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之英心道:“你们要去庙中避雨,不如我先急速奔驰一阵,赶在头里投宿。”想到此处径向北行,走了里许再向西折,重又走回乡道。他轻功卓绝,又兼丁残云两人互相照顾,行走的慢,这一下却也真赶在了前头。如此奔来十来里路,果然见到路旁不远处有座庙宇,行到近前一开,原来这庙常年荒废,已有破败之象,此时雨越下越大,他也不管丁残云二人是否会在这庙中落脚,轻轻推开庙门,向里张去。
只见庙堂不过十来丈方圆,堂底佛像和香炉盖满了尘土,看来确也荒废已久。庙堂当中生得一堆篝火,角落里坐了四人,也是身有雨水的模样,想是其他避雨的路人。娄之英定睛一看,其中两人正是前几日在徐州碰到的夏侯南与张然。
娄之英微一拱手,道:“叨扰。在下途经此处,见左近只有这座庙宇可以安身,不知可否在此一避?”
夏侯南笑道:“我们也是过路人在此躲雨,不是这庙的主人。兄台何必与我们客气。”
娄之英寒暄几句,走进庙中坐下,向另外两人粗略望了一眼,见这两人都是长满络腮胡须,腰跨钢刀,神色不善,其中一人长得十分矮小,脸色黝黑,和胡须头发连在一起,竟似脖子上长了一枚黑炭一般。娄之英忍住了笑,不敢再望过去,他见两人与夏侯南坐的较远,便想这二人只怕和他们也不是一路。
第五十五章 避雨()
过了约一炷香时间,庙门又被轻轻推开,原来丁残云和那红衣老者也到了。那老者叹道:“四年前来这里时,这庙还有香火,也有三两个大师在此参佛布施。没想几年不到,这庙也落败了。”
丁残云道:“世事无常,好在庙堂还算干净,总不用继续淋雨,大哥又何必感慨?”两人看到庙中众人先是一愣,但旋即明白都是和自己一样的避雨之人,朝大伙微一拱手示意,也到庙中一角坐下。
他二人刚刚坐定,只听一阵喧闹从庙外传来,似乎有数人推赶重物来到庙前。只听一人骂道:“老六,你个哈崽儿,偏说向西有个集镇,结果走了二十多里也不见,赶上这瓢泼大雨,把大伙淋得跟落汤鸡一样,真是个猪脑壳!”他虽是骂人,但语带戏谑,似乎也不怎么恼怒。
另一人道:“好在这里有座破庙可以容身,咱们到里头躲躲。”说着将庙门一推,众人但见五六个大汉,推着一辆板车拥在门前。
这伙大汉见到庙里诸人也是一愣,先前骂人的大汉是这一众的首领,他向娄之英等拱手道:“劳驾!外头雨大,咱们几个也进来避一避。”也不和大家客气,挥一挥手,让那几个大汉推车而入。
娄之英见那板车上装满了红枣,但这伙人个个膘肥体壮,其中一人高大尤似铁塔,还有一人头大如斗,五月天气却头戴皮帽,都是相貌奇特,口音不是本地北人,丝毫不像普通的商贩。这伙大汉本来说笑而来,此时见庙里人多,也都闭口不言,坐下不再说话,互相整理淋湿的衣裤。
娄之英佯装打盹,却斜眼瞄向丁残云和那老者,暗想今晚不见雨停,二人只怕要在这里过夜,又想有夏侯南这等大英豪在此,自己若能与他结交,让他帮手对付丁残云这恶人,可有把握多了。正胡思乱想间,庙门又被轻轻推开,又有三个路人,身穿雨蓑站在了门前。
这三人见了众人,既没讶异也没招呼,陆续走进庙堂寻一处干净的地方落脚。娄之英抬眼观瞧,原来进来的是三名金国官兵,这三人虽是金兵打扮,但相貌举止都和汉人无异,料想都是当地的中原汉人。要知自后晋石敬瑭拱送幽云十六州以来,无论辽金,治下的汉人大臣军官所在多有,只因契丹女真本族人少,而中原地大,汉人故土难离,为得温饱只能效力外族,是以众人见了三人,也是见怪不怪。这三个汉人金兵虽不似女真军官那般跋扈,可也甚是倨傲,丝毫没将庙堂里的一干百姓放在眼里,在墙边自顾自地脱下蓑衣坐定。
此时雨越下越大,犹若天池裂了口子一般,雷声倒是逐渐停了,庙里众人都觉疲惫,有的已有昏昏欲睡之象,娄之英也感到一阵倦意袭来,正想小憩一阵,突然听到庙外不远处有人叫道:“大哥,这里有座屋子,咱们避他一避,我衣裳全都湿啦!”
另一人回道:“衣裳湿了算甚?我连内裈也都湿透啦!”庙里众人听这二人讲话粗鲁不堪,都暗觉好笑。
过不一会,庙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只见两个汉子争先地抢入庙内,两人身高相貌都生的一模一样,想来是一对双生兄弟。
这二人见到了屋内一干人等,显得异常高兴,其中一人叫道:“行啦!这里人多,总不怕那山鬼再行追来了。”
另一人环顾众人,一眼瞧见娄之英也在其内,不禁大叫:“呀!娄兄弟,你也在这里。”原来二人正是叶聪叶明。
娄之英笑道:“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两位叶大哥也到这里啦。快来这里烤火取暖。”
叶氏兄弟毫不客气,走到娄之英旁坐下,脱掉上衣拿火烘烤。叶聪道:“娄兄弟,你如何也在这里?”
娄之英低声道:“我赶路错过了宿头,不巧遇上大雨,便在这里避它一会儿。两位叶大哥,咱们都早点歇息罢。”他怕惹起丁残云注意,叶氏兄弟又说话大声,不分场合,是以不愿和他俩多加详谈。
叶明却没留意娄之英的神色,他环顾四周,突然见到那个身材矮小、脸似黑炭的络腮胡刀客,见他胡须与黑脸连成一片,好似一个煤球顶在脖颈之上,黑的实在有趣,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其实庙中诸人早都瞧过这黑脸刀客,只是大家明白事理,虽然心中好笑,但都有所克制,不会当众发笑惹人难堪。但叶氏兄弟性情质朴,头脑简单,见了这刀客模样可笑,便丝毫不加掩饰。
那刀客也不着恼,等他们笑过,静静地开口道:“你们笑甚么?”他声音嘶哑至极,好像一个破锣被人用鼓锤敲打一般。
叶氏兄弟只是小孩心性,却也不是傻瓜,见那刀客来问自己,也颇觉理亏,低头道:“没什么,没什么。”那刀客将眼一闭,便也不再追问。
叶明见他闭上了眼睛,面上再无一点他色,更像是一枚黑炭,不由得更觉好笑。他强行忍住,岔开话头,向叶聪说道:“大哥,你说前面见到的那个,是不是山鬼?”
叶聪道:“如何不是?那东西在大雨之中奔的这样快,最后连影子也瞧不见,便是师父他老人家也未必有这样的本事。你说当世之上还有人强的过师父?他不是鬼怪是谁?”
叶明激灵灵打了个寒颤,道:“如此说来,那定是山鬼无疑了?”自己说出“山鬼”二字后,神情甚是可怖。
娄之英奇道:“叶二哥,前几日相遇时,你们还说特意要夜间行路,以便撞见鬼怪,怎地今日见了,却也怕他?”
叶明低声道:“娄……娄兄弟,你讲错了。”
娄之英道:“讲错了?”
叶聪接过话道:“是啊。娄兄弟,你有所不知。我们所说的夜间寻鬼,是要见死去的阴鬼。须知人死之后,肉身泯灭,其魂不散,会化作阴鬼留于冥间。师父曾说,能够现世的阴鬼,必是前世有冤。因此我哥俩是想行于夜路,若能撞见冤鬼,为其平冤昭雪,也是美事一件,到时阴间也得传我们叶家兄弟的大名,那岂不妙哉。”娄之英见他说的天真,又带有三分得意,不禁暗自好笑。
叶聪又道:“可是适才我们瞧见的,分明是个山鬼。那不是冤魂,而是本地的妖魔鬼怪!它们法力无边,喜怒无常,时而乱伤无辜。我们不是它的对手,它又断然不肯和我们分讲道理,那又怎能不怕?二弟幼时曾被山鬼伤过,是以他更加害怕!”
娄之英奇道:“叶二哥曾被山鬼伤过?那山鬼是如何相貌?”
叶明道:“那时我还太小,已记不大清了,只记得山鬼极其高大,比我们今日见到的鬼影还高。那鬼将我一掀,我便从山头滚到了谷底。”
叶聪道:“今日那个山鬼,却比那时还要可怖!竟神不知鬼不觉,将我哥俩的刀剑掉了个包!”
叶明也点头道:“这山鬼着实厉害,我和大哥见到那鬼影,好奇心胜,便想要追上查看个究竟,可那怪行走如风,忽隐忽现,我二人追了十来里路,最后终是不见,你说他厉不厉害?”
叶聪道:“我们傍晚起身赶这山路,本就道路不熟,被这鬼影一引,更是摸不着方向。正发愁间,天上大雨瓢泼而至,我们被雨一淋,才发觉背上十分奇特,娄兄弟,你猜怎着?原来我的日月刀剑,插在老二的刀鞘之内,而二弟的乾坤剑刀,却在我的剑鞘里背着。今晚我们走的都是荒无人烟的山道,路上半个人也没碰见,除了那鬼魅无常的山怪,还有谁能神知鬼觉地干出这事?”
娄之英知道这兄弟二人各使一把奇特的刀剑,两把兵器并不相似,却被他们所说的山鬼掉包,互插在不匹配的刀鞘剑鞘之中而另二人丝毫不觉,的确犹如神怪,也不禁有点头皮发麻。
叶聪又道:“这山鬼若欲取我哥俩性命,便有十条命也都没了。可他为何只是调换我们的兵刃,消遣咱们哥俩?”
叶明颤声道:“大哥,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是要我们引路,要寻十几个人来食,你瞧,这不是吗?这里不是吗!”他越说声音越大,到了最后如同叫喊一般。
坐在墙边的金兵中有一人听的好不心烦,喝道:“喂!你这病厮,别再叫了,惹得大伙不得安生!这世上哪里有什么鬼怪!”
叶聪道:“你不信么?咦,你是金国的军官?师父说了,金兵一向在中原欺负咱们汉人百姓,你们作恶多端,山鬼过来,第一个先把你吃了。”
那金兵“腾”地站起怒道:“你说什么!嘴里放干净些!”
另一名金兵忙起身拉住他的衣角,低声道:“不要多生事端,耽误了刘大人的要事。”
先前的金兵向叶氏兄弟瞪视了几眼,才又愤愤坐下。他的同伴从怀中摸出肉饼干粮,递与了他,三个人便开始分食。
第五十六章 山鬼()
庙中诸人本有倦意,但叶氏兄弟进来一阵嬉笑呼喝,众人睡意全无,又见金兵饮食,便纷纷肚饿起来。那推车大汉的首领从车中拿出枣子充饥,见娄之英等都眼巴巴看着自己,豪气顿生,道:“大伙莫要客气,如不嫌弃,便都请吃一捧枣子垫饥。”吩咐手下将枣子与众人分食。
娄之英确也腹中饥饿,接过红枣道了声谢便吃。吃了三四枚枣子,饿感稍减,偷眼向余人瞧去,这才发觉夏侯南和丁残云等都未急着吃食,心里顿时一紧,忙悄悄察看手里的红枣,见平平无奇没有异样,才又放心,心里暗道:“真是惭愧,这伙汉子与我素不相识,若要害我,现下便已着了道了,看来行走于外,的确防人之心不可无,还是小心为妙。”想到此处,暗觉要对付丁残云这等老江湖着实不易,自己可要加倍谨慎才是。
众人在庙里避雨,本来互不理睬,各有忌惮,但经那大汉分食枣子,不免熟络了些,相互客套寒暄几句,话也开始多了。丁残云想起适才听到那金兵提到“刘大人”云云,心中一动,向叶氏兄弟笑了笑,道:“二位,你们见到的山鬼,可是断了一条胳膊的?”
叶氏兄弟听到有人询问山鬼,顿时来了兴致,叶聪皱眉回思了一会,悻悻地道:“唉,那山鬼奔的太快,老实说,咱兄弟就只看到个鬼影,他几个胳膊几条腿,我们也没看到。”
叶明道:“是啊,那山鬼行走如飞,哪里能见到他的形状?哎,老先生,你为何说他断了条胳膊?”
丁残云笑道:“我曾经在这芒砀山待过,这里山鬼之说由来已久,不知你们敢不敢听?”
叶氏兄弟虽有些害怕,但好奇之心更盛,叶聪瞧了兄弟一眼,道:“有什么不敢?请你老人家说来听听。”
丁残云道:“好。当年我也是听这当地土人传说,故老相传,两晋时期,芒砀山深处有个鹅嘴林,林中参天大树林立,个个枝繁叶茂,便时有樵夫前来砍柴谋生。
那一年,有个姓王的樵夫,带着三个伙伴一齐前往密林深处砍柴,他们听说山外有人高价收取柏木,这柏树向来长于山背,因此王樵夫和同伴便愈走愈深,终于被他们寻到一大片柏林。四人便各使工具伐木。
王樵夫砍倒两棵大树后,来到一座怪树面前,这树十分巨大,三人合抱也未必能够,但树干干裂,枝叶枯萎,好像一个死树一般。王樵夫挥斧砍了几下,当啷一声,居然砍在了什么硬物之上,他走近去查看,阳光一照,树里居然映出阵阵金光。
原来据传汉末时期群雄争霸,汝南袁术自立称帝,收敛了不少金银财宝。后来他被曹操战败追杀,逃离之时,命人将财宝藏于了芒砀山深处,及后袁术在逃亡中呕血而死,这些宝物却无人来取了。
王樵夫自是不知这些典故,但他见到金子如何不喜?忙唤来三个同伴来看,大家见了都很高兴。王樵夫力气最大,便要将大树砍开看个究竟,哪知阴差阳错,他误将大树伐倒,自己一时躲避不及,竟被大树压住了左臂,动弹不得。
他的三名伙伴急忙过来施救,但那巨树实在太大,三人根本抬不动它。于是便决议回到村里喊乡亲过来帮忙。哪知他们进入林子太深,在山后转来转去,直到天黑也没出得林去,却连王樵夫所在的方位也找不到了。三人便在林中坐了一夜,及到天亮才重新找通道路赶回村里,喊乡亲过来救人。
等大伙一齐奔到大柏树时,却已不见了王樵夫的身影,一开始大伙都想怕是被野兽撞见吃了,但细细搜过附近周遭一点残骸也无,而压在树下的断臂齐根而断,地上黑血一片,王樵夫的斧子也不见了。众人便猜想他必是等的急了,下定狠心壮士断腕,用斧头将自己的手臂斩下脱身。于是众乡亲便在林中找了起来,可寻了三天,也无王樵夫的踪影,他也没有自行回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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