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千里道:“大哥是想要我出城?”陈诚点头道:“南门尚无金兵阻拦,贤弟这便和弟妹带着英儿走罢。他日若有机缘,你再来和为兄聚首!”
娄千里摇头道:“大哥,你我肝胆相照,如何说这等话?小弟早就想和大哥说了,这次来投大哥,一来探望,二来想尽微薄之力,以报国恩。便真是时运不济,我军一时不敌金兵,兄弟功夫虽不到家,但保着大哥和你弟妹逃命,那也不是很难。”
陈诚一阵苦笑,暗想我是军人,如何能存逃命之念,但见他言语赤诚,也不禁心中感动。刚想再劝几句,忽听连声炮响,城门开放,李显忠亲率四万西路军挑战金兵。陈诚道:“我们先来观战,看李将军如何杀退辫子兵!”
第九章 交锋()
众人向城下望去,只见数里之外,金军骑兵一字排开,宋军却成弧形,慢慢向前移动。忽然之间,金军数千骑兵一同呐喊,响声震天彻地,向宋军发起冲锋,宋军排好阵列,阻挡金兵攻势。彼时女真骑兵矫勇,马上之术天下无双,一波不成,后续再进,来回冲锋了不下十次,但宋军阵型齐整,李显忠指挥有法,生生挡住了金军数十次冲击。双方你来我往,绞杀的十分惨烈。
城头众人看到这惊天一幕,都觉金兵生猛,着实难敌。娄之英见两军大战声势壮大,心里感到害怕,躲在戚氏怀里,不住的偷偷观瞧。
这一战足足打了一个上午,双方死伤无数,却也没有分出胜败。金军退出三里,李显忠也率军退归城下,他颁令全军在城外就地休整。烈日炎炎下,数万人解甲坐地,一个个战创遍体,浑身是汗,这时便想多走几步也不能够。
陈诚在城头叹道:“邵将军按兵不动,西路军体力不济了。此时若有一支东路生力军出城冲击金兵,女真人非败不可。”他话音刚落,只见下头城门缓缓而开,几名士兵从城内跑出,身后跟着一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正是东路军统帅邵宏渊。
邵宏渊骑马踱到西路军面前,在战场周边巡视良久,见众士兵的眼光全都钉在自己一人身上,便摇缰喊道:“当次盛夏,摇扇于清凉犹不堪,况烈日中被甲苦战乎?”言毕又施施然骑马回城了。
李显忠双目直要喷出火来,强忍着怒气不让自己发作,正想指挥众军上马再战,可一眼望去,见众将士眼中都是气馁沮丧的神情,更有几人面上流露出质疑愤恨之色,知道此时军心已经涣散,破敌求胜再无希望。他重重的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众军回城。”率军回归城内。
过了午后,金军向城墙发起冲击,宋军守了半日,实在抵敌不住。李显忠无奈之下,只得宣布弃城南逃,退到符离驻守。东西两路大军齐齐南退,一路上万分狼狈。
娄千里夫妇也携子退到符离,陈诚数次规劝他赶快带领家人离开,娄千里只是不允。大军来到符离时早已入夜,只得当场扎寨,布防休息。
娄千里一家三口和陈诚同在一个帐内,睡到中夜,嘈杂之声忽起,众人皆都惊醒,一名军士跌跌撞撞的闯入营帐,却是李显忠的贴身亲兵,他急急地道:“军中混了奸细,那些人武艺高强,想要刺杀李将军,大伙快敌不住了,请陈将军速速派人支援!”
陈诚大惊,道:“我有看守辎重之责在身,不能亲去救援。小乙,你带领兄弟,快快去保李将军!”
娄千里看了妻子一眼,拔出长剑,道:“大哥,我去保护李将军。”戚氏明白丈夫的心意,知道这是他的多年心结,劝也无用。但就这么让他孤身而去,怎么也放心不下,也向军士要了柄剑,便要跟着出去。
娄之英睡得迷迷糊糊,看到父母相继要走,心中迷茫,问道:“妈,你要去哪啊?”戚氏回头道:“你乖乖的,待在陈伯伯身边,我和爹爹一会儿便回。”提剑奔出帐去。
娄千里夫妇和小乙众人来到李显忠帐外,只见一名军官带着五六个人正和亲兵厮杀,这几个人各个身怀武艺,尤其那名军官,一柄长刀十分灵动,顷刻间便砍翻了四五个人,这些亲兵擅长阵前功夫,于短打搏斗颇不在行,已渐渐抵挡不住,但仍有人高呼道:“卢教头,你来刺杀主将,是要造反吗?”卢教头也不答话,翻手砍向呼喝之人。
娄千里一声长啸,一剑刺向卢教头。卢教头听到破空之声响亮,知道来人不是普通士兵,忙一缩身,回手一刀,劈向娄千里右肩,娄千里举剑外撩,当啷一声,两刃相交,娄千里只觉虎口发麻,看来对手内力不弱,他舞剑再上,和卢教头斗在了一处。
戚氏在旁看了一会,见丈夫渐渐落了下风,也挺剑而上,双战卢教头。卢教头眼见适才再砍倒几名亲兵便可冲入帐内,但突然冒出两个厉害的点子将自己缠住,周遭宋兵越聚越多,己方又有两人负伤,心中不免焦躁起来,正犯愁之际,突然大营北处火光冲天,几名宋兵大叫:“金军杀进来啦!金军杀进来啦!”卢教头打了一声口哨,和几名刺客四散而退,登时淹没在人群之中。
中军帐外的亲兵长出了一口气,这时李显忠听到军中大乱,也身披甲胄冲出。亲兵队长道:“将军,金兵夜袭,已冲破外围营帐。”李显忠摇了摇头,仰天叹道:“天未欲平中原耶?何阻挠如此!”吩咐传令下去,所有物资辎重都不要了,众军一齐轻装南逃。
小乙向李显忠道:“大人,这二位是娄大侠和他夫人。娄大侠是陈将军的拜把子兄弟,本领十分高强,特来保护大人安危。”李显忠向娄千里和戚氏点了点头。便在此时,亲兵队长传令奔回,边跑边喊道:“金军势大,已冲入营内!将军请速速上马,让……”他话音未落,一柄飞刀呼啸卷过,噗的一声,将他的人头切下。
娄千里定睛一看,原来是那卢教头去而复返,在不远处祭出一把飞刀将亲兵队长击杀。他扔出一柄刀后,紧接着第二把、第三把又再掷出,这次却是直奔李显忠而去。
娄千里飞身而上,长剑挥击,将两柄飞刀打落。这时已有金兵冲到了中军帐旁,和众亲兵厮杀起来,更有几名金兵将李显忠团团围住,李显忠挥舞大刀,和金兵战作一团。
娄千里护着戚氏刺倒几名金兵,放眼看去,见李显忠大刀威猛,金兵一时近不得身,但他毕竟是马上将军,平地交战并非所长,何况大刀沉重,时候久了气力总会耗尽。娄千里心道:“得快想个法子让李将军出逃。”他遥望战场,一眼瞥见不远处一名金将骑着大马,手提大斧,正在向宋军砍杀,当下不假思索,纵身一跃,踩着几名士兵的头顶而过。他轻功卓绝,一晃眼便来到这金将面前,举剑便刺,那金将躲闪不及,肩头被刺了个对穿,但他为人十分硬朗,居然并不跌下马来。
娄千里正待挺剑再刺,忽听风声赫赫,忙一缩头,一柄飞刀擦着头发而过,紧接着又是一柄飞刀奔向自己腰眼,娄千里就势双腿一蹬,噌地跃起,一剑刺出,正中金将小腹。那金将濒死之际,举起大斧向下猛击。娄千里横剑相抗,他膂力不强,无法将大斧荡开,只得跟着下落,便在此时,投掷飞刀的卢教头飞身刺向娄千里的后心。娄千里人在半空,已无法躲闪,心中不由得惊惧,暗道:“我命休矣。”耳轮中只听到“嘤”的一声,随即一人扑到自己的身后,软塌塌搭在自己的背上,不住滑落。
娄千里扭过头来,原来是妻子戚氏舍身救了自己一命,她左肋中刀,鲜血染红了半片衣衫,脸色泛白,眼见是不活了。娄千里心跳骤停,只觉得浑身血液也凝固了,脑子顿时一片空白,口中不住大喝:“娟妹!娟妹!娟妹!”喊了三声,语音渐哑,口干舌苦,连话也说不出了。见卢教头又是一刀劈来,也不相格挡,立剑直上直下向对方砍去,卢教头见他状若疯癫,吃了一惊,忙缩刀避让。
娄千里脑中嗡嗡作响,此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李将军出事!”他飞身上了被杀金将的战马,向李显忠驰来,冲散周遭的金兵将他扶上马去。李显忠左臂已然负伤,但仍威风凛凛,喊道:“娄壮士,咱们一同拼杀出去!”娄千里见敌军越杀越多,说道:“将军快走,娄某替你抵挡一阵。”回身杀向金兵,李显忠岂肯撇他而去,也回马举刀而战。娄千里大急,大呼道:“将军有为之身,何必拼命?他日重整旗鼓,再恢复我大宋河山!”这么一分心,被一名金兵一枪刺入大腿,那枪生有倒钩,金兵回夺,把他拽的一个踉跄,险些摔倒。此刻娄千里实已力竭,挥剑将枪杆勉力砍折,奋起全身精力,运用轻功,举剑将围在自己近旁的四五名金兵手腕斩断,其余金兵俱都大骇,一时不敢靠近。
娄千里见李显忠仍背向自己厮杀,距有丈许,当即长剑脱手飞出,轻轻刺向马臀,那马吃痛,一阵嘶鸣,驮着李显忠泼喇喇的向东南而去。
娄千里心中大慰,耳中听到“噗”的一声,一把长刀刺入自己的前胸,原来卢教头趁他不备,一刀击向他的要害。娄千里登时气绝。
此刻宋营被金军冲的七零八落,早已乱作一团。小乙奔回到陈诚身边,禀道:“东路军教头卢轩反叛,刺杀李将军,连娄大侠夫妇,也死在了他的手中!”陈诚正在分派下属迎敌,听到这噩耗身子一晃,道:“你……你说什么!”小乙道:“娄千里夫妇救护李将军,被反叛卢轩刺杀了。李将军现下也不知去向。”娄之英在旁听了这几句话,悲痛之下,竟不哭泣,心里只念叨着一个名字:“卢轩!卢轩!”脑子越来越空,近于昏厥。
第十章 惨败()
陈诚大恸之下,心又坚定,暗道:“便是上天入地,也要保住娄老弟的血脉!”抱着娄之英飞身上马,将他背负在身上,杀敌夺路。此刻宋军早就各自奔逃,金军越聚越多,直杀的宋兵丢盔卸甲、狼奔豸突。
陈诚拼杀出了一条血路,身后的金兵放起箭来。陈诚忙将娄之英抱到身前,伸手触到娄之英的躯干,感到他身子僵直,毫无动静,不由得大惊。忙低头查看,原来娄之英过于悲痛惊吓,竟晕了过去。陈诚略微宽心,策马直向西南而去,却有十来名金兵向他追来。
奔了十来里路,却越跑越慢,金兵逐渐迫近。原来陈诚背上中了两箭,受伤极重,连马也驾的不顺。此时一名金兵马快,奔到了陈诚侧后,举枪来刺。陈诚大喝一声,回枪隔开,顺势重重一挥,击在那金兵脖颈,将他打下马来。另一名金兵却也追到,他不刺陈诚,却挥枪打向马脚,登时将那马的后腿打断。
陈诚护住娄之英,几个侧滚,翻到一棵树旁,背上箭头又刺入了数寸,直痛的他双眼瞪裂,连牙都快咬碎了。
那些金兵策马围向大树,陈诚背靠树根,将娄之英紧紧的搂在身侧,心道:“怎么办?怎么办?但叫我有一口气在,也不能让这孩子伤一根毫毛。”
一名金兵举刀砍落,陈诚避无可避,抬手一挡,咔嚓一声,右臂被生生砍下。那金兵还待再砍,忽听得一枚黑色的物事破空而出,击在那金兵额头,竟破脑而入,那金兵立时毙命。
只听不远处一人叫道:“黑锅盔,我救你来啦!”一人纵马驰来,正是厉知秋。他得闻大军败退宿州,撤往符离,便从丛宏大府中赶来,奔了半日,忽听到左近有呼喝砍杀之声,忙催马来看,远远的一眼瞧见陈诚伏在地上,一名金兵要下毒手,便从袋中掏取药丸射出,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了陈诚一命。
厉知秋驰到近前,这才看清陈诚的境遇,见他右臂被斩,血流如注,一张黑脸变得灰白异常,眼神也都涣散了,显然受伤极重,不由得心痛如绞,虎目含泪。这时一名金兵举刀砍来,厉知秋大喝一声,伸手一隔一推,那金兵不由自主的收刀回砍,斩在自己的脖颈之上。厉知秋趁势夺过他的长刀,跳下马来,奔入金兵之中,他虽不轻易杀生,但今日见到陈诚的惨状,手下却不再容情,一刀一个,犹若虎入羊群一般,将这群金兵一一砍下马来。金兵虽然勇猛,但又怎是他的对手?有两名金兵见势不妙,忙向北逃回。
厉知秋杀尽金兵,见有两人逃走,便举起长刀,奋力掷去。这大刀足有二三十斤,但飞的极快,噗地一声,刺穿一名金兵的后心。厉知秋掷刀时已脚下发力,向另一名金兵追去,桃源观轻功天下一流,顷刻间已追上战马,他纵身跳起,挥掌击出,那金兵脑骨碎裂而死。
厉知秋奔回树下,查看陈诚的伤势,见他右臂仍流血不止,忙点向他“天府”、“周荣”二穴止血,撕开衣衫包扎。陈诚后背箭伤更重,尤其腰眼处箭深数寸,极其致命,他定了下神,断断续续地道:“秋……秋蚂蚱,我……我有一事求你。”
厉知秋道:“你先别忙说话,我来整治你的伤痛!”
陈诚摇了摇头,道:“不成了,我……我不成了,就剩……剩这口气在,你让我把话说完。”
厉知秋是当世名医,见了陈诚的伤势,如何不知其已垂危?但他关心则乱,总觉得即便有万一的希望,也要尽全力施救,是以仍手忙脚乱地处理陈诚的伤口。陈诚挺直起了身子,道:“秋蚂蚱,你……停一停,让我说句话,我要……我要求你件事,这句话不让我说完,我死了也不能……不能瞑目。”
厉知秋叹了口气,含泪道:“你说罢,要我做什么事?”
陈诚看了一眼身边昏睡的娄之英,突然间来了精神,正声道:“这孩子的父母,在营中为了救李将军,给奸人害死了。据我所知,娄兄弟在建康没有亲朋,他和岳丈不相往来,这孩子的外公姓甚名谁,我也是不知。娄兄弟和我有金兰之意,又是因我而死,他的血脉我不能不管。秋蚂蚱,我……我负伤太重,怕是看不到这孩子长大成人了,你能替我做了这件苦事吗?”他说完这番话,又有了些气力,抬起左手抚了抚娄之英的头顶。
厉知秋见他眼中精光渐盛,知道这是回光返照之象,忙不住地点头,道:“黑锅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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