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爷喘息一定,面容落寞,伸手把弯刀向后扔了回去,双手一摊,示意认输,倒也没有提醒林镇南还握在掌中的双剑。只是再次双手一拱,望着林镇南的双眼用诚恳多了的语气道着:
“林公子剑法高明,不下乃父,真是李某有眼无珠了,之前的错处李家不敢再推责,只是李某人身担家族之重,不敢轻身,只好还是请林公子明白示下,这交代如何交代最好。”
语气中似乎明白的告诉林镇南,要用我的命来结束这件事,还是要林家人开口,若不然,我命也没了,事儿还没了,岂非李某人死的轻如鸿毛么。
林镇南苦笑,看来外人对自家误解颇深,父亲多年来所施辣手,本护家人一个安宁,却不想成了河狸家老也不敢担责的缘由,正要应承李家家主的请求,却见对方眼中射出精芒,合身扑向了自己。
电光火石间,李老家主扑到了林镇南身上,双手一拨其肩头,身形微转就到了林镇南原来站立处的身后,而林镇南眼看对方扑来,不经细想,掌中双剑先后撩到李老爷怀中,剌开了胸腹,肚肠哗啦落了一地。李老爷因为不是攻击也便没有防备,只在双手拨开傻愣愣的林镇南时,口中念叨只有林镇南听到了的话:
“小心日月神教,但愿老朽一命换李家了结此事。”
话没说完,一支折扇上签子样的铁条从后颈射入,从口中射出,飚起一蓬血,只有铁条射在林镇南胸前,已无余力,留下一点血迹,啪嗒掉在地上。
林镇南孤身在人群,迅速让自己回转神来,虽然还没捋清楚状况,但看看李老爷临死眼中仍在的渴求,心中已经允了这一家族为己任的老者的请求,默念着答应的话,伸手为他抚上双眼。
而后,迅速捡起那个若天外飞来的铁条,冲过场中,扯过那老门子手捧的有关阿妈和姨娘消息的信封,从人群中自然洞开的道路出了人群,见小巷即入,拐几拐,扯掉沾血的外罩衫,消失在福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闯门打脸,挑衅决斗,杀人,不到半个时辰。初夏的阳光仍然撒给每个人。
匆匆绕过几条小巷,把身后留给一片混乱,林镇南脚步慢了下来,默默摸着怀中的信和铁条,心中过着李家老爷临死前的景象。虽然自己双剑开了这个对手的膛,但最后一击确实是来自那根铁条,而那根铁条又确实是冲着自己而来,李老爷冲过来时竟然是救自己的命,且不去深想李老爷用这种方式把命交出来有什么心思,他在自己对面看到了什么,只是看到了有人掷出铁条,还是看到了那人的样貌,是何人要杀自己?
而他看到的这些与他临死的话有什么联系么?
44。少年复仇;市井间喜闻乐见()
少年复仇,这是市井间最喜闻乐见的传奇故事,更何况发生在福州街面,故事主角更是多年前福威镖局的傻少爷。
中午刚刚发生的事,还不到日落已经传遍了福州城。东方华安坐厅中正与福州府尊大人吟诗唱和,品茗谈玄,正相约要到福州非著名青楼冷翠居俯察民情,府中仆役到了身后便附耳来讲中午在李府门前发生的事,仆役刚说了个开头,东方华就打断了他,折扇点点此人,面上若有若无的笑,口中却训斥:
“对着府台大人如何这般没有礼貌,可是要贵客笑我家教么,有什么新鲜趣闻,说来一起听听。”
而后转头对着府尊,微微笑说:
“府台大人是大大的雅人,对这市井趣事想必也别有怀抱,不妨让他说来听听?”
府尊大人果然对做个雅人颇为有意,对这位东方公子的马屁可是很受用,抬起头来,便把饶有趣味的眼神给到。
东方华的仆役颇有眼色,见主人如此作态,便夸大了三分,了五分,添加了十分围观者言论的少年复仇故事从头道来。府尊大人初听着倒还颔首品味,直到明了是自家辖内的事情,脸上不由浮现出古怪的抽搐,既不好气急败坏的破坏这难得的雅致氛围,又着急福州地面上出了这样的大事,自己竟然被这位东方公子一请之下就来,不能及时得到消息,一个父母官竟然要从别人口中得知此事。
就要忍不了要发作的时候,只听东方华带着调笑的口气轻言慢语道着:
“一帮子不安田宅祖坟的弃民,就知道出海营生,那风浪凶险可不就是让人失亲人,死兄弟的么,竟然还为此闹出了死伤,难道我皇明圣天子在朝,收不得这些顽民的心么。”
一付酸呱呱的书呆看法。
府尊老爷听罢,心中立刻念头完全翻转:倒也是的,朝中上下一力禁海,隆庆以来留着漳州泉州两府开港,已经让朝中大佬很看不惯了,如今闹出此事可不就是明晃晃的恶例么。转而考虑起对此事如何利用的府尊大人喃喃念道:
“呀,闹这么大,这个似乎可以算作是民人相约的决斗来平息,而官府一旦介入么,可就成了持械杀人案,一旦挑起来,人情汹汹,不好掌控了呀。”
见府尊大人入了自己的榖中,东方华特异的眼角一挑,那讲故事的仆役便悄没声的退了下去。
东方华待府尊大人自己个儿思忖了一会儿之后,方才接言:
“若要利用此事,反倒不可做成杀人案了,可唱一出孤儿上门讨母,海商幡然悔悟,散家拆船,专务耕读的佳话呀。”
府尊大人冷不丁听得此言,不禁大声叫好,还跳了起来,待见到东方华安坐身边似笑非笑的样子,顿时把嘿嘿笑成哈哈,东方华待贵客的厅中响起了心照不宣的笑声。
禁海是为政之要,此事不关民人生计,而在乎太祖定制,谁若更动,便会有政敌以此攻讦,数朝以来几次三番如此,为官之人皆明其中关碍。尤其福建地方官员,吃着海商的孝敬,喊着禁海的言辞,并无别扭之感。
而此事中东方的利益在于,得了官府的背书,自可以光明正大的倾吞李家家业,更可以拉着朝廷虎皮打压其他海商,独霸东南海路,毕竟官府禁令管得了良民商人,难道还管得到这些前明教残余么。
这天之后,州府之间公文往来,这官府公文在背后的措辞,民间不得而知,也与众人无关。人们关心的是福州街头流传的版本:
福州福威镖局林家被日月神教联合本地武林逼得出走,不料海阀李家拍新主子马屁,趁着海龙翻身,把乘他家船出海的林家女眷一股脑搞了个尸骨不存,如今林远图消踪匿迹,其子却杀了回来,在李家门前把他们家主给当着一街人的面,杀了个死透。
然后,就倏地消失了。
芸芸众生最大的觉悟就是愚昧,愚昧让他们忘却生存的残酷和自己的脆弱,在皇明天下,官员士绅所谓的太平人间给人们幻象,似乎惨事都在别人身上发生着,各人自己都是那么幸运,福州林家的遭际在市井传说中不仅仅作为好听的故事,也作为出头之鸟,出檐之椽的教训在民人口中脍炙,仿佛人人倒霉都会是好事。
林镇南知道自己的追查远不能结束。
回到客栈的林镇南仔细读着那封信,信里说的很详细,只因即便给不了林远图交代,家主也是要明白事由查个清楚的。
原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是阿妈,两位姨娘虽然也没有找到,却有水手见过她们的尸体,在海龙翻身的当夜死掉的,死于高明武功的掌击和爪力。而这一切的蹊跷在一个哑巴水手身上。那水手面貌普通,没什么特异之处可于人群中辨认,且是在阿妈确定了行程和坐船之后,才加入李家水手队,还曾上阿妈要乘坐的这条船给了头头明显一个水手拿不出的大手笔贿赂,在事发当夜,也有水手见过此人用出高明武功夺船抢水,而在事后,此人同阿妈一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李家查出这样的结果,自然不足以给林远图交代,而李家的猜测,那凶手极大可能是日月神教所派,这样说来,即使当天无有天灾,林家三名女眷也要死在李家船上。
看到信的末尾,林镇南从怀中摸出那根沾血的铁条,心中开始不断回响李老爷临死的话。
“小心日月神教。”
一切的根源锁定在了那个神秘强大的东方华大人。
林镇南是个阳光好少年,这是宿慧通达的效用,同样是父母家人的关爱所成就。
然而,本以为提前知道了数十年后将有的灭门惨祸,可以做出规避,后来也确实不负前世的福缘,终于要过起按部就班练功,兢兢业业持家的安定日子的时候,他来了。
他来了,父亲才会那么早撵自己南下,才会让阿妈离开,才会前去决斗,才会离家北上,虽然水伯说父亲的状况很好,但离开家人,在决斗失败的江湖传言中出走,又有什么好呢。
林镇南知道东方华的府邸,但无法接近,他尝试的时候已经知道那附近高手密布。
林镇南随着日月神教喽啰回福州时候,踩到的路起到了用处。
当夜来到了那所下院,刺探之下,得知这里果然是日月神教徒众的聚集处,回到了巢中的他们也在谈论自己关心的事,福州少年复仇记。不过,在底层教徒们口中是一个故事:
“李家老头,竟敢对着不服我教的林远图拍马屁,用自家海船载其家眷出海,却不料出了古怪,林家女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老头胆小如鼠,立马投效我教,也是东方长老宽宏,不计前嫌将其收于门下。嘿,可真是命歹之人难享福,今天就被林家突然蹦出来的一个小子给灭了。”
在头头脑脑间是另一个看法:
“李家老小子死了,还是林家人下的手,这全都对我教大有好处,可真有那么巧么。东方长老行事果然神秘莫测,不留痕迹啊。”
随即敲打一群属下:
“不论外派李家产业,还是追拿林家小子,接下来可有的忙,打起精神来,立了功劳东方长老必有重赏。”
45。夜探东方;阁楼遇神秘阿叔()
人想要的不同,自然会按照各自的视角看待事物,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忽略自身不能掌控的。林镇南的精神修为超出年龄的不自然的高,不光吸引来老范大师的好奇,也如强光照地,使得阴影更加隐蔽和深暗。
自从被父亲一手安排离开福州之后,林镇南心中一点点不安慢慢成长,只是父亲多年的保护让他以为,强大的阿爹足以解决即将到来的未知,然而当不幸发生在阿玛身上,曾经在地龙翻身那天无征兆的心悸感应也被证实,他意识到自己必须要做点什么,然后凭着直觉回到福州。
在乘李家船回福州的路上,平静内息状态,一直不间断的练气,这时的他发现,他的一帆风顺的练气修为不再突破,在修炼中从不曾出现的执念心魔萦绕心间,这种状况也许在多数的武林人们看来并无什么特异,因为心魔考验总是伴随他们修炼的全程。
只有林镇南知道自己的特别,阿妈的言传身教,足可让自己撑过人劫外魔,甚至如前月那般出入一国朝堂,窃得名位,全身而退,难的是心魔难寻,心境难破。
这次的不安引爆了林镇南的心魔,他必须要释放这些负面的气息,才能冷静的接受现状,考虑查察真相,便有了福州闹市复仇。
玩火者****,善泳者自溺。东方华从来明白却不曾感受过,这次他觉得了。
当他对这个林家小子感兴趣的时候,不免开始追问林远图的女眷信息。于冰心,计算日子知道,林府大婚正是自己的冰心姐姐失踪后。那么,此冰心,彼冰心,是否相关呢。
林镇南夜探了日月神教下院,没谈到有关阿妈的有用消息,但也得知,阿妈的事绝非下层人物可以与闻,若有阴谋在,必是东方华与心腹高手筹谋的,以此看来,这些教徒口中对其表现出极强嫉妒心的一个人物童百熊,作为东方华着力栽培的心腹,是值得试探的。
第二日,果然市井人物和江湖帮派纷纷动作了起来,在这些本地势力讨好日月神教势力而着力翻腾下,林镇南也不得不换了藏身地,客栈房间仍然租着,日间却不再抛头露面了。
福州府地面上不论真心假意,处处翻找林家少年,林镇南没被找到,各股势力倒借着看对方不卖力的由头打了几架,如此熟悉的底层江湖势力争斗,传在东方华耳中虽然不置可否,倒也博了一笑,唯一拨动心底念头之处,只是让他更想起当年躲藏在冰心姐姐闺房的安心。
念及此处,每日与地方所谓豪杰冠冕往来的东方华,不免展开随身折扇,看着一处空了的扇骨位置,想到那日自己射出的铁扇骨,决定亲身出门探查一番。
作为一步步出头来的上位者,东方华非常明确日月神教在城中的动作多是为的表明立场,也很清楚下属的动作也是为的交代上司,立了功当然好,可若说谁想真的能够找到那单挑李老爷子,而且少小年纪就杀人不眨眼,事了拂衣去的林镇南,他知道,那真可说是难有一人。
东方华形状扎眼,便戴了蒙纱的斗笠,换一身普通江湖打扮,只身出府,往离宅子不远的一处高层阁楼上停下,守株待兔。他知道林镇南会来找东方华,至少会来窥探,此处角度最佳。
夜里,白日折腾累了的城狐社鼠纷纷偃旗息鼓,东方华却一个人饶有兴味的设身在入侵者的身份里,窥探研究自己宅子内的动静。几对护卫换班执勤,换下来的人交接清楚便相跟往酒楼去了,伺候前院的小厮,悄悄跑到后厨,不一会腆着肚子跑出来,伺候后院的丫鬟聚在一起似乎在吵吵女红。
从没有从这个角度回望的东方华正入神,突然瞳孔微缩,眉眼间不经意就升起了一种能直击人心神的煞气,他微微察觉有人近了身后,近身之人动作谨慎,气息悠长微弱,是典型的道家练气路子,且功力不浅,虽然与自身没法比,但如果这人是自己在等的小家伙,那自己要对这林家小子高看几分了。
沉吟间,只听得身后人停步出声:
“敢问?”
东方华面上玩味一笑,回过了身来,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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