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紫袍,另一人一身白裙,身形婀娜,头罩白色面纱,两人腰间都系着绿色丝带,正是之前会过的七尊者广剑凉和八尊者曹茉。
娄之英等了一会,见轿中再无人出来,心里暗暗有些失望,原来刘车千与阿兀都不曾到来,便是丁残云也没有现身,但眼下身在人丛,也别无他法,只好走一步算一步,慢慢探听刘车千的下落。
这大坪南侧有一座小丘,张世宗等三人走上小丘,清了清喉咙,开口说道:“众位仁爱之兄弟姐妹,今日大伙在此集会,本尊受龙尊王佛旨意,要开堂说法,超度众教友洗尽铅华,共升极乐,众教友可愿意否?”坪上四十多个菠莲宗教徒齐声欢呼,娄之英和虞可娉夹杂其中,也都跟着一齐呼喊,娄之英偷眼去瞧,见身旁几名教众都神情庄严,语调激昂,更有甚者青筋暴露、面目狰狞,直喊得声嘶力竭,不禁心下叹道:“菠莲宗为害人间,果真祸害不小,这些人都是寻常百姓,可竟被蛊惑到如斯地步,着实令人可悲!”
张世宗等到人声稍轻,便微闭双目,开始喃喃自语,也不知说的是梵文还是哪里的咒语,突然间双眼睁大,诵道:“心平何劳持戒,行直何用修禅?恩则孝养父母,义则上下相怜。让则尊卑和睦,忍则众恶无喧。若能钻木取火,淤泥定出红莲。苦口的是良药,逆耳必是良言。改过必生智慧,护短心内非贤。日用常行饶益,成道非由施钱。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听说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
他诵完最后一句,四十多教徒跟着一齐诵道:“听说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听说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娄虞二人跟着一起歌颂,看着众人魔怔的神情,不由得心中有些发毛。
张世宗把手一扬,众教徒慢慢住口,只听他高声说道:“今日集会,本宗有三件大事需要宣布。第一件,乃是今日开法之事,众位教友都是本宗近处最为杰出的王佛弟子,王佛今日开恩,传下生道灵肉供大家食用,饮食过后,诸位修为都将精进,那便离王佛又近了一步。”众教徒都是一阵欢呼。
第一百一十一章 献祭()
张世宗续道:“第二件事,庐州地界的薛奎薛堂主,前些时日被奸人所害,让朝廷的鹰犬拿获押入了大牢,本尊已派人设法搭救,但堂主之位不可无主,是以今日集会上,要选出一位新任堂主,来分管庐州!”人丛中有几人登时露出摩拳擦掌之意,想来是自认有机会竞争,来坐上那堂主之位。
张世宗咳嗽了一声,又道:“这第三件事,乃是本尊得知,咱们菠莲宗出了一个大大的奸细,他潜入本宗,和欺压良民的朝廷做一路,这人便在今日参加集会的人中,今晚本尊便要将他揪出,给王佛一个交代!”这回坪上变得鸦雀无声,众教徒你瞧着我,我瞧着你,心下都有惴惴之感。娄之英一颗心也扑腾腾乱跳,暗道:“莫不是汤兄的身份已被察觉?”斜眼去看汤兆图,见他神情自若,竟毫不为意。
张世宗向刘堂主微一点头,刘堂主清了清喉咙,高声道:“庐州堂主一职,照着二尊者和七尊者的意思,举荐庐州地界香主李本剑担任,诸位教友可有异议?”他连问三遍,众教徒无人应答,有几人虽然露出不服之色,但也极力压制,不多言一句。娄之英心道:“看来说是选出一位堂主,实则都是尊者钦定。旁人不敢反对,只怕也是因为这位二尊者手段厉害,而非心服口服。”
刘堂主见无人有异,便道:“恭喜李堂主,从此以后由你执掌庐州,盼你广招教徒,将我宗发扬光大。”一人快步走上小丘,向三位尊者行礼叩首,自是李本剑无疑。
任职受礼完毕,刘堂主又道:“今日诸位教友有福,王佛开恩传下生道灵肉,供大伙食用,饮了灵肉之汤,强身健体,百病不侵,从此心明眼亮,神台清明,佛缘更深!”众教徒齐声高喊呼应。
娄之英暗道:“不知这生道灵肉是个什么东西,被他们吹得神乎其神,拿来如此蛊惑人心。”却见先前四名抬轿的大汉走进张世宗乘坐的轿中,从里头抗出一鼎圆圆正正的物事来,竟是一口大镬。这种大镬在乡间十分常见,百姓祭祀时常用来烹煮供品,都是整猪整羊的放进去蒸煮,是以十分巨大。虞可娉拉了拉娄之英衣袖,低声道:“大哥,不知怎地,我心里好生害怕。”娄之英心中也有不祥之感,冲她微一点头,以示安慰。
那四名大汉将大镬架好,又有四名大汉各拎一桶清水,逐一倒入镬中,剩下的轿夫将备好的柴火放入镬底点燃,噼啪爆裂之声不绝于耳,鲜红的火光照映在几名尊者堂主神情木然的脸上,叫人有种说不出的阴森可怖。不大一会,水沸腾开来,咕噜咕噜乱响,蒸汽扶摇直上,弄得小丘雾蒙蒙的一片。
雾气之中有两人缓缓走到镬前,娄之英仔细观瞧,原来正是适才与汤兆图交谈过的韩香主和华姑,不知二人何时绕到了小丘之后,只见两人都换了衣裳,各身披一件油绿绿的宽大长袍,两人携手走到镬前站定,韩香主脸含笑意,华姑则面无表情,但眉宇间却也透着一股欣喜之感,娄之英越看越是心烦,只觉诡异悚然至极。
张世宗慢慢点了点头,韩香主与华姑突然伸手将身上长袍撤掉,就这么赤条条地站在众人面前,原来里头竟是一丝不挂。参加集会的多是弱冠上下的年轻人,看到一对青年男女当众赤裸,却无一人露出惊愕羞赧的神情。娄之英看到此处,一颗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上,暗暗大呼不妙,却听张世宗口诵咒语,念念有词,韩香主与华姑嘴角上扬,一语不发,竟携手纵身跳入了沸腾的镬中!
娄之英只觉一道电闪从眼前划过,脑中嗡嗡作响,以极大的毅力克制,才让自己没有喊出声来,扭头去看虞可娉,见她紧闭双眼,脸色煞白,自也难受至极。娄之英擦了擦额头,原来不觉间早已浑身是汗,他看向汤兆图,见他两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大镬,只道他也吓得傻了,低声道:“这……怎能、怎能……如此……”想到此处身周都是波莲宗教徒,后面却强忍住不说。
汤兆图回过神来,低声道:“适才韩香主和我说,今晚他要与一名妙龄少女共升极乐,我还道……还道……”
娄之英定了定神,见几名大汉仍不断向镬底加柴,而韩香主与华姑两人跳入镬中,却无任何呼喊哀号,不知是瞬间痛死过去,还是凭着惊人的意志强忍,刚刚这两人还站在自己跟前说笑,那韩香主轻松自在的神情此刻仍历历在目,眼下却已阴阳两隔,且死法如此可怕惨烈,直令人不寒而栗。娄之英想起两人赴死前都面含微笑,没有丝毫恐惧不安,更无被迫之感,再看左右的教众,除个别青年露出害怕之色,大多神情木然,便似司空见惯一般,不由得暗立誓言:“这波莲宗如此惨无人道,比十几年前更甚,今生若不将它铲除,实是愧对人间!”
那镬中的汤水在旺火的烘烧下重又翻滚沸腾起来,六名大汉从轿中取出六只大海碗,面向众人站成一排,另有一人用长勺从镬中舀出汤水,分装在六人碗中,张世宗高声道:“今有教徒韩向春、华姑,被王佛选为圣子圣女,现已得道飞升,他们的肉身,已化为了灵肉,众教友饮其汤水,便可神台清明,更加佛缘!”三位堂主指挥教众依次排队,六人一排,准备分食汤水。
娄之英看的连连作呕,虞可娉颤声道:“大哥,我……我绝不要喝这人肉汤!”娄之英心中也在天人交战,看汤兆图似乎也手足无措,把心一横,暗道:“若真无他法,待会只好硬闯出去,只是连累了汤兄弟一年多的潜心部署,都要化为乌有了。”
这时第一排的六名教众已接过海碗,将汤水一饮而尽,其中有一人本有犹豫之色,见其余同伴都痛快喝下,也哆哆嗦嗦把碗凑在嘴边,闭着双眼将汤水倒入口中。六人喝完,将海碗还给轿夫,各自退下小丘,那些轿夫重又装满汤水,等着第二排教徒上来取用。
虞可娉此时心神稍定,她微一观察,低声道:“大哥,我看那三个堂主神情奇特,这些轿夫站的方位也颇古怪。”
娄之英道:“怎么说?”
虞可娉道:“堂主都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喝汤的教徒,一人看顾两个,这些轿夫看似站的零散,实则成渔网之状,若有人想走近尊者,或是弃碗逃走,均难上加难。”
娄之英心念一动,道:“莫非他们要以此法捉拿奸细?”虞可娉点了点头。娄之英暗暗着急,知道待会若要硬拼怕是要吃大亏,问道:“你可想到什么法子?”虞可娉抿起双唇,摇了摇头。
汤兆图在两人身侧隐约听到对话,也偏过头来低声道:“娄大哥,我口袋中有一枚火药,唤作雾霹雳,着地即炸,那时漫天烟雾,要走脱也容易些。待会若见势不妙,便可将它扔出,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说着摸出一只口袋,悄悄递与娄之英手中,又道:“我武功低微,若真拼斗起来,只怕腾不出手来使这家伙,不如交由娄大哥掌管,到时候见机行事。”娄之英见人多眼杂,也不和他过多纠结,匆匆放入自己怀中。
此时第四排的六名教众也已喝完,其中一名青年男子想是克制不住,喝了几口便将碗放下,“哇”的一声吐了出来,未等尊者与堂主说话,和他同排的一名女子高声说道:“哼!定是你心意不诚,对本宗不够忠贞,王佛认定你修为太浅,是以小惩与你,否则这里人人喝了没事,缘何只有你身感不适?看来这生道灵肉之汤,也不是人人都可消受!”
张世宗点了点头,道:“不错,这位教友虽年纪轻轻,但佛法渊深,已参透了王佛教旨的真谛,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道:“我叫段三娘。”
张世宗道:“很好,三娘,如今韩香主刚刚极乐升天,他留下的职位,你愿不愿做?”
段三娘大喜,竟一时说不出话来。刘堂主道:“你先且退下,等大伙饮完了汤水,行了法事再说。”
此时第五排教众又站在了碗前,各自接过了汤碗,其中五人一饮而尽,余下那人端着海碗迟迟不动,刘堂主道:“孙小葛,你待怎地?”原来这人也是他旗下的一名教徒。
孙小葛斜眼看了看他,突然把手一扬,一碗汤水尽数向他泼去,刘堂主武功平平,又无丝毫戒备,被这一碗汤水劈头盖脸弄得满头都是。孙小葛抛出汤碗,紧跟着窜出,直奔张世宗而去,旁边四名轿夫大汉早有准备,各抽出腰间粗胖的短棍,将孙小葛围在当心。
孙小葛微微冷笑,举起右拳朝一名大汉打去,大汉急挥短棍斩他右臂,哪知这一下却是虚招,孙小葛胳臂一弯,这一拳却击中身后大汉的鼻梁,登时将他打的鲜血直流。
第一百一十二章 奸细()
娄之英“咦”了一声,虞可娉道:“大哥,你瞧出什么?”
娄之英自语道:“没什么,也不知是与不是。”
虞可娉道:“看来张世宗所说的奸细不是汤师兄,乃是另有其人,只怕便是这位小哥了。”
此时孙小葛又将另一名大汉肩膀打的脱臼,其余轿夫见势不妙,也都围拢过来,有一人掏出短棒接替受伤同伴加入战团,见孙小葛背对自己,忙奋力挥棒击出,孙小葛却似脑后长眼一般,向上斜斜一跳,道了一声:“来得好!”落下时正好踩在短棒之上,脚尖一点,借着那大汉的挥出之力,越过众轿夫头顶,向张世宗飞来。
广剑凉飞起一脚,踢向孙小葛的面门,孙小葛在空中不能转身,忙伸指戳向他足面冲阳穴,应变之快,认穴之准,便似武学高手一般。广剑凉不敢怠慢,急忙缩脚伸掌,拍向孙小葛,便就这么一缓,孙小葛已双足沾地,举臂架开,和广剑凉斗在一处。
那些轿夫大汉武功低微,见两人交手自己插不进去,便都围拢在旁,等着广剑凉将叛徒打倒,再过去擒拿。哪知三拳两脚一过,这孙小葛竟然妙招迭出,直逼得广剑凉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
张世宗面露不悦,自忖若让众教徒一哄而上,或许能将此人擒住,但几位尊者却颜面尽失,再也不能服众,何况此人功夫不低,众人齐上也未必定能让他不得走脱,于是高声道:“七尊者,你远来是客,暂且退下,让我亲自料理这个忤逆!”
广剑凉前些时惨败于邵旭与娄之英,今日对这青年也久战不下,心中早有怯意,听到张世宗呼喝,忙道:“我见这逆徒手里有些真章,正想试他的家门深浅,既然二尊者有兴,便由您来查探这小贼虚实。”右手一划,已退出丈余。
孙小葛知道张世宗就要出手,也不追击广剑凉,左手斜劈,斩向张世宗右肋,张世宗见这一掌掌法精妙,乃是名家手笔,心下也犯嘀咕,暗道:“这小子是谁?怎生让他混入本宗来了?”当下不敢怠慢,侧身避过,双掌直推,和孙小葛战在一处。
张世宗武功只比广剑凉高上半筹,和孙小葛放对虽不至狼狈,却也难占上风。孙小葛招式精妙,几次都险将张世宗逼入绝境,若不是他年轻功力浅薄,临敌经验不够老道,张世宗只怕已被打中了数次。广剑凉在旁看得暗自焦急,见身边的八尊者曹茉始终无动于衷,知道她虽然武功未至上乘,但身有厉害机括,射出的银针又快又准,自己当年曾在临安城做法时借用过,也幸喜当时接连射出冰针,才能躲过白石菩萨的追击,此时若她出手,这孙小葛功夫再高,又如何能够抵挡?只是一来当众张口求她,倒似张世宗拿不下这小贼,于二尊者面上不太好看,二来八尊者与四尊者向来一派,与其他尊者素有不睦,是以踌躇良久,终下不定决心出言求救。
曹茉也知张世宗战不下孙小葛,她之所以不出手相帮,只是想让这喜好排场的二尊者吃些苦头,挫挫他的锐气,这时见久战下去人心涣散,许多教徒都露出惊疑之色,便道:“二尊者,这小贼的路数,想是你也摸得透了,我来试试此人身法如何。”语音婉转动听,虽说的是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