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良道:‘也不全是,只因真凶一家财大势大,他们买通了官府,又使钱给我,让我顶下罪责。我虽不情愿,但想到家中老母生活拮据,我若不在身边,她一人怎得过活?于是便咬牙认了罪过。老哥,这些话只和你一人说了,你可切莫传了出去。’
我听到这里,两行清泪不由得流了下来,思索了片刻,只觉他这话合情合理,否则他根本不知我跟在身后,这些时日来的伤心难过又做给谁看?
我从石后跳出,他俩自是吓了一跳,毛良看清是我,仍叫了我一声先生,我死盯着他,问他刚刚所说是否句句属实,他愣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我见时日不早,管事的狱役在招呼集合,便道:‘毛良,我有些话还要问你,咱们下次再讲。’
此后我每逢他外出做工,便寻机与他碰面,时候久了,终于得知了内情,原来毛良果真是替人顶罪,而他果真对我女儿也是真心实意,我问他想不想给我女儿报仇,他却说人家势力庞大,报仇只怕此生无望。我安抚他说会助他早日出狱,就这么便在岭南安顿下来。
我在那里寻了私塾来做,仍是教书度日,便这么一过八年。岭南人方言佶屈,口音难懂,我要教书育人,不知费尽了多少心思,八年下来,总算攒下一些银钱。我拿着银钱疏通,要给毛良减刑出狱,那里山高皇帝远,官吏受贿惯了的,加上毛良平日安分守己,便修了狱期,没到几个月,就放了他出来。
毛良见我不仅没怪他连累女儿,还出钱赎他出狱,对我自是感激涕零。我二人从岭南回到隆兴,先悄悄去安义到坟前拜祭,唉,可怜我儿逝了多年,到头来除了我外,竟只得一个当年的泼皮毛狼子还念着她。实不相瞒,这许多年下来,我心中实已将毛良当做了自己的姑爷。毛良探望了老母以后,便与我一齐来到隆兴城,他隐姓埋名投到绸缎庄做了帮闲,每日做了工后,便到我的住处商议如何揪那当年的真凶出来伏法。
也是天可怜见,隆兴城接连生了三起奸杀凶案,与我儿当年遇害的情形如出一辙,那时节我儿也爱身穿红衣,我便知道必是凶手按捺不住心中邪恶,再度出手犯案。我满心盼望官府能尽早将真凶缉拿归案,没成想毛良一时糊涂,竟被官差错当了疑凶。于是我便横下心来,要亲手结果了那连番残害人命的畜生。汪子开,这九年来,你可有一天过的安心?你杀害了这许多无辜的女孩,可也曾想过老天终究不会放你得过?你家戒备森严,出门动辄跟着五六个亲随,我无法得手,只能打你未过门妻子的主意,哼,今日虽不能亲手杀你,但有辛大人在此做主,看你又如何能够逃脱法网!”他说完这些,两眼死盯着汪氏父子,脖颈一动也不动,就如同个蜡人一般。
汪百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高呼道:“大人!冤枉!草民实在冤枉!这姓崔的血口喷人,栽赃诬陷我儿,那歌伎遇害时,我儿不在隆兴城内,如何能诬赖到我儿头上!我父子这些年奉公守法,赋税不敢少了一文,我们家大业大,如何会干害人之事?还望大人明察,替草民父子做主。”
崔长达冷笑数声,道:“你家大业大又怎地?还想行那贿赂私情的伎俩?这坐堂大的可是辛大人,岂会吃你这一套?汪子开,你若是个真小人,便也出言说说,这些年到底做了哪些伤天害理的事?”
汪子开头上冷汗直淌,神色十分慌张,大叫道:“我没做过!我没杀人,我没有杀人!”
辛弃疾见大伙在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厉声喝道:“都住口罢!本官有几句话要问。”崔长达和汪百封顿时闭口不言,汪子开仍叫道:“大人,我没杀人,真的没有。”
辛弃疾眉头一皱,不理会他,向崔长达问道:“你勒绑郑琬、行刺汪子开,便因心底认定,当年令嫒并非死于毛良之手,而是汪氏父子买通官府,让毛良顶罪,是也不是?照你说来,当年杀人的真凶,便是汪家的公子汪子开了?”
没等崔长达回话,汪子开又哭叫道:“大人冤枉,草民冤枉!”
辛弃疾双眉一立,季昭和另一名衙役过来将汪子开一推,喝道:“大人尚未问你,你不要多嘴!”
崔长达答道:“不错。当年毛良一时糊涂,在野外对我儿欲行非礼,却被一伙过路人撞见将其赶跑,他吃了亏,不敢回到镇上,在林中胡乱睡了一觉,夜晚才回到家中。哪知第二日突然祸从天降,我女儿惨死山涧,毛良在睡梦中被抓进县衙审问,他没做过,自是不肯认罪,官府连番拷打,毛良终于记起,他在林中醒时,曾撞见一个归家的樵夫,那林子和我儿遇害的山涧南辕北辙,相隔数十里远,若能找到樵夫作为人证,对毛良自是十分有利。
县太爷听闻他有人证,本欲派人搜寻,不料这节骨眼上突然有人横插一腿,来到县衙上下打点,来干扰审案,这人便是本地的富商汪百封了,他和知县有连襟之亲,勾搭起来毫不费力,但他仍不放心,竟叫人直接知会毛良,以重金为诱,以老娘为胁,让他错认罪状,毛良无奈之下,只得屈打成招,做了这个替罪羔羊。
我们回到隆兴后,曾细细查探,一个月前终于有了眉目,当年的人证樵夫,也被汪家使了钱财,现今搬到隆兴府另一个辖县钟陵居住,我怕打草惊蛇,是以并未有惊动于他。大人,我说的句句都是实情,盼大人重启当年的错案,将真凶绳之于法,还我女儿一个公道!”
汪百封气的胡子倒竖,急道:“大人,莫要听此人信口雌黄,我不知当年哪里得罪了这位崔教师,现下他泼这盆脏水来害我们汪家。”汪子开汗透衣衫,又想开口大叫,见官差衙役眼瞪着他,个个都如凶神恶煞,只得强忍不言。
辛弃疾道:“崔长达,重启旧案非同小可,但若果有冤情,本官是新任隆兴知府,那安义县也归隆兴管辖,本府自不会坐视不理,必将上奏朝廷重申此案。可眼下隆兴府连生了三起命案,那却是近在眼前,崔长达,你可知道什么内情?”
崔长达愤愤地道:“这位汪公子对身穿红衣的妙龄女郎**极大,草民以为,这三起凶案怕也都是汪子开所为。”
汪子开双膝一软,哭叫道:“大人,那歌伎遇害之时,小人正在江州府做客,此事数人都知,还望大人明察,不要……不要听这凶犯胡说。”
辛弃疾见审问半天,只牵扯出一桩陈年旧案,近日来的三起命案仍是毫无头绪,不仅眉头一皱,望向虞可娉,虞可娉心领神会,轻嗽一声,道:“崔长达,你说的令嫒遇害一案,可都属实?”
崔长达道:“我没有说过一句假话,属不属实,自应由官府细查。”
虞可娉道:“陈年旧案,牵扯甚多,不仅要翻查卷宗,还要将当年涉案的知县、通判、捕快、衙役一一过审,翻找人证物证更是难上加难,没个三年两载只怕不能查清,但崔长达,你勒绑郑小姐、行刺汪公子,则是板上钉钉,由不得你不认,这两样都是大罪,就算令嫒一案真如你所说会推翻重结,只怕你也是看不到了。”
崔长达哈哈大笑,道:“崔某活到这把年纪,生死早已是身外之物,辛大人光明磊落,秉公任直,是为民的好官,他既说要管,那便不会半途而废,只要能还我儿一个公道,我见不见的到,又有什么打紧?”
第一百三十九章 自招()
虞可娉道:“隆兴府三起命案,你若知道内情,都说出来,大人或能算你个将功赎罪,许你不死,不过想来你也不会在惜。说不准便是你暗度陈仓,故意将那三个女孩杀害,以此来栽赃汪公子。”说到此处,转头对辛弃疾眨了眨眼,道:“大人,这人言行十分可疑,若三案仍没有头绪,不如都算在此人头上,来个数罪归一,如此也能尽早结案。”
辛弃疾明知她说的胡闹,可瞧她眼色,似乎是要自己配合与她,于是也正声道:“这人是不是和三案有关,还待仔细再查,但若说他是疑凶,似乎也有些道理。”
虞可娉道:“即若如此,天色已晚,大伙也别耗费气力了,将崔长达押入重牢,明日定罪不迟。”
两个衙役过来将崔长达胳膊一扭,崔长达疼痛难忍,不由得咧嘴一叫,一旁的毛良突然开口道:“且慢!我有一事要问。”
虞可娉道:“要问什么?”
毛良道:“勒绑行刺,最终仍是未成,难道也是死罪么?”
虞可娉道:“郑小姐和汪子开没受损伤,想来崔长达罪不至死。不过此人与隆兴三案有重大嫌疑,朝廷为免人心惶惶,要尽快结案,那也讲说不起了,由他给全城百姓还一个清静,也算他积了一份阴德。”
毛良听出她此话含义,似乎要冤崔长达是三案真凶,便道:“若我知道三案真凶,说将出来,是不是可救他一命?”
虞可娉道:“你若知晓内情,说将出来,官府有了头绪,必会实查,自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毛良道:“先生,事已至此,我便都说了罢。”崔长达双目紧闭,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毛良道:“大人,今日我便吐露实情,那歌伎琼烟烟和富家小姐杨青,都是由我杀害的!”
辛弃疾睁大双眼,一拍桌子道:“详情如何,你细细道来。”
毛良道:“十来年前,我爹爹早亡,娘亲又是力弱,我在家中无人管教,便整天在镇上厮混,成了当地百姓闻之厌恶的泼皮无赖,长到十几岁时,仍是不学无术。那一年在镇上偶见崔小姐,从那刻起,我便下定决心,决议收敛心性,做一个堂堂正正的男儿汉,我拿出家中全部积蓄,央崔先生准我入学,那倒也不只是为了接近先生的女儿,我也的的确确想要学出名堂。唉,只怪我之前的名声太臭,先生见我对崔小姐心怀鬼胎,一顿棍棒将我打出私塾,从此之后我只能偷偷摸摸与崔小姐私会。
那一天午后,我和崔小姐相约野外谈心,也是我鬼迷了心窍,见到她的容颜把持不住,有些毛手毛脚。崔小姐自不愿意,喊叫了起来,恰逢一群人从山路经过,以为我要图谋不轨,将我胖揍了一顿,把我赶跑。哼,汪子开,你当我不记得么,那群过路的人中,便有你一个,出手打我的人中,也有你一个。我被你们打得狠了,一心只想报复,在山中胡乱寻了跟木棒,一路尾随你们,快到镇上时,你却脱离了同伴,独自一人折回。那时我自不知你的用意,后来回想印证起来,你必是回去寻崔小姐无疑。
我跟着人群,见路人越来越多,断无下手的可能,便打消了报复念头,索性也不回家了,往西漫无目的的行了二十里路,寻了一处密林睡觉,待醒来时天已见黑,有个樵夫打了柴归家,见我是个孩子,便好心指引我出了树林,我脸上有伤,怕见到人丢脸,便悄悄溜回家中继续睡觉。哪知第二天醒来,官差来到我家中,二话不说便将我绑到衙门,说我昨儿个将崔小姐杀害于山涧!我听闻崔小姐死了,脑中登时一片空白,连县老爷问什么也记不得。
后来的事,崔先生适才也都说了。不错,汪百封当日曾让他妻舅亲来和我交易,要我认下罪状,他家出一千两白银给我娘亲养老,我思来想去,就算不答应他,这汪百封和县老爷是亲戚,到时要治我罪仍是不难,那时人财两空,我老娘仍是无人照护,不如就用我这身贱命来换老母平安,于是索性答应了他,被官府定了发配之罪,就这样去到了岭南。
正如崔先生所说,我们在岭南苦熬了八年,后来先生使钱使力,将我从狱中捞出,先生说想揪出当年害我含冤的真凶,问我愿不愿意助他,我坐了八年冤狱,其实那也不算什么,毕竟汪家也曾真金白银供奉了我娘,但汪子开当年将崔小姐残害,那是我的一生挚爱,叫我不由不起报复之心。于是我爷俩潜回隆兴,我寻了绸缎庄活计来做,先生则藏身住处,终日观察汪家举动。
唉,也是我年轻心重,在岭南狱中一待数年,连个女子的面也没见过,回到隆兴城里,见了这许多媳妇婆娘,未免有些春心荡漾。金春楼的歌伎琼烟烟姑娘,曾到铺子里买过衣衫,我第一眼见到她便不能忘情,后来先生也说,这姑娘的确生的和崔小姐有几分相像。
可我就算喜欢琼烟烟姑娘又有何用,我在绸缎庄做活本就没几个工钱,先生要调查探访花销更是极大,我连去金春楼捧场都不能够,更遑论与他结识,何况就算结识了她,我在岭南摔坏了腿,这样一幅残疾模样,如何会被她瞧得上。那几日我成天借酒浇愁,想要解那相思之苦,先生见我萎靡,也只能摇头叹息。
记得那一日是上月十七,我来到先生住处又是喝的大醉,也不知睡到了几时几分,醒来时隐隐约约嗅到一股芳香,我转头一看,不禁吓了一大跳,原来琼烟烟正紧闭双眼,身着单衣躺在我的身旁,我的酒劲顿时全都醒了,忙问先生端的,先生说看我近日来委顿不堪,实在忍心不过,决心要成我好事,我们既无钱财,那便只能硬来,先生跟了几日,今晚终于逮到机会,将琼烟烟迷倒掠来。
我感激先生好心,也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想能在这姑娘身旁干躺一夜,多瞧她两眼,那便心满意足。可是看着她双眉微锁、唇红鼻小的模样,小腹一起一伏的神情,再也按捺不住,便起了兽心,将她……将她糟蹋了。
也不知是否迷药不灵,琼烟烟突然苏醒,不仅激烈反抗,还大喊大叫起来,我吓得连忙扼住她的喉咙,要她不要出声,脑中却已没半点思绪,也不知过了多久,等先生闯进来时,我撒手去看,琼烟烟早已气绝多时。
我顿时傻眼,这下可真成了杀人凶手,忙央求先生不要报官,请他一起找地方将尸首掩埋。先生盯着琼烟烟的衣物看了许久,说他忽然心生一计,他这些时日悄悄观察,发现汪子开对身着红色衣饰的妙龄女子格外关注,似乎心中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崔小姐那时也爱穿红衣,说不定当年正是因此而糟了毒手,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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