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官场上下人心惶惶,各有猜疑,难以安神。
不仅仅是王恩和高硂二位的府邸,大学士程鹏海的府邸门口,同样是排起了长龙。
五大顾命权倾朝野,但其实真说起来,手下的势力也并不是真的划分的那么泾渭分明。
除了那些坚定的核心拥护者以外,大多数的普通官员,都属于骑墙派。
简单而论就是,五个大老爷···谁也不得罪,谁的命令都堪比圣旨,如若遇到两相冲突,便装病拖延、推诿。
这才是官场生存的常态。
凡事,便不怕知道,或者干脆不知道。
就怕是一知半解,存在心中,却不得解惑,日日纠结,时时刻刻的琢磨,便是寝食难安。
这些官员们,纷纷拜访几位顾命大臣的府邸,就是想从这几位口中,得到一些准信,得到一些让他们能够安心的所谓内幕,然后继续埋头做鸵鸟,为官一任,在权限范围以内,做一些官员们基本上都会做的事情。
而这一日的清晨,却来得格外的早。
许多官员,还在寝食难安之中,就听到了从皇宫中,传来的大钟鸣响。
“听听!一共敲了多少下?”一位年老的官员推醒了自己身边,还在犯迷糊的第十六房小妾,小声问道。
年龄相差如爷孙的两口子,坐在床角边,竖起耳朵仔细的听。
“九响!而且以小半柱香为间隔,连续敲了三次。这是···天子要上朝?”这位年逾花甲却依旧不忘梨花压海棠,曲径通幽处的老官员,一瞬间便从床上蹦起来,仿佛这一刻短暂的恢复了少年的活力···如果不是又紧接着捂住后腰的话!
“快!给本老爷准备朝服,老爷我要上朝!”老官员语气中夹杂着难以掩饰的惶恐。
虽然一直没有处于漩涡的中心,但是作为一个京官,他依旧有着本能的政治嗅觉。
他察觉到了一丝风暴的气息。
自从上次朝会,天子意图收回顾命大臣的权力,亲政失败后。当今天子,那个刚成年没多久的小皇帝,已经大半年不曾上朝了。
而后便是天子被近侍刺杀,疯天子之名传遍四方,龙霄军成立,东厂成立···以至如今王党和高党相争,却是互相打掩护,布局天下,意图不明。
种种迹象都表面,今日之朝会,必然会成为真正大风暴的导火索···甚至直接就是风暴本身。
“老爷!如果事情不对···何不称病不去?”小妾面露担忧,她曾经也是破落官员庶出的女儿,幼年时也养在深闺中,无忧无虑。后来却由于党争,父亲被牵连下狱,府邸被查抄,她本该被充入教坊。也是多亏了父亲的同僚···也就是她现在的夫君搭救,这才嫁入府中,做了小妾。
正是因为经历过那种一切的繁华,转眼子虚乌有的痛苦,她对于这种即将到来的某种变化,同样也有几分感触。
“妇人之言···这个时候,却是躲不得了。躲的越远,被淘汰的越快,以前我们不需要真正的站队,那是因为,无论是哪一方,都需要有更多的缓冲地带,来避免矛盾的爆发。但是现在···不同了,若是在想要冷眼旁观,只怕最先被扫出局。”老官员说着,在小妾的服侍下,穿戴好衣帽,整理了一下仪容,然后拍了拍小妾的手,给她一个勉强的笑容,然后转身大步出了房门,乘坐着马车,朝着皇宫方向而去。
此时京城中,大量的官邸之内,细节虽然多有不同,但是大致却相似。
几乎所有人都清楚,这会是一个转折点。
至于何去何从,他们就宛如浮萍一般,毫无头绪和目的。
五更天方过,京城内,几乎所有大大小小的官员,就都已经战在了宫墙之下。
五大顾命,都还没有现身,整个广场上,官员们成群结队议论纷纷。
相互说话的声音虽然都不大,但是汇集在一起,却又嗡嗡嗡的···就像是成群的苍蝇,盘旋在腐肉之上,既然纷纷想要落下,却又害怕是个陷阱,肉上有毒。
嘎吱···!
城门上的侍卫发号施令,宫城门被打开。
一眼望去,已经有大量的东厂番子立在了大道两侧。
用东厂的人,替代了皇宫中的侍卫···这个讯息,虽然算不上大,但是也足够意味深长。
第一百一十章上朝(中)()
咚咚咚!
罗列在火离宫两侧的十八面绘龙大鼓,在力士的敲击下,同时震响。
大离一朝誉为‘火德’,以正红色为最贵。
火离宫庄严坐落,随着敲打大鼓的声音,走廊两侧的火塘忽然点燃。
在熊熊烈火中间,所有的朝臣肃穆的往大殿内走去。
官员中,再无有人小声交谈,又或者举止无礼。
皇权虽然旁落,但是都是有身份有见识的官员,不至于在这等礼仪之上,出现纰漏,引人非议。
大殿之上,封林晩这个天子高居于龙椅之上,一身正红色的龙袍,镶嵌着一些黑色的花纹,显得格外的庄重、威严。
左右分列着五把铜铸的椅子,分别以蛟龙、白虎、仙鹤、麒麟以及神龟为图形雕刻点缀。
这是属于五位顾命大臣的位置。
大离一朝,凡宰相皆有见天子不拜,且上朝有天子赐座的习惯。
五位顾命大臣,虽然说起来真正有相位的,只有高硂。
山呼海啸之声中,众臣叩见天子。
并没有太监,站出来,甩着拂尘,喊一句‘有事起奏,无事退朝’这样的废话。
朝会是封林晩这个天子主动召开的,这个时候,那怕是群臣无事,他这个天子也必然会有话要说。
环顾四周,仿佛是荒野中的狼王睥睨四野。
看着那依旧空荡荡的五个位置,封林晩语气平淡,仿佛很轻易便说道:“既然五位顾命,皆无意上朝,那就把他们的位置给撤了吧!”
立刻便有番子涌入殿内,似乎就要搬走那五把无比碍眼的椅子。
“起奏陛下!河东水灾,数十万百姓流离失所,还请陛下圣裁!”一位官员从人群中站了出来,手持笏板态度恭谦。
但是没有人会怀疑,他不是在阻止封林晩的决定。
就像是拉响了一个信号弹,更多的官员站出来,将全国各地,或真或假的各种消息,全都一股脑的禀报,虽然口称是让‘圣上处理’,却并无真心让封林晩这个皇帝,做决断的打算。
他们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嘲讽封林晩这位帝王。
让他清楚的知道,没有五位顾命大臣,那他这个天子就什么都不是,什么都做不到。
即使江山糜烂到一团乱麻,他也只能就这么看着,无法有任何的作为。
封林晩的面色没有丝毫的变化,他手里握着的是那把杀人的天子剑,凡铁所铸,却令人胆寒。
疯天子的名号···有这把剑一半的功劳。
面对天子那略显疯狂的眼神,满朝文武没有任何人露出惧色,仿佛皆是铮铮铁骨,满大殿的肱骨铮臣。
气氛似乎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僵持。
渐渐的,没有人再站出来说话。
封林晩这个天子不吭声,满殿所站立的朝臣,也都不吭声。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
日头已经升到了正当中。
远远的终于又有脚步声靠近。
人未至,声音就先传了过来。
“陛下这又是在做什么?您正当年壮,高于龙椅之上,倒也不觉艰难。可怜那些年过半百的老臣子,为朝廷奉献了大半辈子,如今去还要吃这样的苦头,未免有些缺了仁德吧!”毫无掩饰的嘲讽,几乎让所有人都可以察觉到的跋扈。
在这尖锐的讥讽声中,一身紫色官服的高硂,跨入了大殿门槛,也不见礼,直接就一屁股坐到了那个雕刻着神龟的椅子上,神态自在,表情淡然。
大殿中无形的气氛却仿佛一瞬间活泼了许多,分明可以看见,有好些重臣的脸上,露出了轻松之色。
封林晩闻言,却带着些神经质,笑着站起身来:“既然如此,你我便将这身后的座位,让给那些老臣可好?”
高硂一愣,似乎也没想到,封林晩会给出这样不着调的一句话。
紧接着不等高硂反应,封林晩又挥手道:“好!既然高相来了,位置自然不用撤,但是那剩下四张椅子,看着就用不着了。”
话音方落,王恩和赵开诚联袂而来,前者姿态端正,举止刻板,却有着难言威仪,而后者龙行虎步,霸气四溢,仿佛比起端坐于上的天子,更像一个合格的帝王···。
两人各自无言,却分别坐在了麒麟与蛟龙椅上,也不看天子,更不看高硂,就像是人虽然到了,却并不打算给面子,说些什么似的。
而不等封林晩再言语,却又有一个文臣和一个武将,分别从队列中走出来。
一人捧着虎符,一人持着一把玉笏板,分别置于白虎与仙鹤二椅之上,占据了座位。虽然无言,但是态度明显。甚至连一个表面上的请假借口,都不愿说。
连续三响,仿佛是三道巴掌,要将封林晩这个皇帝,拍的哑口无言。
“哈哈哈哈···好!真的很好!”封林晩的目光明亮,依旧扶着宝剑,高高在上站立着。
此时,受封林晩控制的机器人司马亮,却率领着一众东厂的番子,抬着几口大箱子,快步走了进来。
“臣司马亮叩请圣安!启禀陛下···都在这里了。”说罢直接掀开一口箱子。
箱子里摆放着的是一卷卷的书册。
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些书册里写的是什么。
而封林晩却已经自行走下龙椅,拿出一卷来,亲自开口诵念。
其中所载,皆是朝臣们平日在吃穿用度上,逾越规矩之处,不言他们以权谋私,中饱私囊,也不言他们如何欺上瞒下,欺压百姓,更不言他们怎么结党营私,架空帝王。
单单说的就只有一点,那就是逾矩。
起初那些被点名的官员,尚且面露不屑之色。
渐渐的却都开始不安,甚至面露恐惧···。
天子不能亲政,故而无论是朝内还是朝外的大事,都由不得天子做主。
若是有官员贪污渎职,或者结党营私,皆需要由高硂或者王恩处理,封林晩这个皇帝,即便是知道了,也只有‘建议’权,而无处置权。
但是像逾矩这样可大可小的罪责,全然不同。
这是属于皇家天然维持皇室超然地位的权利,不属于顾命大臣们分割皇室权利的范畴。
以往也没什么人真的去计较。
只要不是有官员昏头,在家中使用龙纹凤袍,那就算不上什么事。
但是现在···封林晩这个皇帝,偏偏就十分小家子气,开始就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斤斤计较。用他手中,那被瓜分几乎完毕的微弱权利,清算着朝臣们的罪过。
以往或许这样戳穿,也没什么用。
然而,看看那些满面凶光,手持利器的东厂番子,很多原本满不在乎的大臣,开始腿软了。
“陛下···你这究竟是想要做什么?你是想让这满朝的文武,都下了大狱,然后让这天下,陷入一片混沌,让大离的江山,彻底颠覆无主吗?”高硂第二次发问了,并且毫不客气,他甚至不曾动一根手指头,只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仿佛鄙夷的看着封林晩,满口的嚣张。
群臣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不少人面露感激之色。
却也有一些真正的奸猾之辈,忽然心生不妙,感觉这事态的发展···不太对劲。
“怎么感觉···今天的相爷,格外的···跋扈!就像是在···配合天子?错觉吗?”同一时间,这或许是好些人的心声。
第一百一十一章上朝(下)()
王恩和赵开诚也同时瞧了高硂一眼,二人依旧一言不发。
“哈哈哈···高相说的不错,朕作为天子,有志明君,当然不会因此使得朝纲混乱,天下无人治理,但是朕大费周章的查了你们,就不能空手就这么算了,否则朕的颜面何存?所以···以下念到名字的,朕可以给你们两个选择。”
“第一,你们一起出来抓阄,朕要选十个人出来,作为典型处理,以振朝纲。”
封林晩的话音才落,顿时满殿一片寂静。
“混账,堂堂国家大事,事关诸多朝臣,岂可如此儿戏···昏君···昏君!”一时之间,有些被逼急眼了的朝臣,开始大声的指责封林晩,意图激起群愤,携群臣之势,威胁封林晩这个君王,就此罢手。
噌!噌!噌!
把把利刃竖起,众多东厂的番子持刀立在左右,目光不善的看着那些带头喧哗之辈。
“第二···!”封林晩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用自己的声音盖过了喧哗。
“由众人一起不记名投票,选出得票最多的五个人,将他们作为典型处置···那么选择吧!是赌运气,还是赌你们平时的人品。”封林晩脸上又露出疯天子那标志性的笑容,怎么看都显得疯狂,且不正常。
两个选择,其实归根结底,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封林晩杀鸡骇猴的手段,同时也是他分裂朝堂,打破这潭死水的一招毒计。
别说什么,将满朝不从全部杀干净,这天下有才华想出头的多了,有的是人当官。
不错,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无论是哪行哪业,都有生手和熟手的分别。
再有才华的人,要将才华转换为实实在在的执行能力,多少都需要一点时间。假如整个大离上下,大量重臣更换,那么就会导致各方各面都运转不开,这种情况下,绝无安然过渡的可能。
而封林晩给出的两个选择,既要杀人,也要诛心。
给他们选择,是让他们错误的以为,自己有的选。
就像劫匪拦路抢劫,威胁路人要么丢财,要么丢命。如果只言劫财,那么路人多半想着逃跑,如果只言要命,那么怎么说也得拼命搏斗反抗。给了一个貌似有选择的选择,那下意识的,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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