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吟间,只听得身后人停步出声:
“敢问?”
东方华面上玩味一笑,回过了身来,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你是林家小子。”
身后之人果然是林镇南,林镇南见此人窥探东方华宅邸,身形卓然,面罩蒙纱,是个江湖人无疑,却没想到对方功高,只以为东方华树大招风,另有一路人来找气人的麻烦,到了近前便出声招呼,不愿介入别人的恩怨,希望井水河水两不相犯。此时听到对方叫破自己的身份,倒也因为自己的事引发了白日的一番动静而并不不意外,只想探听对方对自己是否有恶意:
“小子不敢问阁下是何方来历,只想知道阁下来意是否与小子有不谐之处。”
“我少年时曾受了一份恩惠,早想找到恩人报答一番,前日查到其人早年嫁到了福州,才来到此处详细查询,怎知线索断掉不可深查,今日听了人言你的事儿,便想着跟你打听一番,今日我是来等你的。”说着掀掉了面纱,直直盯着对方的反应来说话。
林镇南大吃一惊,面上却不带出来,心中有个隐约的念头,却捉不住,只是客气地接话:
“这位阿叔这多年还追着报恩,小子深感钦佩,不过小子追查阿妈的生死和下落到此,阿叔也来此等我,可是有以教我么。”言下之意,自家正在忙着,您的恩人恁多年不见,换个时间再聊可否。
东方华被噎了一下,反而对这少年的不卑不亢生了戏谑之意,抬手微动,耍了个弹指神通的范儿,连弹两次,林镇南腰间的双剑便双双跳了一下。这是以高明内功弹出指风拨动的,此举并无恶意,因为在武林中人斗剑搏杀之时,这种招式多没有用处,反而容易暴露身形破绽,给对手可趁之机,唯一的用处在展露功力,教训子弟。东方华这时的动作是在告诉面前的小子:我的功力高过你,此时此地我话事。
林镇南聪慧,反应过来,一时傲气充胸也被他压了下去,即便自己不怕对方,也无必要得罪明显无恶意的眼前人,何况在窥视东方家最适宜的隐身瞭望处计较一番,必然横生枝节。
东方华见这小子反应挺快,不禁暗中点头,往前就走,擦过林镇南肩头的时候目视其跟上,林镇南不由服从,跟在其身后,运起轻身术,不一会儿便离开了附近,来到一处他不曾想到的地方。
这是自己家,林府后院。
见阿叔停了下来,又不急于跟自己说话,林镇南乐的放任自己的思绪激荡。
凭栏倚望,物是人非,数月前阿妈就在这里,从这儿走到那儿,从那边走到这边,步履袅娜从容,父亲则就在这后院查问自己功课,阿妈和两位姨娘一般看着不说话,却总给自己抛到鼓励的笑。
今日两位姨娘已死,且葬身海底,阿妈生死不明,下落不知。
46。半片真相;阴差阳错长太息()
林镇南回到福州不曾敢独自回家,怕的就是触景生情,沉湎脆弱情绪,妨碍追查需要的静心。
林远图遣出家眷本是以防万一,自身离开福州也并非完全被迫,只是不愿更深介入江湖血仇。自家立基在外,身边不聚势力,与过江龙魔教中人无可争的,自己退一步,成全了魔教东方华的布局,自己一点威名本就在一柄剑上,剑在,对方也就要认这份默契,承这份情。
谁知东方华确实大造舆论,把林远图留给的这份面子挣到了最足,却把林家本来就不明内情的作为普通人的家人仆役吓了个鸟兽散,虽然承主人厚待没有偷盗细软,这宅子却也真的没人烟许久了。
这夜,稍显荒凉的林府后院来了两个人,主人林镇南好似客人,不知名的阿叔虽然是客人,却好似主人。
“这个奇怪的阿叔说要问之事有关于他的恩人,却来此处为何。”
林镇南正疑惑,只听见这阿叔悠悠声起:
“你阿妈闺名冰心么,二十年前嫁入你家。你可知她父母家人何在,你可知你的外祖家何在么。”
“这个,这个,我自然知道,阁下就是问这些么。”
林镇南说着,就准备要走为上。
东方华转头,特异的眼睛紧盯着林镇南的神情,一字一句道:
“于冰心,官家女,少有才气,早年家变,沦落风尘,栖身衡阳青楼冷翠居,做了花魁多年,十八年前遇林远图,倾心以随,自衡阳消失。”
林镇南心中巨震,少年人任其修为已在同龄中颇高了,却也在面色中带了出来。
东方华本是诈语,紧盯之下在夜色中却发现少年如此反应,心中震动更不下于林镇南。自己遍寻不着的冰心姐姐,竟然早已经是林远图的妻子,还出海遇难,如今更被认为遭了自己之毒手。
心乱如麻下,东方华没看到要走的林镇南步幅越来越小,终于停了下来。这时的林镇南心中念头翻滚:
“自家秘密太多,阿妈的来历虽然不是最终的秘事,却也不该是外人可以得知,何况阿妈跟随阿爹之后安居福州,在阿爹的护持下远避江湖,更不该是能与眼前这样的江湖高手结识的,尤其此人所言,都是福州之前的事,许是真的呢,若真如此,此人身手高明,心智也强,或许能是自己查察阿妈生死下落的一大臂助。”
林镇南试探道:
“阿叔说的却是我阿妈,却恕我不敢随意取信你,既然这么巧,敢问我阿妈身不自由,却能对你这样的高手有什么恩遇。”
东方华闻声不言,换了一种温润的眼光查看对面少年。
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林镇南终于有些不耐的时候,东方华方开口言道:
“少年时我也是官家子,只是个弱质读书郎。父亲获罪,家中巨变,孤身流落江湖,最凶险的时候,被冰心姐姐救了性命。”说到这里摊开手,似乎在找掌纹中脱不去的血腥,接道:“这身武功,也是之后决心不再沦落到那个地步,也决心回报姐姐的时候,才历经一路艰险心酸得到的。”
东方华眼角特异上翘,少年柔弱时,总被人认作妩媚女相,只好惯了冷眼看人,再后来饱经挫折,市井争斗中见了血才开始染上些煞气,运用这煞气熬炼精神,练气强身倒也有过一段突飞猛进的日子。只不过,习得上乘练气术后,方才得知这是简单的采气炼种之术,采气炼种本就不比炼化自身精气,何况采的既不是紫霞朝阳之气,又不是中天太阴之气,杂而不纯,质也不高,便限制了他如今的成就。
而其人心思细密,自知在教中地位尴尬,说不得便真的如任我行所想,另起炉灶,带了一批教中保守势力南下,如今在东南一地渗透上下巨细,成果骄人,地面上已然处处服帖,连海上航路也掺了一脚进去,若能把之前送上门来的李家基业吃尽,那金银如水流,势力如蜂聚,将是理所当然。
谁知本来的心血来潮,却以一个莫名的身份遇到这个,因怀疑与自己有杀母之仇而来窥视自己的冰心姐姐的儿子。
抬头再看林镇南,已经是娘亲舅大的亲人态度了。
“孩子,你阿妈的事,我会查清楚。”
林镇南虽然看到这个怪阿叔态度的变化,心中了然其与自家阿妈必然有真实的渊源,可经历过朝堂勾心的他仍然保持留有一分警惕,面上放松下来,把出诚恳少年模样,口中却道着:
“我查知东方华之下,童百熊其人深得倚重,若有暗事操作必经他手。然而我的形状如今福州路人皆知,尤其少年形貌更引人眼目,还请阿叔出面试探一番,从中或可间接知道阿妈的情况。而我仍然按照原定的想法,探看东方华的反应。”
东方华听到这里,陡然放声朗笑,这笑声中情绪激荡,内息鼓动,声音极为清晰的传出老远,全城都能听见。
笑罢之后,不待大惊的林镇南做出反应,倏地身形微动,夹起林镇南,从林家后院消失无踪。
后半夜,东方家宅。奇怪自己并没有被施以禁制的林镇南,看着当他面重新换装的东方华,暗自戒备,静等对方说话。
“我就是东方华,”不待林镇南搭言,向外长声叫道:“童兄弟。”
随着脚步声响,进来一条昂藏大汉,退金山倒玉柱对着东方华就拜:
“大哥长啸招了我来,何事吩咐。”
东方华扶将起来,轻拍其肩头:“见个人,我的子侄。”
转而对着林镇南随口介绍:“这就是童百熊。”
东方华见着林镇南的疑惑和戒备,只柔声先让他坐,引得童百熊一阵侧目:东方长老何曾对人如此和气过啊,这子侄一说却从未提起过呀。
见林镇南坐下,东方华先吩咐童百熊给林镇南讲一讲神教南下以来对武林的操纵,并不理会林镇南的诧异已经遮不住,直到说过火烧莆田少林,林远图与东方华一战才止住童百熊的话头。东方华扒开衣领,露出痊愈的剑伤,用惨淡的苦笑遮掩一种难以察觉的凄凉:
“当时场面,其实是我输了,你父离开福州是给我神教一份人情,却不是被逼的,我又何苦加害他的家眷去招惹他。至于,你阿妈是我多年寻找的冰心姐姐,若能早知道,又如何会有惨事发生。难道你一家留在福州,我会不利你们么。”
死的都是会水的,被阴错阳差的命运捉弄的多是玩弄权术的。东方华不眨眼的杀了五家满门,才有林远图为安心遣家人出行之举,也才有于冰心出海遇难之事。
东方华陷入莫名的喟叹中,童百熊心思敏捷,知道接下来对林镇南的话不便自己在场的,便悄悄退下了。
果然,东方华不愧人杰,迅速心神,对着林镇南将他所知的,有关于冰心生死下落的一切线索讲出来,与林镇南本人所知和李家家主临死遗信中所言相印证,希望得出更确切的结论。
47。半片真相;一线希望向西南()
林镇南对一夜之间发生的事极为震惊。
东方华竟然是阿妈的旧交。如此说来,东方华在此事中固然有利用李家和林家矛盾搅风搅雨,却不会是那个蹊跷水手的幕后人。
本以为要经历些危险才能从此处打探到消息的林镇南,不知该庆幸自己追查阿妈生死下落,查到登堂入室进了东方华的深宅,还是该懊恼并没能得到阿妈最终的消息。
东方华一面为找到阿姐的讯息,多了一门难得的亲戚而难得的狼心柔软,另一方面也为阿姐在自己眼皮底下被害而妖异的双眼泛出红光,追魂夺魄,煞气逼人。
东方华在新得的子侄跟前再次说道:
“孩子,你阿妈的事,我来查清楚。”
说到这里,而后面容一肃,沉吟半晌才再次慢言细声开口:
“林府女眷的死,确有蹊跷,可与神教无关,只因一个江湖势力的兴衰里多有冤死的鬼魂,我本无意澄清甚至有意利用此事,不料李家老头儿之死把你我又连了起来,还引出阿姐的身份。因缘际会怎说得清楚。”
叹气不觉多了,只好停住,转而问:
“那扇骨可在你手中?”
林镇南摸了摸怀中的铁条,看看东方华手中的折扇。东方华察觉到这目光,颔首应承:
“其实,我暗中出手的扇骨是射你的,本想你死在与李家的交道里让他更难脱出神教的掌控,不料却是李家老头儿受了这一击,本来这两种结果对神教来说并无不同,今日看来,我倒要承他一分情,若你真死于我手,此罪难赎了。”
“关于阿姐下落,因之前心存利用的缘故,查察过线索,那个蹊跷水手的功夫底子是西南路数,练气功法不好判别,却有七成可能是道家正传。”
“此事,能查明白的都已经跟你说过,余事我来接手,有消息我给你信。你自己只是一个初入江湖的少年,看得出来你对阿姐的牵挂,却未必明白个人和一方势力在查察这种事情上的差距。”
“此外,林家与神教两家明面为敌,那扇骨你就留着,若有什么事可以为凭证信物。童兄弟你也见了,是我的心腹,以后凡事皆可通过他传递信息。为此,你可以派人回来看着老宅,做个联络处,阿姐的老宅荒着也不是个体统。若哪天安然无恙的回来了,难道看一个破败的家园么?”
林镇南自觉醒以来神智清明,智慧通达,林远图也有意琢磨他的悟性,少有长篇大论解释细物,多是提问或者触发引他去思虑,父子之间虽然情深却都不是耽于儿女情长事的做派。
东方华却不同,他虽然也难得与人倾心交流,但是对人情极为敏感,那种孤傲气质绝不只是武由于功强,地位高,所习练气术高明从而凝练出来的,其中必然有他孤单惯了的原因。
遇到了林镇南,打开就合不上的话匣子,一下冲去了东方华身上的寒气。尤其说到冰心姐姐的时候那份柔软,若童百熊见到,必然不能信枭雄之姿的东方长老还能有这个面目。
林镇南听他絮絮叨叨安排些事,不同于同龄少年极易被指使安排,心中自有定计和盘算。这时候也越听越怪,东方华在他收集到的信息中是个神秘强大,毫不讲理,为所欲为的人,这时听来竟然步步算计,把个人和神教分开说,甚至仿佛小人物处在危险境地一般小心谨慎,见其对自己如此特别,便随着不会惹怒对方的直觉,直接问了出来:
“东南一地的日月神教不是你的势力么。”
“我本人么,嘿嘿。虽然如今看来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般煊赫,却也少有人知在神教中地位的尴尬,这些事无需你多,只要知道你我的关系不便放在明面便可了,这也是以防万一,谨慎些总是没错的。如此,你可以给你父亲传句话,就说我的心在黑木崖,也总是要回黑木崖的,我在东南一地除了收敛钱财势力并不要长久盘踞,他既然无心与我争这些,就耐心等三年再回福州,算我欠一份人情。”
说到此处,再细细看这个少年,身有静气,不见恐慌,喜爱之情油然而生。
想到自己孤身一人多年,又江湖飘零,处处险境,并不敢让随身姬妾有孕在身,这时面对阿姐家的后生,竟然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