。
司机轻咳了一声,女客人这才回过身来,红着脸说“对不起”,然后略带慌乱地掏钱包付钱。
司机也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那路边的男子,会意地笑了笑。
。
出租车开走了,安澄尴尬地回头目送出租车一直走远才又转回来望着他。
他那一身紫红的西装……
她按捺住脸上的热度,也没走进餐厅去,而是走到他面前跺了下脚,然后转身就又走了。
汤燕犀仿佛这才发现安澄来了似的,不慌不忙将香烟吸尽,然后掏出木质香烟盒,在盒盖里将香烟摁灭了,又优雅迈开长腿走到垃圾桶边扔掉,这才转头朝安澄的背影望过去。
“怎么,认不出你定的餐厅了?不用往前走了,左拐就是。”
安澄顿住步,扭头恨恨瞪他一眼:“算了,换地方!”
。
安澄说完了,径直就朝前走。
汤燕犀扬扬眉,也不多说什么,只是跟上她的背影,保持原有距离,不紧不慢地跟着。
安澄是下班之后看还没到晚餐时间,索性在办公室又加了两个小时班才出来的。忙的时候不觉得,这么紧着步行一段,肚子没多久就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她见路边有一间连锁便利店,便拐进去,翻看货架上的杯面。
汤燕犀便也不紧不慢跟进来,走到她身边一齐认真地翻看杯面。
找到了他可以接受的牌子,便朝安澄摇了摇:“我就要这个,你可以拿去一起结账了。”
安澄更是懊恼难掩,扭头红着脸瞪他一眼:“一个杯面才多少钱,你也要我给你付账?”
他朝她眨眨眼:“是你说要请我吃饭的。”
安澄反倒被他说得怔住,指了指杯面:“这个,你真的可以?”
他耸了耸肩,径直拿着杯面走到窗边餐桌前,掀开盖子冲热水,然后冲收银员挥挥手:“她付钱。”
安澄立在货架边,手里攥着杯面,眼睁睁看着他竟然就那么自在地在窗边的高脚椅上坐下来开始吃杯面了……安澄还能有什么办法,只好也自己拿了杯面,顺便又摘了几袋小菜走过去一起结账。
结完账,安澄走过去将小菜扔给他,她自己的那碗杯面却就只放在桌上,没掀开盖子也没冲水。
他连吃碗杯面也都吃相优雅,见她回来,暂停了,用纸巾按了按唇角才歪头看她:“既然买了,怎么不吃?或者说如果不喜欢的话,又何必要买?”
又是一副要争论的势头。
安澄叹口气,今晚可没想跟他吵,便拎了杯面去冲热水。
冲好了,她拿回来故意跟他中间隔了一个位置,自顾自地吃。
一个杯面对他来说堪堪也就是塞牙缝的量,他吃完了,抿净了唇角,又要了瓶矿泉水喝了几口,这才转头望安澄。
安澄当着他的面,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