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澄也回盯了那孩子一眼,然后回身朝马修法官点头:“我问完了。”
走回座位,她看见了陪审员们面上的严肃。
楚闲朝她举了举拳,面上露出笑容。
她也点头笑笑,坐回座位。
。
轮到汤燕犀起身盘问海莉。
他没急着出声,只是一路走一路一颗一颗耐心地系好西装扣子。
他的模样看似还没有准备好该如何盘问。
直到一直走到了海莉面前,他停住脚,还盯着海莉看了好几眼,才一甩头问:“刚刚你说我当事人从她父母离婚,也就是她才八岁的时候就跟死者大吵大闹?”
海莉耸了耸肩:“是啊。她恨她爸爸很久了。”
汤燕犀端住手肘做认真思考状。
“可是海莉,呃小姐——对不起,尽管你身怀六甲,可是你还没结婚,所以就只能称呼你为海莉小姐——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死者交往的呢?”
海莉面上一红,又一白。
安澄也愣住,连忙回头看向楚闲。
他们对海莉的称呼都是“死者的新女友”。“新”一字不仅是对比齐妮说的,也是说在海莉之前,死者因为家境殷实,所以还曾有过好几任女友。
那么从日期来算,海莉就是不可能在当年死者刚跟齐妮离婚的时候,就已经目睹过薇薇安跟她爸爸大吵啊!
楚闲却朝安澄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别担心。
安澄转回去,急忙朝海莉望过去。
她就知道汤燕犀是“证人杀手”,只要到交叉质询阶段,许多证人都受不了他锐利的逼问。
却出乎安澄意料,海莉虽然面上一红一白,可是依旧镇定。仿佛之前的脸色变化只是因为听懂了汤燕犀的奚落而已。
她脸色平静下来之后,甚至朝汤燕犀抬高了下巴。
安澄明白,这个微表情从行为分析来说,意味着【反对】、【挑衅】。
暗沉个不由得捏了一把汗。汤燕犀一向都是越挫越勇、遇强更强的人,海莉这么挑衅,他反倒更会变本加厉!
只听海莉咯咯一笑:“辩方律师,我知道你在暗示什么,也知道你想用这个来误导法官和陪审团。没错我是刚有了孩子,也就是凭这个孩子才在他身边站稳脚跟,打败了他前任女友的。”
“从这个时间来算,我不可能四年前就看见过他们父女的大吵,是不是?可是真可惜啊汤律师,我是真的见过的。因为四年前我虽然还不是他的正牌女友,因为他那时候刚刚离婚……可是我早已经是他的晴人,不在乎名分的那种,不行么?”
法庭上又是风云陡转,陪审团从支持汤燕犀的质疑,转为大半接受了海莉的解释。
安澄也悄然舒了口气。
不过她也同样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情况。
而在这风云变换的中心,本应该受影响最大的汤燕犀却面色一变未变,甚至就连唇角那抹带着隐约奚落的微笑都未曾有半点更改。
他反而还赞许地朝海莉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个故事。如果不是你说起,我都不知道。”
他还转头看向安澄:“我想安检原本也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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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提到当年,海莉小姐恕我唐突,还要问你关于当你当年的事:请问你当年又是怎么跟死者分手的呢?”
海莉的目光这一次是真的变了。挑衅不见了,换上了一丝忧虑。
安澄忙起身:“反对!与本案无关!”
汤燕犀扬了扬眉:“好,那我换一种说法,以表明这问题与本案的直接相关:海莉小姐,你当年跟死者分手,是不是我当事人的缘故?”
“你亲眼目睹我当事人跟死者大喊大叫,甚至不惜摔坏他书房的古董,甚至扑上去拳打脚踢……是不是正是我当事人发现了死者跟你的关系,所以她才那么激动,要求死者跟你分手?撄”
“反对,反对!”
汤燕犀的问话已经开始导向危险的方向,安澄能嗅到陷阱的气息偿。
“马修,他这是在替证人作证,他的问题其实都是他的主观臆测,我要求我方证人有权拒绝回答!”
。
法官陷入思考,陪审团的目光反复在两位律师面上逡巡。
汤燕犀回头淡淡瞥着安澄,安澄却忍不住目露凶光。
她知道他要干什么,他是不但要批驳海莉的证言,让海莉的作证站不住脚;他甚至是在将海莉本人也引进这个案子里来,将疑点往海莉的身上转移!
辩护律师的策略,万变不离其宗。如果能在另外一个人身上找到疑点,就会免除了他当事人的疑点,那么判罪名不成立的机会就更大了。
况且他这么一步一步推着海莉走,海莉也有可能因为害怕受牵连,而在证言方面开始有所保留。
海莉是她这边最关键的证人啊!如果海莉这张牌失了效,她输的可能就大了!
楚闲挑眸静静看着这一幕。
他就坐在安澄后面,所以安澄身上微微的颤抖,他全都能看见。
那颤抖是愤怒,也是恐惧。
楚闲伸手碰了碰安澄。
安澄回头望向楚闲,楚闲又是向她平静地笑,还点了点头。
安澄不由得眯起眼。
楚闲是依旧告诉她“没事”么?那海莉又该如何应对汤燕犀这个尖锐的问题,如何绕开汤燕犀已经一锹一锹挖大的陷阱?
马修法官托着腮想了半天,却还是朝安澄安抚地摆摆手:“先听证人怎么说。如果真的是与本案没有切实关联,我会让书记员删除此条证言记录,也会提醒陪审团无视这些内容。”
安澄不甘地叫:“法官大人。马修!”
马修歉意地点头:“对不起啊安,反对无效。你先坐下来听听再说。”
。
庭上,海莉在最初的惊愕过后,终于抚着肚子缓缓平静下来。
安澄也是大喜过望。
只是海莉的嘴唇都有些发白,脸色还是不好。
她再度抬起下颌向着汤燕犀冷笑:“辩护律师,我知道你是薇薇安的律师,你的使命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抹掉她身上的疑点。可是我告诉你,事实就是事实,不管你怎么花言巧语,也无法真正抹去。”
汤燕犀不耐烦地一皱眉:“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他又逼近一步,紧紧盯着海莉的眼睛:“如果你没听清,我再向你重复一遍:当年你跟死者分手,分手的原因是不是因为私情被我当事人撞破,我当事人跟死者大闹,而死者出于对女儿的感情,所以最终还是听从了女儿,放弃了你?”
海莉深吸气几次,却还是冷笑:“不好意思啊辩护律师,你又错了。当年我跟我男友分手,不是他为了女儿而不要我了,而是我不要他了!”
。
庭上又是一片暗潮奔流,海莉的回答再度让所有人意外。
安澄忍不住举拳,朝海莉点头:“干得漂亮!”
连汤燕犀都不由得挑了挑眉:“哦?你主动离开你男友的?可是为什么呢?他身家千万,而且刚好离婚,你没理由离开他,不是么?”
汤燕犀说着唇角又是冷然一勾:“难道你不爱她?”
安澄几乎要叫起来了:又是一个陷阱!
汤燕犀又在给海莉挖下一个陷阱!
如果海莉承认不爱死者,那么她如今的回归,以及怀了男友的孩子,便容易被陪审员们认定有阴谋。
。
海莉远远望向安澄。
缓缓,面上的惊色消退,再度平静地笑了笑。
“当然不是不爱他。我一直都爱他,分手之后还是爱,所以才会在再度遇到他,听他说后悔放弃我,请求我回到他身边的时候,答应了他,而且怀了他的孩子。”
海莉手抚肚子,垂首微笑,面上又是一个母亲动人的光辉。
安澄明白,此时海莉这样的神态和笑容才是她最有效的武器。
安澄悬着的心又放下。她真忍不住要给海莉点赞。
回答得真好,完全堵住了汤燕犀的陷阱,而且借机大大宣扬了她对死者的爱。
抚肚子的动作仿佛也给了海莉勇气,她再抬头面对汤燕犀时,目光更是明亮。
“我当年主动离开男友的原因,倒真的是与薇薇安有关。因为那个孩子当年就是个小恶魔,她发现了我跟他父亲在一起,她竟然抓起书房里的裁纸刀就向我插过来……我爱她爸爸,可是我也担心自己会有可能被一个小恶魔给杀了,所以我选择了主动离开。”
海莉的话,逻辑前后相扣:正因为她是被薇薇安吓到才离开,所以死者才会觉得对她心有亏欠,也所以几年后再见,死者会主动去挽回她。
安澄又悄然松了一口气。
海莉这个证人真的很不错,看样子她当初还是小看了海莉。所以应该感谢楚闲帮她把这么重要的证人给找回来了。
汤燕犀半天没再问话,只回头朝她望过来。
安澄便也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挑衅地扬了扬眉。
谁说他是不可战胜的?
。
瞄到安澄的神色,汤燕犀耸了耸肩。
他也仿佛终于找到了话题。
他抱着手肘点点头:“我们来捋捋你前后的表述,我能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你当年跟你男友的感情是秘密的,只是被我当事人撞破了而已。也就是说你们当年的事,除了你、死者,还有我当事人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现在死者已经死了,除了你自己之外,唯一能证明那段情存在过的,只有我的当事人了,是么?”汤燕犀似乎放下心来,笑了笑:“那我稍后叫我当事人出庭的时候,就能求证当年的事了。”
安澄不知道为什么,海里的脸色又是微微一变。
她深吸口气反驳道:“不是的,薇薇安也不知道!“
汤燕犀满脸的惊诧,夸张地摊手:“哦?她也不知道?那这么说来,当年那段情是否真的存在,只有你和死者才知道了?而那么巧,死者已经死了,死无对证,任凭你怎么说啊!”
安澄那颗刚放松的心又被提了起来,她忙起身再喊“反对!”
汤燕犀霍地回身,冷冷一指安澄:“你先别急着反对,别告诉我你没听见你证人前言后语之间明摆着的漏洞!”
安澄压住恐惧,故意装傻:“我就是没听出来啊,对方律师,你到底在问什么?我方证人是个准妈妈,她的情形你也看见了,你这么言辞激烈,有的没的都攻击向她,你也未免太有损人道精神!”
果然,海莉的额头流淌下豆大的汗珠来,面色也越发苍白。
汤燕犀却冷笑着继续问:“海莉小姐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明明说过,是我当事人撞破了你与死者的关系,甚至还手执裁纸刀向你刺去!她这可是亲眼目睹,而且还死者大吵过一次,她怎么又忽然变成不知道你跟死者的那段情了?!”
海莉捂住肚子,虚弱地伏在了栏杆上。
她朝法官和陪审团哀哀地举了举手:“……对不起,让我想想。怀孩子实在是太辛苦了,俗话说一孕傻三年,我想我也许是近来的记忆力减退了许多。”
准妈妈总是会收获大家的同情,法官和陪审员们都目光温柔地朝海莉点头。
海莉虚弱地笑:“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好人。”
她扶着栏杆大口大口吸气。
汤燕犀冷冷盯着她:“想够了么?请你回答我的问题!”
海莉更显虚弱,可是她回望向汤燕犀的目光却没有任何一点示弱。
她甚至唇角还凝起一抹冷笑:“汤律师你别忘了,当年薇薇安还只是个八岁的孩子。我之所以被你质疑,其实就是因为我并不能确定一个八岁的孩子是否懂得什么是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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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莉脸色极差,可是眼睛却反而更亮。
她手扶着栏杆,以极为虚弱的身姿对着汤燕犀。可是她的目光里却分明还有不驯。
“一个八岁的孩子,如果不懂什么是爱情呢?那你问我她当年到底知不知道我跟她爸爸的关系,你觉得我有确实的把握来回答你是或者不是么?”
汤燕犀咬牙,薄情冷笑:“你偷换概念。”
海莉扯了扯唇角:“那么汤律师能给我一个确定的答案么?一个八岁的孩子究竟懂不懂什么是爱情?”
马修法官发话:“辩护律师,证人的反问从逻辑上来说也有道理。如果你们两个再这么纠缠下去,问题焦点就会变成‘八岁女孩儿究竟懂不懂爱情’上来了。明显跑题了,需要你再重新找一个角度来盘问。偿”
马修法官说完还补充了一句:“尽管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你需要用更显而易见的抗辩方式来让陪审团也都听懂。”
听见这话,安澄心下不由得一颤。
难道马修法官已经倾向汤燕犀了么?
汤燕犀没有被海莉的反问难住,也只是淡淡一哂,朝马修法官点个头:“遵命法官大人。”
他又转回向海莉:“好,我换个问题:不管是因为四年前,还是因为现在,总之你是非常讨厌我当事人,或者说是忌惮,是不是?”
安澄一闭眼:又是一个坑!
。
不过叫安澄欣慰的是,显然海莉也同样看出来了。
她借着准妈妈的特殊身份,伏在栏杆上休息了良久,也借此考虑了良久。
然后她抬起头来,面上便又是坚定的笑:“不,我不恨薇薇安,也不至于忌惮。我能理解她为什么要对我那样,因为我的父母也同样是离婚的,我小时候也有过跟薇薇安相同的心境。”
安澄都忍不住要挑大拇指。
海莉望回汤燕犀去,笑了:“最近你家里的报道连篇累牍,我也看过了,知道汤律师你同样是这样的小孩,不是么?你也恨你父母,恨他们在你年幼的时候那么自私地离了婚;你更恨你父亲,因为他早早就给你找了继母,彻底封死了你母亲复合的希望。所以你才会同情薇薇安,才会愿意为她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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