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师爷听出他话中有气,忙道:“我奉辛大人之命,回京接他眷属赶去隆兴团聚,大人指明一切都听您老人家安排,本拟能顺风顺水一路过来,岂料令嫒引见来了一个甚么周公子,只反复讲大人被困高安郡,实情如何却又不肯详说,这叫我如何能信?夫人和两位小公子私下也曾对我偷说,都觉此事有些蹊跷,只您老人家一人对他毫不起疑,其实你和那周公子也不过是初识,你如此轻信于他,还不是因为令嫒之故?”
辛管家道:“是便怎样?韩师爷,你在老爷身边不过几年,我却在辛家四十年了,我爹爹当年就是老爷祖上的亲随,我难道能去害他?师爷,老实和你说,我那女孩最是单纯不过,若说她偏听偏信,被人骗了,那倒也未可知,但我问她多次,这些都是她亲眼所见,如何做不得准?难道她还能骗她亲爹爹不成?”
韩师爷踌躇道:“您老人家我如何会信不过?只是令嫒毕竟年少识浅,大人将家眷托付于我,要是……要是……”
辛管家一拍胸脯,道:“师爷放心,但有什么差池,都由我老汉一人担着!我这女儿虽然性子纯厚,可也乖觉机灵至极,不会轻易上什么当,纵使全天下人都不信她,我却相信!”
韩师爷知道这人女儿是他的脉门,自己适才不过言语中略有冒犯,便惹得他情绪激动,倒像要赌咒一般,一时间不敢再接话,二人就这么僵了一会,彼此都有些尴尬。娄之英在草丛中听得分明,已猜出韩师爷是辛弃疾的一个幕僚,辛管家自是辛府的管事,这两人从临安护送家眷一路西行,不知为何没到隆兴府去,却跑到高安郡左近,至于辛管家的女儿和什么周公子,更不知说的是谁,想到自己和辛弃疾相识一场,既然遇上了他的眷属,则不能不去相认,刚想出去招呼,却被虞可娉一拉衣袖,轻声道:“大哥,有人来了。”
娄之英也留意到了那边厢过来一人,但想相认辛夫人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之事,自己又何必躲藏?虞可娉看出他浑没在意,又道:“大哥,你仔细瞧瞧,来的那人是谁?”
娄之英在丛中偷眼去看,见东边走来一个翩翩少年,那少年未及走到近前,便高声叫道:“伯父、韩师爷,你们怎地去了这么久?再不赶路,天黑前只怕到不了高安了。”娄之英听这少年声音十分耳熟,仔细分辨他的面容,原来此人正是八台派高徒周殊和端木晴的顽劣儿子周幻鹰。
韩师爷眉头紧锁,见到他似乎颇为反感,辛管家则对周幻鹰很是亲切,一拉韩师爷,大步流星过去道:“无妨,我俩解完了手,随口拉拉家常,咱们走罢。”三人抹过路头大槐树,一齐消失不见。
娄之英见已四下无人,站起身道:“真是古怪,辛府的家眷缘何不到隆兴,而要往高安郡去?这周公子不是被他爹爹捉了去么?怎地此事又和他有关了?”
虞可娉回思适才辛管家两人的言语,道:“这位八台派的周公子品性不佳,为人又诡秘狡黠,他必定不会干什么好事。此事和辛大人有关,咱们不能不管,只是不知周公子知不知晓他偷来的宝贝小塔在我们手中,咱们若和他照面,只怕会打草惊蛇,不如悄悄跟在后面,再见机行事。”娄之英自无异议,姜小迢听说要跟踪尾行,更是欢心兴奋,三人顺着周幻鹰拐走的方向摸去,走了不到一里路,果见前方远处缓缓行着一辆马车,辛管家和韩师爷则各骑了一头灰驴,在车旁慢慢跟着,却不见周幻鹰身在何处。
娄之英道:“这里官道笔直向北,咱们无需跟的太紧,总不怕他们驾车飞了。”
三人就这么在后头遥遥跟着,又行了几里,前面出现两条岔路,路口有一家不大的茶棚,正是供往来行人歇脚补水之用。那马车行到此处停住,韩师爷和辛管家都从驴背上下来,辛管家将车门打开,从里头搀下来一名妇人、两个孩童少年,想来便是辛弃疾的妻儿了,娄之英正纳闷不知周幻鹰到了何处,就见马车前跳下一对少男少女,其中男孩正是周幻鹰,虞可娉道:“原来这位八台派少侠给辛家做车夫来着。”
眼见众人进了茶棚,辛管家要服侍夫人和公子,与他们共坐一桌,周幻鹰跟那少女则与韩师爷坐在一处,娄之英远远望着,见那少女和周幻鹰神态亲昵,两人不住低头耳语,少女时而被他逗得眉开眼笑,韩师爷实在看不过眼,站起假装去选茶水糕点,留下他二人独处,辛管家在一旁只做不见。
虞可娉道:“大哥,那少女自是辛管家的千金了,若我所料没错,必是周公子故技重施,耍了千般手段哄这位辛小姐上当,一起诳她父亲骗取辛大人的家眷,却不知他用意为何。”
娄之英想起唐州典当行的池家小姐,也是被周幻鹰哄的五迷三道,没了自己方寸,这辛小姐只怕也是如出一辙,便道:“如此咱们便该过去瞧瞧。”
虞可娉略有犹豫,踌躇道:“大哥,那宝塔虽非他所有,但毕竟是咱们从他那里骗来的,到时他若不依不挠,倒也尴尬。不如仍这么悄悄跟着,看他究竟有何诡计,是否还有其他强援。”
娄之英道:“不管他有什么诡计,总是要对辛大人一家不利,咱们既已遇上,那就不得不管,何况周公子毕竟是名门正派的弟子、端木姊姊的令郎,端木姊姊昔日于我有恩,她公子误入歧途,我不能这么袖手,任由他一路错下去,至于宝塔,那更是小事一桩,不必放在心上。咱们这便去罢。”
虞可娉素知他的秉性,不再与他分辨,带着小迢一起,三人大大方方走进茶棚,见除了辛夫人一家外,尚有一桌坐了三个赶脚的商客,另有一桌独坐了一位头戴蓑帽的老者,于是便挑了棚角干净的茶桌坐下,吩咐茶博士取茶来饮。
周幻鹰虽知有人进来,但只道是一般茶客,丝毫没有留心,和辛小姐又说了一段笑话,冷眼抬头扫过,猛地见到坐在斜对面的是娄之英和虞可娉,不由得一愣,旋即大惊失色,转而眼中又充满了愤恨之情。
虞可娉低声道:“他脸现惊恐,那是自承此番做的必不是好事,随后又有怨怼之色,料来是恨我们诳了他的宝塔了。”
娄之英回思适才在草丛中听到的言语,知道辛管家虽身为仆从,却是这一干人的主心骨,而他恰恰又对周幻鹰深信不疑,自己若贸然行事,只怕要弄巧成拙,因此决定静观其变,看周公子如何应对。
周幻鹰瞪圆双眼,对着娄虞二人怒目而视,辛小姐此时也发觉他神情有异,低声向他问询,周幻鹰突然站起身子,向娄虞这桌走来,边走边咬牙道:“姓娄的,那日在蔡州你拿我匕首……”走到一半忽然停住脚步,一张红润脸皮刹时变得惨白,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转身便向回走,辛小姐见他忽去忽回,去时怒气冲冲,归时则神色大变,心中不由得害怕起来,低声道:“周郎,你怎么了?你识得他们么?”
周幻鹰心绪难平,颤声道:“没事,没事,没什么事,我突然想起要在未时赶到高安郡,时辰紧迫,咱们走罢。”招呼起辛夫人等人,匆匆上了马车。
第一百六十八章 勒诱()
娄之英心中纳闷,原以为他要过来兴师问罪索要宝塔,谁知走到一半却心生怯意,不知是在怕什么。虞可娉回头环顾身后两桌茶客,低声道:“他怕的不是我们,在座之中想是有位高人,连这位敢和冷怀古作对的周公子见了也闻风丧胆。”
娄之英见那几个商人和老者无甚奇特之处,当下也无暇细想,拉起虞可娉和小迢去追辛夫人马车,就见周幻鹰和辛小姐坐在车前赶马,韩师爷和辛管家仍是一边一个骑着毛驴护在两旁,周幻鹰显然烦躁焦虑至极,一个劲挥动鞭子赶马,不一会马车便到了岔路口上,他勒转马头,马车向右一拐,去到了下坡的岔道上。虞可娉趁马车转弯之际,一眼瞥见周幻鹰狡黠发狠的神情,一股不祥之感莫名涌上心头,向娄之英道:“大哥,这小子有些古怪。”娄之英也有同感,三人紧跟着马车顺坡而下。
那斜坡初时还算平缓,行了一箭之地后,愈发陡峭起来,韩师爷见马车速度过快,叫道:“周公子,你慢些赶车,莫惊了夫人和少爷。”周幻鹰回过头来张望,突然间两眼精光大盛,和辛小姐嘀咕了几句,一把将她抱起,双腿一蹬,两人窜到马背之上,周幻鹰抽出腰间短刀,回身将拉车的缰绳割断,两脚一夹马腹,驾马泼喇喇地下坡逃去。
马车没了马匹牵引,在陡坡上滴溜溜一转,顺势便往坡下滚去,把辛管家和韩师爷直吓得哇哇大叫。娄之英也是大惊,暗忖这下若摔到坡底,非得车毁人亡不可,当下不及细想,展开轻功向马车奔去,便在此时,一道黑影从后赶来,与他并驾齐驱,两人几乎同时拉住车柄。娄之英只觉有如千斤之力在拖拽自己,这才知道低估了马车的下坠之势,忙运起内力,想要将车摁住,却是力有不逮,他旁边那人大喝了一声,双臂向下一顿,使出千斤坠的功夫,马车吱扭了两声,便即停住不动。
娄之英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转头看去,原来摁住马车的正是先前在茶棚里的蓑帽老者。这时辛管家和虞可娉等也都赶到,辛管家吓得大汗淋漓,先打开车门将夫人和辛公子搀扶下来,见三人只是受了惊吓,身上却无半点伤处,这才略微宽了宽心,旋即咒骂道:“天杀的什么周公子、周少侠,诱拐我女儿不提,还险些害了辛夫人母子,辛大人的家眷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便是死十次也不够了!”各种污言秽语纷至沓来,韩师爷在一旁听了不住地冷笑。
辛夫人的父亲范邦彦也是当朝名仕,她毕竟是宦门之后,虽然惊魂未定,却不失礼数,知道是娄之英和那老者救了自己,忙施礼答谢,询问两人名姓。娄之英道:“我叫做娄之英,前几日才和辛大人共同抗敌查案。”当下将在江州和隆兴府的事简略说了,最后又道:“我们几日前和大人分别时,并没听说他要去高安郡处理公务,他才到隆兴未久,连交接事宜只怕都做不完,怎会这么快到辖县去?”
韩师爷道:“是半路不知从哪杀出来个什么七大派的周公子,说大人在高安郡受困,要我们尽快赶去,夫人关心大人安危,咱们辛大管家又拍着胸脯担保无事,是以才闹到如此地步。”
娄之英道:“那位公子我却识得,他确是七大派之一、川内八台派的弟子,只不知他如何得到辛大人的信息,又编排了什么故事讲说大人在高安郡,你们缘何要信他?”
韩师爷抿嘴不言,斜眼看着辛管家,等他来答,辛管家此时又愧又恨,心中记挂着女儿的安危,早已语无伦次,哪里还能说得清楚,辛夫人道:“师爷,便请你将来龙去脉讲给诸位恩公听听。”
韩师爷无奈,只能从头说起,原来辛弃疾从京城临安调任隆兴,先和众幕僚一起往南而行,及至江州,要带洪扇给陈亮父亲诊病,便让众幕僚先自行去隆兴安顿,又吩咐其中之一的韩师爷安顿完后,即回临安接家眷过来。韩师爷在隆兴将内院宅府俱都布置妥善,便赶回临安,去接辛夫人和公子与大人团聚,辛管家在辛家把持多年,这等大事自是由他牵头,于是便收拾家当,驾车带着辛夫人等南去。
辛管家一生无后,及到四十多岁才老来得女,始终将她视为掌上明珠,自浑家死后更是对这千金百依百顺。幕僚中有一人是辛管家内弟,当初随辛弃疾调任时,辛小姐便一直央求带她同去,辛管家暗想本来没几日便要举家搬去隆兴,又有她舅舅在旁看着,也不会出什么岔乱,便即允了,此时驾车护送辛夫人等赶路,想到不仅大人一家可以团聚,自己也可见到爱女,心中不免感到欣慰。
岂料离了临安不过一日,便见辛小姐由南向北而回,她身边还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漂亮公子,一问之下才知,原来辛大人私访隆兴府下辖高安郡,此刻遇到了棘手之事,急需众人相救。韩师爷听了这话将信将疑,辛管家却细问女儿,得知眼前这位公子是八台派高徒周殊和东钱派长女端木晴之子,叫做周幻鹰,辛管家虽非江湖中人,却也知道这两家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大门派,他们的后人也都是正人君子,不会轻易说谎,何况自己女儿素来单纯厚直,说舅舅带着她和辛大人到高安郡,大人遭困受迫等种种情由,都是她亲眼所见,辛管家不疑有他,忙和辛夫人请示,力主去高安郡一探,辛夫人妇道人家,无甚高见,见辛管家信誓旦旦,也怕丈夫真有危难,便一切全凭他的安排。
周幻鹰见辛管家年老体弱赶马辛苦,便提议自己和辛小姐一同驾车,辛管家则与韩师爷在集市买了毛驴跟在车后。辛管家一路之上见周幻鹰机灵干练,说话得体,行事又很老道,的确有名门风范,看到女儿和他有些暧昧亲昵,非但不恼,反倒有窃喜之意,韩师爷却始终心怀疑窦,不住询问辛大人在高安郡的详情,见周幻鹰支支吾吾答不上来,不禁疑虑更增,辛管家却认定是因两人年小历浅,早已被惊吓的词不达意,说不出情由实属正常。
众人一路赶车南行,这一日已近隆兴府,韩师爷提议先到府里问明因果,再搬亲兵卫队一同前往,周幻鹰却道事发紧急,耽不得半点光阴,须得尽快赶到高安郡,韩师爷越想越觉不对,行到林边时,借口和辛管家解手,才在林中有了这一番对话,由此便是以往经过。
辛管家哭丧着脸道:“我那女儿最是乖觉不过,夫人,你从小看着心儿长大,可见她有过一次撒谎诳人?必是那姓周的小贼胁迫与她!我先前还道那小贼出身豪门,必有名家风范,哪想到他竟这样可恶,来骗大人一家,如今还把我的乖女儿拐去,也不知道是死是活,造孽造孽!”愧恨交集之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了进去。
众人对他的言语不置可否,都看出辛小姐是对周幻鹰芳心暗动,胁迫云云,纯属子虚乌有,但当着辛管家的面都不点破。娄之英此时细细打量和他一同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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