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了点头:“你再快也不至于打我个措手不及。我早准备好辩护策略了,随时奉陪。”
车子一路行驶,终于渐渐要冲出海边的雾气。眼前景物的轮廓越发清晰起来,有一缕阳光也明媚地筛了进来。
安澄还是咬咬唇:“……你有把握给那孩子争取一个什么样的刑期?”
汤燕犀哼了一声:“她终究是个孩子,所以我首先会争取不让她上庭。安检,我们庭外和解吧,当然前提是你能提出一个我们能接受的交易条件。”
安澄“嗤”了一声,没有正面回答。
他也不意外,面上并无神色变化,却无声伸过手来。
落在她腿上。
安澄一惊,险些又一脚油门踩下去。
他寂寂地笑,弹琴一般,指尖轮流轻点。
安澄低低呵斥:“拿回你的爪子去!”
他轻轻叹息:“……你刚说了,没吃饱。”
安澄腿都软了,此时真是痛恨自己的驾驶技术,两只手必须都得扶着方向盘才能控制得住这辆大黑车,腾不出手来扒拉开他的爪子。
她悲愤了,恐惧他接下来可能做的事。
她吞一口气,叱他:“你该没忘我开车的技术不怎么样吧?你的爪子再乱动,到时候咱们就一车两命!”
他沙哑地笑,手向上移……
他的呼吸微微乱了,在这局促的车子里,在这混沌不明的雾气里。
手指轻转,他的声音忍不住更加喑哑。
“……那我也愿意。”
。
后车“叭叭”按喇叭,安澄绷紧坐直,这才发现自己的车子已经在路上画龙。刚刚有那么一瞬,半个车身都偏过了黄线去,险些逆行。
不过幸好这条通往海边的路上没有其他车子。
她小心地吸气,“汤燕犀,我再说一遍,挪开你的爪子。”
“如果我不呢?”他怎么停得下来?
安澄紧咬牙关,豁出去了:“你再不停下来,我今晚就跟楚闲过夜!”
他的长指果然一僵。
安澄这才悄然松了口气:“拿走!”
他终于抽走,带着冷酷的优雅,径直用他西装左心口的口袋巾来擦拭。擦拭完了,竟然还一本正经重新折好,又塞回口袋里去。
安澄眼前有点黑,真想问他“不恶心么”,可是想到那是自己的……便也只能紧咬牙关,硬生生地咽回去。
。
车子终于彻底逃出了那边海雾,眼前的一切尽数清晰起来。就像从天堂重又回到人间,从美梦回到现实。
他重又挂起冷漠的脸,“打个赌吧。”
安澄用力平息自己的呼吸,让那股子被他勾起来的渴望熄灭下去。便一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
“什么赌?”
他这回坐得笔直笔直的,目视前方,都不转头来看她。
“薇薇安的案子。还是老规矩,我赢了的话,我们就再吃一顿饭。”
安澄耳边嗡地一声。
怎么可能不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只是惊讶于他的用词,“再吃一顿饭”。
她心跳如鼓,冷笑着嗤他:“什么饭?”
他垂首看了看他自己那只手,轻哼一声:“单独的,不在别人店里,也没有旁人打扰。”
安澄喉头有些干。
“……又是什么鬼话?”
他霍地转过头来,两眼中倏然全是灼热的火:“真的想吃生鱼片,就把我一片一片生吞活剥了!或者,就任凭我一口一口吃了你!”
。
安澄双手一滑,险些真的酿成车祸。
该死的,只听他这么说,她就魂儿都飞了。
“滚你的打赌!”她的紧张和慌乱都化成怒气,忍不住张口骂他。
他幽幽地冷哼:“怎么,怕输?”
“怕你个头!”安澄头皮上的血管紧绷,突突跳得厉害。
他残忍地勾起红唇:“那就赌。赌不起,就是怕了。”
“混账逻辑!”她攥紧方向盘低吼。
“嗯~”,他一脸的淡漠和傲然:“你不玩儿也得玩儿。我反正不会放过你的。”
。
这样的话……16岁的时候,她就听他说过。
他说要她陪她“做戏”,还说他总之选定她了,说她是与他一样的人,她不玩儿也得玩儿。
她暗暗自责:真是该死,十几年前的话,她竟然还紧紧记在心里,一个字都不曾忘记过。
她闭上眼,终于还是猛地一踩刹车。
大黑车哀叫着停在路边,她打开中控锁,伸手一把按开他的安全带,然后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下车去。
他也不狼狈,只是顺势下车,依旧优雅地立在路边。
她咬紧牙关,低声吼:“想玩儿就玩儿你自己去,我才不陪你发疯!”
目光悄然溜过后视镜,看见楚闲的车子也跟了上来,停在了路边。
汤燕犀立在路边的春风里,眸如清泉,嫣红薄唇轻勾。
“小结巴,一切都由不得你。我要你,要定你。”
。
他走了,楚闲急忙下车跟过来,扶住车门小心看着安澄。
“怎么了?”
安澄摇摇头:“没事儿。就送他到这儿罢了,我又不是他的出租车司机。”
楚闲难掩狐疑,回头又看了一眼汤燕犀的背影。
359 360好想打一架()
薇薇安的指控启动。
安澄迅速拟定控辩交易方案。只是此事她暂时无权自作主张,需要报送给楚闲。
安澄拟定的方案,楚闲看了一眼便抬眼望过来。
“你主张过失伤人?”
安澄深吸口气:“是,我不主张起诉那孩子谋杀罪,不管是一级谋杀还是二级谋杀,对于一个孩子都并不适用。偿”
楚闲垂首,指尖在报告上点了点。
“谋杀罪与过失伤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主观动机。你觉得薇薇安并不具备主观动机,不是故意踩下油门的么?撄”
楚闲掐中了她的软肋。
她之所以从一开始就坚持怀疑薇薇安,就是觉得薇薇安才有犯罪的故意。
安澄深吸口气:“她是否有主观故意,我也暂时还不能确定。从起诉难度,以及人道主义角度来说,也许以过失伤人的罪名更容易让薇薇安接受。”
楚闲低低笑了声:“是更容易让燕犀接受吧?”
安澄咬住嘴唇,站在楚闲办公桌前,居高临下盯着他看,不再作声。
楚闲抬头笑了笑:“我也明白你的顾虑。薇薇安那孩子虽然是来自首,可是她显然事先得了燕犀的指点,所以来了并不说具体细节,所以让你无从判定她究竟是谋杀还是过失。”
“况且燕犀也是个难对付的辩护律师,他一向都喜欢做无罪辩论,能让他接受有罪很难,那么降低指控罪名不啻为一个折中的法子。”
安澄这才扬了扬眉:“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况且那是个孩子,谋杀的指控对她来说太重了。”
楚闲却摇了摇头。
“道理虽然说得通,可是却不适合我们地检办公室的办事规矩。安安,你该明白,对薇薇安的指控是要替代对齐妮的指控的。我先前指控齐妮的是二级谋杀,而且法官已经宣判确认,你如果只用一个过失伤人来代替,那我们地检办公室会贻笑大方。”
安澄忍不住攥紧了指尖:“规矩是死的,人却是活的。齐妮虽然被定了二级谋杀,可是她本来是无辜的不是么?”
楚闲摇了摇头:“既然齐妮是无辜的,那么薇薇安的行为就更可恶。她眼睁睁看着她母亲替她顶罪,她竟然还保持沉默,那这就更是一重主观故意了。”
楚闲将卷宗合上,推回到安澄面前:“以二级谋杀指控。”
。
空气中一静。
安澄按住卷宗,还想再争取:“楚闲……”
楚闲眸光平和,唇角还带着宁静的笑,却还是坚定地按住安澄的手背。
“就这么定了。法律对任何人都该一碗水端平,不能因为薇薇安是个孩子就网开一面。二级谋杀换二级谋杀,这是我们不能退让的原则。”
安澄忍不住笑出来,一把捞起卷宗,转身就走:“行,我遵命就是。”
。
安澄走远了,女检察官乌玛立在楚闲把公式门口张望了几眼。然后走进来瞅着楚闲笑。
乌玛是资深女检察官,跟楚乔也是多年的共事,于是早就认识楚闲了。当年楚闲还在法学院上学,以及给法官当文员的时候,遇到许多具体的案例还曾求助过乌玛不少回,所以乌玛跟楚乔的关系也很是亲近。
乌玛进门了就笑:“不会因为辩护律师是汤燕犀,安就想放水吧?”
乌玛等人跟汤燕犀对战多年,积怨使然,只要是涉及到汤燕犀的案子,便也必定会多关注些。这回汤燕犀又要代表薇薇安与地检办公室对打,乌玛一直在旁盯着。
楚闲倒是扬了扬眉:“当然不会。安是公正的检察官,不会因为对手是任何人而放水。”
乌玛耸了耸肩:“想来汤燕犀只能接受到过失伤人,谋杀他是怎么都不会答应的。”
楚闲浅浅勾起唇角:“谈不拢那就不做控辩交易,直接上庭让法官判好了。”
“可是到时候你会丢脸。”乌玛像个姑姑,凝视着自己的侄儿:“毕竟齐妮是你指控的,一旦薇薇安的案子上庭,所有证据都会被翻出来重新解读和论证,就会点出你的漏洞了。”
楚闲淡淡耸肩:“可是被告会更丢脸。一个孩子却有颗恶魔的心,这比我的工作纰漏要严重百倍。汤燕犀作为薇薇安的律师,一定会设法遮掩,到时候只要被我们抓住一条,那就可以向律师协会通报他的违规。”
乌玛扬眉:“就算抓不到他违规操作的证据,可是单凭加大这个案子达成和解的难度,也会让安跟汤燕犀之间的对立升级……”
楚闲没说话,只是朝乌玛无声一笑。
。
鲨鱼。
安澄还是决定亲自来鲨鱼一趟,把最终的决定告诉他。
她虽然不喜欢再踏足鲨鱼,可是这总比让汤燕犀去地检办公室要方便一点。
前台还是莎莉,见了安澄,那表情可是大写的尴尬。
安澄倒是淡然,“我来见汤燕犀,如果他现在办公室没有访客,我就直接上去了。”
莎莉顿了顿,转身就去跟旁边的几个前台要汤燕犀的日程安排。看了一眼,便直接点着上面的几项,低声交待其他前台推了接下来一个小时里汤燕犀的访客。
安澄看着这一幕,不由得眯起眼。
“你升职了?”
能这么直接吩咐其他前台,并有胆量自作主张改变老板日程的,通常是前台主管才有的权限。
以前的前台主管,安澄记得是个精瘦的男人,叫赛门的。
莎莉有点尴尬,却也还是承认了:“是。赛门总是刁难我,我既然回了鲨鱼,就得先扫除他这个障碍才行。”
安澄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皱眉。
“所以你把他挤走了,你取而代之,成了鲨鱼的前台主管?”
鲨鱼的面色又变了变,却也只能点头:“是。”
安澄笑起来,手扶着台面弯了腰:“那,真是恭喜呀。”
鲨鱼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安……对不起。”
“你对不起什么呀?”安澄继续认真地笑:“你又不是对不起我,你只是对不起你自己罢了。门牙,我真不知道你对鲨鱼区区一个前台主管的位置这么耿耿于怀。我还以为你那么努力地考律师执照,你是想要当一个律师,在我律所里终于拿到了律师执照之后,我还给你机会做案子,想让你大展拳脚呢,原来都是我自作多情了。”
莎莉一片黯然。
“安……你知道的,我就算拿了律师执照,可是鲨鱼有那么多律师,他们都比我更优秀,更有经验,所以我回来之后没什么机会的。我在鲨鱼最大的资本也只是熟悉前台这一套业务,所以……”
安澄点点收了笑,一摆手:“得了,你不用解释了。我现在已经不是你老板,更早就不是你同事了,你犯不着跟我解释。”
此时才觉得,一直都以为贴心贴肺的莎莉,其实她可能从来都没有真正地看清楚过,更不明白莎莉心里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人心隔肚皮,更何况这是个个都是人精的律政界,谁能看得懂谁,谁又肯敞开自己让别人看懂呢?
莎莉咬咬嘴唇,点头:“那算了。我给你腾出来一个小时,你放心上去吧。”
安澄目光从莎莉面上淡淡扫过:“谢了。”
。
进了汤燕犀的办公室,安澄没着急坐下,只是环视四周。
也许真的是所处位置的改变,她再走进这里,已经没有了从前的局促和紧张。她带着从未有过的放松和悠然,绕着办公室走了一圈儿,观光够了,才勾着手肘走回来。
却没坐在办公桌对面,而是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去。
他办公桌后面的墙上就挂着原来那幅油画。抽象派的作品,安澄只能看到许多色块的堆叠和交错,看不太懂,也不知道画叫什么名儿,所以一直以来只能被她自己命名为“那幅画”而已。
她要是坐在他办公桌对面,就恰好正对着那幅画了。
她才没那么傻。
。
她的举动,自然逃不过汤燕犀的眼。
不过他也都由得她,只目光追随着她在自己办公室里晃荡。
终于她坐定了,他才扬了扬长眉:“还满意么?没有女人遗留的玩意儿。”
安澄也不客气,抬手拎起一根长发晃了晃:“谁说的?”
汤燕犀也只能无奈微笑:“这是办公室,律所里有那么多女律师,总难免有落下头发,我不察觉的。”
安澄耸耸肩:“所以我这样短发的多方便。就算被人捡到,也可以说是男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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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燕犀不说话了,只凝着她。
安澄心里一股子苦水晃荡,她便也晃荡晃荡那根长头发。
“黑直发,不是海伦的。”
她还故意凑上去细细闻了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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