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卧丘上仙,喜怒无常,刚才还是笑眯眯的,现在眼神却冷冽得能杀人。
他没有目眦尽裂,没有勃然色变,但那含冰淬毒的目光钉在谁的身上,就似能将那人焚为灰烬。
杨隽不在卧丘的怒火之内,却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滔天怒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只听卧丘凛然道:“贪心不足蛇吞象。我看你们都是不想活了!”
他这话里说的却不是苍武启三人,而是龙族一众。
卧丘不理世事,却并非不通世情。
苍阳贺既然是苍阳异的孙子,又是龙族的大祭司,那在玄洲龙渊已是地位超然,又怎会不见了踪影?
他早知道龙族十二氏为了一部无上神龙图录几乎打得头破血流,当年末帝凌休逼死苍阳豫就是为了那部传承已久的无上神龙图录。
无上神龙图录不是凌休覆灭的根源,却是一条导火索。
而无上神龙图录对于白龙氏来说,既是安生立命的根本,也是招徕祸患的源头。
苍阳异殒身之时,苍阳贺年纪尚幼,家传的无上神龙图录想必还没修炼成。
龙族得天之幸,筋骨血脉强横,寿数本就长久,纵观三界,殊无敌手,只比九幽天之上的神族略逊一筹。
且白龙氏世代修习无上神龙图录,肉身之强悍以及寿命之长,已远非其他姓氏能比。能够接任大祭司之位者,基本上都已年近百万之数。
然而近百万年以来,龙族权势跌宕,历经废帝、族灭、迁徙玄洲,白龙氏一家秉持无上神龙图录的掌诀者不断更迭,远胜往昔。
苍阳贺曾祖苍阳豫死于非命,其父苍阳澈英年早逝,他正当少年的时候祖父苍阳异又撒手西去。
白龙氏苍阳一家竟似乎都是时乖运蹇,福源浅薄。
卧丘却不信这些时也命也的论调,他只将一切都归结于**。
如果不是凌休心性暴戾,残杀聚龙氏皇族,为祸龙族,苍阳异怎么会家破人亡?
如果不是龙族历经劫难还不思反省处处作乱,苍阳澈怎么会筋脉尽损,英年早逝?
如果不是诸龙不绝贪念,苍阳贺又怎么会流落他方,引得众护法来寻找?
卧丘虽然没有听苍武启将事情一一道来,却早已直击事实内幕,看透了扎在溃烂腐肉里的毒刺。
他早看世间这些争权夺利的事情不惯,又见这次龙族内讧竟然把火烧到了旧友唯一的孙子头上,不禁勃然大怒,越想越气。
苍武启见他面色凝重,眼中怒火几欲燃烧起来,心中大骇。连忙起身朝卧丘跪下,道:“上仙请息怒!”
元志和苍聿延见领头的苍武启跪了,也迅速翻身下跪。
卧丘见三人一排跪在地下,神色愈加冷厉,连声冷笑。
喝道:“你们族中的事,求到我跟前又有什么用?大祭司也好,无上神龙图录也罢,跟我可一分干系都没有!”
卧丘心中气怒至极。
他见这方灵原升起一股龙气,原以为苍阳氏故人之后前来访旧,心中倒还有几分快慰。
等到苍武启几人来到面前,他一望就知,这三人都不是出自白龙氏。
再之后听苍武启说有事相求,心中颇为不悦。想来苍阳贺年幼时自己还曾经见过的,如果龙族有事相求,怎么不是苍阳贺亲自前来?
现下才明白,龙族这次捅了大篓子,连大祭司都搞丢了。
不过,他们到底紧张的是大祭司,还是无上神龙图录,那就不得而知了。
卧丘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心,尤其是气怒的时候。
刚才他心情好时能将三人当做客人对待,现在却想这几人未必不是为了无上神龙图录来诓骗他的。
他这一发脾气,连灵珂都骇了一跳。
第33章 相交莫逆()
杨隽一直都注意着灵珂,见她受到惊吓,想来是从未见过卧丘发怒,不由觉得十分安慰。
察言言,观其行。由此可知,卧丘对灵珂必然是百般骄纵的。
苍武启三人却已面无血色。
苍武启来之前就已经预想到了此时的情境。
传闻卧丘与故去的大祭司苍阳异交好,他原本还有些不信的。只因卧丘在三界的名声并不算好。
卧丘一生恣意纵横,任性无忌,诸神都对他无可奈何。
而苍阳异一生为龙族鞠躬尽瘁,堪称高山景行,万古流芳。
二人性格完全不相同,理念也似乎背道而驰。外人委实难以理解这两个人怎么会彼此投契。
无怪乎苍武启心生疑惑。因他年纪尚轻,故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在他眼里,苍阳异一生为龙族忧劳,联合诸族废黜了暴虐的末帝,又带领龙族东迁玄洲,而后又打通了玄洲和嵊洲的跨界域门,最后力敌魔孽噬焰,的确称得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哪里知道苍阳异为世人所知的这一切,都发生在其家破人亡之后。其父苍阳豫在世之时,苍阳异也是个桀骜不驯的人物。
他原本不愿承继龙族大祭司一职,终年游历在外,故此才躲过阖家覆灭之祸。
苍武启也算有几分急智,听卧丘寥寥数语就知他对龙族没有任何好感,遂只讲起苍阳异、苍阳贺来。
“小子斗胆,恳请上仙暂时息怒。此事说来话长,但我等万死难辞其咎,绝不敢推脱责任。”
“但现今却是寻找大祭司为要。大祭司出走龙渊时已身负重伤,并且被多路追踪。如若不能找到大祭司,恐日久生变。肃公若知晓大祭司今日这般狼狈,也定然心中难安。”
其实苍阳异早就死了,烟消云散,还有什么安不安的?
苍阳异以自己的神魂封印了噬焰,早就死得不能再死。这件事众人心知肚明。
苍武启说这话只不过是想唤起卧丘对苍阳异的旧情,盼他念在苍阳贺与苍阳异的血脉之情上施以援手。
但他面对卧丘的威势,压力重重,自己本身又不是圆滑的人,一番话错漏百出,并不圆转。
卧丘自然看得出这番话不是一个圆滑之人说得出的,但他对苍武启几人已然十分不满,苍武启提起苍阳异更是触了他的逆鳞。
心中更想:焉知他不知故意编了话诓我,实则还是在打无上神龙图录的主意?
元志出身龙族王室赤龙氏,还是个有王爵的郡王,性格跳脱。
见苍武启说了这许多话,卧丘仍然不应,急道:“上仙,我大哥出走的时候身负重伤,还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那孩子……”
“元志!”
元志话未说完,就被苍武启厉声喝止。
苍武启在卧丘面前不敢造次,声音不高,但语气峻厉,神色肃穆。
元志陡然间被他打断,顿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苍武启出身青龙氏,身份上不如元志高贵。但龙族大祭司并四位护法不论身份尊卑,只论长幼之序。苍阳贺原本辈分高出他们,但四位护法都称他大哥。
卧丘听得直皱眉。苍阳贺的妻子怀着孩子?
白龙氏数百万年来一直是单传,内中缘由卧丘并不很清楚。但他曾听苍阳异说起过,白龙氏子孙一辈子只能有也只会有一个后嗣,而且必定是儿子。
如果他们说得没错,那这个孩子就是苍阳贺唯一的孩子,也是苍阳异唯一的曾孙。
卧丘知道苍阳氏家学渊源,子孙性格迥异,或沉稳,或桀骜,或机敏,或豪爽,但绝没有一个胆小怕事的。
更何况苍阳贺因其父不良于行,自幼跟随苍阳异,几乎是苍阳异一手带大。
他那位小友教出来的孩子,能是畏首畏尾的人吗?
他是白龙氏唯一的传人,堂堂龙族大祭司。他的先祖为龙族奉献一生,他的祖父更是龙族的大功臣。没有人比苍阳贺更有权利在龙渊呼风唤雨!
卧丘忍不住想,到底情势是如何艰险,才会逼得苍阳贺带着身怀六甲的妻子和自己唯一的儿子离开玄洲?
到底是怎样的山穷水尽,才会使他去国离家,以身涉险?
到底是怎样的万念俱灰,才会使他抛下其祖费尽心血,一手建立起的龙渊?!
卧丘目光森冷地睇着苍武启三人,话语里没有一丝温度地问道:“那当时你们又在哪里?”
“我……”元志不及思索就张了口,但到底还是无话可说,飞扬的眉角也耷拉下来,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三人相顾,均是面现难色,个个神色愧疚。
“哼!”卧丘冷哼一声,道:“该当你们救命的时候袖手旁观,现在却假惺惺地跪在这里装模作样!我可受不起!”
他心中已然认定苍武启几个不是好人,在苍阳贺身陷重围的时候没有施以援手,既没有尽到祭司护法的职责,又没有顾全兄弟情分,实在是不忠不义。
正如苍阳异所说,卧丘看似藐视一切,实则重情重义。
他最看不过逐利薄情的行为,也最憎恶刻薄寡义的人。
何况苍阳异是他唯一的朋友,龙族让苍阳异绝嗣,卧丘如何能忍?
卧丘可不管苍武启几人是不是罪魁祸首。他向来喜怒随心,现下只想给几人一点教训。说着便手指一动,袍袖微扬,一个劲风从袖底骤然而出。
苍武启、元志并苍聿延三人被卧丘这一扫,顿时倒仰,跌出蔚然亭外,骨碌碌滚到崖边。
三人还从来没有过这等狼狈的时刻,连忙翻身爬起来。
元志出身高贵,原本性格有些骄矜,一生之中,哪里受过这种气?
当下怒道:“上仙不愿出手相助也就罢了,我兄弟几个自去寻找大哥就是。十年也好,百年也罢,千年万年,总能找得到的。只是不知上仙如此薄情寡义,就不会对已故的肃公心存愧疚?”
他见跪拜了这么半天,卧丘仍然面色不虞,又对几人多加讽刺,言下之意直指他们居心不良,心中不由愤懑异常。
第34章 惊世异闻()
自肃公苍阳异仙逝之后,龙族不思汲取当年聚龙氏覆灭的教训,反而更加变本加厉地争权夺利。
更是如末帝凌休一样,打起了无上神龙图录的主意。
众人皆欺苍阳贺年幼失怙,实力又远不及苍阳异,直欲强取豪夺无上神龙图录。
最终逼得苍阳贺出走,玄洲龙族乱象一片。
元志再是心大,也对族人十分看不上眼,既悲且恨。又因性格单纯,和苍阳贺十分要好,对苍阳贺一家也就格外关心。
原本以为凭着卧丘和苍阳异的旧情,此行一定能够得到卧丘的援手,早日找到苍阳贺。此时愿望落空,便分外难受,不禁对卧丘恶言相向。
怨愤交加之中,元志的话脱口而出,急雨一般噼里啪啦就倒了个干净。
苍武启和苍聿延不及阻拦,不由得脸色灰败。心道,元志这番话把这位爷得罪狠了,不知道三人还能不能全须全尾地走出灵原?
正忐忑中,听闻卧丘连声冷笑。
“苍阳异一生为龙族鞠躬尽瘁,你们又是如何回报他这一片赤忱的?”
“如果不是你们包藏祸心,苍阳贺会从龙族出走吗?”
“你们龙族自己惹下的祸事,凭什么又要我来给你们收拾烂摊子?”
卧丘右手轻轻扬起,一边说一边朝着三人连连挥掌。
掌风猎猎,刮在三人身上像利刃划过一般。
卧丘每问一句,苍武启三人的脸色就灰败一分。
他们当然知道症结就在龙族自身,但是他们自己的家人或许就参与其中。
刚才卧丘问到苍阳贺受难的时候他们在哪里,三个人都无话可说。不正是因为他们都被绊住了脚,没能施以援手,以致苍阳贺被围攻,身受重伤吗?
就连口不择言的元志,也低头不敢再说话。
卧丘三掌挥出,自觉劲力不大,但苍武启三人若不是苦苦支撑,早已瘫倒在地。
他们全身上下不见半点伤痕,衣衫完整,却出奇的疼痛。
要知道龙族肉身强悍无匹,身上还覆盖着一层坚硬的鳞甲,轻易不会受皮肉伤。哪知被卧丘手掌这么一拂,竟然痛得打跌。三人皆咬牙强撑。
卧丘掌风虽凌厉,却丝毫没有波及亭内的杨隽与灵珂,但二人均是面色大变。
灵珂是被卧丘的震怒骇住,杨隽心中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龙族!
嵊洲传说中有通天彻地之能的神龙?
他刚才见卧丘与苍武启你来我往之间,言辞甚是犀利,心中已在暗暗揣测三人的身份。
此时听卧丘连道三个“龙族”,方知面前三个伟岸男子均是出自龙族。
杨隽心中转过数个念头,心思起伏不定,但见灵珂一张小脸骇得煞白,不由伸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指尖,轻轻捏了捏。
灵珂素手纤纤,触之温软细腻。
杨隽稳了稳心神,轻声道:“别怕。”灵珂报之一笑。
苍武启忍着身上痛意,在蔚然亭台阶外跪下,道:“上仙明鉴,我等对大祭司绝无半点加害之心。当日他身陷险境,我们未能及时救援,已然深感愧疚。”
“后来多方查探,却因势单力微,数年之后才查探到当年大祭司幸免于难,带着妻子闯入了嵊洲之境。我们兄弟几人暗中筹谋了数年才来到嵊洲,此番是无论如何也要找到大祭司的。”
“当年的事我们身负重责,绝不敢否认。我们也无法证明自己并没有心存不轨,不敢请求上仙相助,更不敢以情胁迫。但请上仙念着昔年肃公的旧情,如遇大祭司及其妻子,能多加照拂。苍武启感激不尽!”
苍武启心知不敢再以苍阳异旧情胁迫卧丘,语气越发诚挚。
他与苍阳贺相交多年,确实忧心其安危,在嵊洲寻找数月却是徒劳无功,心中实在惶急。情急之下言语未加修饰,倒使一番拳拳之心表露无遗。
卧丘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好一会儿,才抬抬手,道:“你们去吧。”
元志与苍聿延面面相觑,苍武启却无二话,利落下拜:“冒昧打扰,望上仙恕罪。我等这就告辞。”
杨隽眼见那三个男子化作三道长虹,凌空而去,渐渐消失在夜空中,犹未回过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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