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一怔,不知这位新来的夫子为何会说出这般诛心的话语来。他模糊记得以前史义挽夫子讲过,作为一个读书人,就应该以达济天下为目标,应该“有教无类”,可是许夫子所讲的这些,却是已经近乎离经叛道了!
想到这里,黑子张大了嘴巴,吃惊地望着许琅。可惜这位俊逸非常的许夫子对他的目光视若无睹,低头说了一句“去,答应他”之后,便坏笑一声,一把便将还在畏手畏脚的黑子给推入了场中!
“他还真敢答应了!”
围观的众同窗齐声惊呼,万不了这块“顽石”居然有胆量答应柳清远的挑战,难道他近日脸皮又长厚了不成?
一时间,唾沫与白眼齐飞,嘲讽共鄙视满面。学童们都觉得这个连《三字经》都背不出来的张希凡不要脸,哪里知道,刚才张希凡已经毫无遗漏地将其背了出来了;而他们极力看好的柳清远,才是真正耍赖不要脸的那个人!
“我……我答应。”
对于柳清远的挑战,其实经过了刚才过目不忘《三字经》之后,黑子心中已是毫无畏惧;可是这么直截了当的站在众同窗面前,他却还是头一回。饶是他以前被史义挽夫子多次诘难,同窗们的白眼嘲弄不知道已不知听了多少声,看了多少遍;现在突地要面对陌生而又熟悉的众人,他还是口干舌燥,目光躲闪,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
就像是一个刚上战场的新兵。
许琅好笑的看着张希凡这副大姑娘上花轿似的害羞模样,不由得又为其感到心酸。
你说你一个开了灵窍的家伙,明明可以过目不忘了,对于背书之流完全是稳操胜券啊。为何现在,却还是如此紧张不安?
自然是平日里被欺负惯了……
想到这里,他对这个小脸黑乎乎的小家伙更是怜悯。见他支支吾吾了一声之后便不再言语,明显是先输了气势,只好苦笑一下,朗声替他解围。
“时候不早了,你们都先进学堂来罢。我是你们的新夫子,许琅。”
哎,许太仙啊许太仙,你果真没辜负你这个“太闲”之名啊……
他低头嘀咕一句,晃荡着雪白的双袖,率先转身,迈步跨入了满是桌椅的学堂之内。
第二十六章、背书论雄()
围观的众学童怔了片刻,随即突然醒悟过来了。
刚才他们还在暗中互相询问,这个长身而立的俊逸青年到底是谁;现在听得他自报身份,众人俱都是羞红了耳根,万不了自己竟然给新夫子留下了这么个印象!
慌慌张张的几声惊呼过后,这群半大少年便争先恐后的朝着学堂内挤去,推推嚷嚷,生怕落后一步。
待黑子慢吞吞的低头走向学堂内自己那个熟悉的位置时,同窗们已是挺胸抬头,目不斜视,端端正正的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活脱脱的像是一尊尊泥塑木雕。
许琅气定神闲地坐在案桌后的太师椅上,脸上挂着薄薄的一层笑意,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众学童眼见新夫子如此随和,绷紧的小脸不由得松了松。
“史夫子回家养病去了,由我来暂时担当教习一职。”
许琅笑着解释了一句,对于刚才众人乱哄哄地在院子里围观叫好之事丝毫不提。
“许夫子好……”
在座的半大少年们齐声恭敬地开口喊道,许夫子对于刚才之事没有兴师问罪,赢得了他们的一致好感,这声问候倒有多半人是真心诚意地喊出来的。
只有柳清远和黑子大抵感受到了许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喊得咬牙切齿,愤愤不平;一个喊得有气无力,无可奈何,对于许琅强行推他入场之事还是隐隐有些埋怨。
这位许夫子,行事也……太过鲁莽了……
黑子拉长着脸,暗暗腹议不已。正在愣愣出神之际,耳中猛地听到许琅陡然提高了的嗓音:“张希凡,张希凡?张希凡!”
“啊……在,学生张希凡在此!”
在许琅无可奈何的目光中,黑子慌慌张张的站了起来,立刻又赢得一片低低的偷笑声。柳清远戏谑地远远瞥了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过头去,一如以前那般不屑一顾。
“咳咳,柳清远说要与你再比试背书,你可有何异议?”
许琅装模作样地咳嗽了几下,压下那片偷笑声。他那两道浓密的剑眉轻浮地往上扬起,暗示黑子赶紧答应下来。
“真的,真的要这样吗?”
知道自己真能“过目不忘”之后,黑子现在最想做的,其实是抱来一大堆书卷,然后一一将其记入脑海中去,从中体会那种过目不忘的快感。他就像是一个饿了许久许久的乞丐,现在突然捡到了一锭金子,所想的第一件事便是用这锭金子去好生大吃一顿!
与柳清远的背书大战,在他现在看来,倒是毫无意义的浪费时间了。
“必须。”
许琅仍是“和煦”的微笑着,可是黑子却是读懂了他目光中的意思——既然别人都不会念你的好,你又何必自作多情,白白放过打压他的机会?
“好……好吧。”
黑子只得点了点圆圆的小脑袋。众学童见他装模作样的推脱了半天,最后还是只得无奈的答应下来,于是不由得俱都暗暗翻着白眼,心里对黑子的鄙视又多了几分。
“好,那……”说到这里,许琅顿了一下,看了眼柳清远,白面少年傲然点了点头。他收回目光,提起饱吸浓墨的狼毫,在雪白的宣纸上刷刷的写了起来。
过得片刻,许琅心满意足的放下笔,轻轻吹了吹还未干透的墨渍,然后才小心翼翼的抄起自己的“墨宝”,向着底下伸长了脖子的一众学童展示。
全场雅雀无声!
黑子神情呆滞,双目发直,怔怔地看着宽大的宣纸上那几行大字,张大的嘴巴完全可直接塞下一枚鸡蛋。
这字也……也太难看了!
众学童努力板着一张张小脸,拼命忍着不让自己笑出来。许琅却是浑然不觉似的,指着手中宣纸上的字迹笑着说道:“既然两人都同意,夫子也很是欣慰……”
他隐含笑意的目光飞快的将学堂内所有的面孔一扫,然后淡淡开了口:“不若如此,你们都去准备准备,明日上学之时,咱们来一场‘背书论雄’可好?背得不好的……日后的功课怕是得加重了……”许琅语重心长地缓缓道来。
哼,围观起哄,现在还敢笑我字难看……
看着底下哀鸿遍野的众学童,他此时很是满意。
“《三字经》,《千字文》,《百家姓》……”
这群半大少年们俱都眯着眼睛细细看着宣纸上的长长的一串书名,前三本还好,可是到了后面,却是陡然上升了不止一个难度。
《诗经》,《论语》,《孟子》。。这些书除了《论语》以前史义挽夫子提到过几篇,剩下的到现在根本就还未开始学啊!
这许夫子,也真真个太狠了!
一干学童们脸色惨然,俱都是无精打采的低着头。柳清远稍微镇定些,毕竟“四书五经”他都尝试着背诵过。
张希凡,这下我看你还怎么跟我斗?!
他满怀恶毒快意地转过头去,却是错愕不已。
脑海中想象的画面没有出现,那块黑乎乎的“顽石”正百无聊奈的扣着书桌上的裂缝,一点惊慌失措的样子都没有。
是的,黑子现在很无聊。
《三字经》他已经记得,无须再去下工夫;《千字文》和《百家姓》他那本破旧不堪的书卷上就有,刚才许琅亮出所需背诵的书名之时,他便急不可耐的翻开了书卷,然后如饥似渴的细细看了起来,然后他低下头去,默默的将那两篇发蒙文章给一字不漏的给背了出来。
所用时辰,不住十息。
现在身旁再无书可背,他低着头,靠着打量起书桌上以前不曾注意到的裂缝来打发时间。
耗费了整整两年的时间,却没有眼下十息所记的内容多,他漫无目地的目光却是浮现出浓浓的迷惘。
倘若早点遇到许夫子,早早便开了灵窍,那自己过去的苦苦坚持,到底算是什么?
难道真的就只是个笑话吗?
在裂缝上轻轻扣着的指尖缓缓加重了力道,看着细微的褐色木屑翻飞,他怔怔无语,只有目光在莫名的搜寻着。
仿佛要在里面找回过去那些,夹杂着泪水与隐忍的旧时光。
第二十七章、许琅借宿()
浑浑噩噩的熬到放学,黑子和同窗齐声向许琅告别,就欲各自散去。想到明日的“背书论雄”,稍有把握之人则是双目隐隐有些兴奋;而诸如小胖子朱有才之流,则是完完全全的哭丧着脸,怏怏不乐。
没了背诵《三字经》这块久久压在胸口的大石头,黑子浑身一松之余又颇感迷茫。他提着考箱,缓缓朝着私塾门口走去,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了许琅那温厚的嗓音。
“张希凡,你先等等。”
这声音显得极为突兀,原本转身离去的众学童讶然回首,惊奇地用目光在许琅和黑子之间扫来扫去。人流中的柳清远见到许琅如此在意黑子,神色一冷,低低哼了一声,昂首离去。
黑子一怔,愣愣的转身望向许琅,不明白这位新来的许夫子为何要自己独自留下来。看到黑子眼中的迷惑之色,许琅朝了靠拢过来,然后不好意思的干笑着开了口。
“哈,张希凡啊,夫子我是第一次来这里,时间匆促,就连住宿之地都未选好……那个,要不,我去你家里借宿几晚可好?”
借宿?
黑子挠了挠脑袋,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镇上不是有客栈吗?我家,我家离这里还是有点远呐……”
黑子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去。虽然许琅今天帮助自己开了尘窍,让自己能过目不忘,恩同再造;可是对于把夫子领回家去借宿,他的内心其实隐隐还是有些抗拒的。
“客栈……”
许琅一呆,却是忘了这茬。他立即装作难以启齿的样子,讷讷地说道:“夫子刚刚担任教习,现在没,没钱啊!”
“没钱……”
看着许琅那身雪白的儒袍,怎么看都像是很值钱的样子,黑子自然不肯相信许琅的话了。这位新夫子信口开河的本事,早上在院子里的时候他可是领教多次了。
眼见这个黑脸少年愣愣地望着自己的云锦长袍,许琅咬咬牙,厚着脸皮说道:“我的钱,都买这身行头了…。。”
这句话说完,看着黑子眼中隐隐露出的鄙视之色,他也只能在心里苦笑一声,装作没有看到。
“啊,那……那夫子岂不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鄙视完毕之后,黑子却是突然想到了填饱肚子这个严重的问题,是以急急忙忙的问了出来。
“呵呵,要是不介意的话,夫子就先在你家搭个火,等有了钱,我再补上。”
黑子主动提出这个问题,许琅自是连忙回应。他搓着双手,讪讪地干笑着,脸皮却是有些发烫。
许太仙啊许太仙,想不到你也有今天!
想到自己过去一掷千金而面不改色,如今却要死皮赖脸的跑到学生家里去借宿混吃……饶是他磨砺自家脸皮多年,此时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啊,那,那好吧……”
黑子显然也是没有料到这位许夫子如此的不客气。怔了片刻之后,他只得苦着小脸,提着考箱在前面带路,硬着头皮领着许琅一路往张家村走去。
走进自家的小院里,黑子畏畏缩缩的将许琅的来意将给了父母听。待二人疑惑稍解之时,许琅又凭借着自身良好的容貌和不俗的谈吐很快就赢得了二人的好感,连连声称“许夫子想住多久都没问题”。
就这样,许琅便落脚在了黑子的家里。
吃罢晚饭,黑子领着许琅往自己的小屋子走去。原本黑子父母已经准备好了另外一间宽大的厢房,可是许琅以督促黑子学习为名,硬是要和黑子挤在他的小屋子里。黑子父母又惊又喜,直道许夫子宅心仁厚,好人有好报之类的云云。
“夫子,你睡床吧,我打地铺就好了。”
黑子将抱来的凉席铺在地上,然后恭敬的请许琅睡床。
“呵呵,不用,我打坐便可。”
许琅笑了笑,直接盘坐在了凉席上。黑子一怔,却是摇了摇头,说什么都不愿让许琅就这样坐一晚上。万般无奈,许琅只得耐心的向着这个倔强如牛的黑脸少年解释起什么是修炼来。
“夫子的意思是,就这么坐着,然后便可吸收天地元气炼化为真元?”
“嗯,今日为你洞开尘窍费了我许多真元,所以我得努力将其修炼回来。”
“啊,原来,原来是这样……”
黑子一惊,急急忙忙的鞠躬道谢。许琅摆摆手,示意他起身坐好。
“无妨,这也算是你我有缘吧。”他淡淡的笑了笑。“你这里有《诗经》,《论语》和《孟子》么?若是没有,我可以口述让你记下来。”
“有的,有的!”
黑子点点头,飞快的从屋子的角落里翻出了几本灰扑扑的书卷来。许琅看着上面那层厚厚的灰尘,不由得哑然失笑。
“你就一直将它们堆在角落里?”
黑子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小脸黑里透红。他小声地解释道:“以前背诵不出《三字经》,史义挽夫子便不许我看这些书,说是连千来字的发蒙文章都不会背,就别再去侮辱先贤经典了……”
许琅一怔,万不料有这般缘由。他宽声安慰道:“好了,如今你的尘污窍已开,再也不会有人能用背书一事来诘难你了。”
“学生张希凡再次多谢许夫子大恩。”黑子放下手中的书卷,又恭恭敬敬的的行了一礼。
“只是这事太过玄奇,切不可随意讲出去。”许琅一脸正色的叮嘱。
“嗯嗯,我一定谁都不说!”黑子飞快的点了点小脑袋。
“如此甚好,你快快将这三本书籍的内容记下,明日,该是你扬眉吐气之时了。”
黑子点点头,拨亮了油灯,坐在桌前开始认真的看起书来。过得片刻,他心中难耐,终是忍不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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