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大亮。郭岱自昏沉中清醒,就听见屋外有一阵吵闹声,似乎是有几个人在争执。
“师兄你不能这样,这块星珏是我师父所赐,你不能这样拿走。”一个人焦急地喊道。
另有一人言道:“白雍师弟你先莫急,为兄我这是忙于炼器,需要这块星珏布阵聚灵。不瞒你说,过几日门内会有一场较艺比试,优胜弟子将会随掌门一同前往西境青衡道,参与那一甲子一次的杏坛会。为兄我只有炼成法器方有胜算,师弟你就算关照关照为兄,我炼器完毕后一定会还你。”
白雍师弟不依不饶地说道:“师兄你也太过分了,这块星珏是我师父的遗物!你炼器那是你的事,你缺东西找其他尊长去求,哪里有抢我们这些晚辈的道理?”
那位师兄语气变得有些阴狠了:“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掌门和其他几位长老,哪个不是只关心楚玉鸿一个?也不知道他是哪来的野种,连掌门的三垣泰定都拿到手了。我们这些晚辈弟子只能抢点残羹剩饭,星珏我又不是不还,你叫什么?非要引来其他人将事情闹大不成?”
郭岱听外面两人争执,大概就明白事情来龙去脉了。璇玑门并非什么大门派,此二人亲传师父估计已经仙逝,在门中自然缺乏指点与庇荫。用于修炼的天材地宝也不足,这位师兄见白雍有一块星珏,难免动了抢夺占据的心思。
其实那位师兄说楚玉鸿独占了晚辈弟子的好处,恐怕并不见得。他们这些弟子显然并不了解楚玉鸿的出身,哪怕他要炼器,也不是从璇玑门拿天材地宝,无非是想要意风亭的指点教诲。
“看来无论什么地方,只要是有人就会有这些破事。”郭岱没有出门现身,这是别人门派自家事情,他终归是一个外人,多言无益。
过没多久,那位师兄显然是仗着蛮横不讲理,硬是将星珏带走,临末还说道:“师弟你别闹了,掌门说了,你还要去给客人送早膳,在这么弄下去,让人看笑话……”
也不知那白雍师弟在外面是怎样纠结,过了一阵便来到郭岱的房门前,轻敲门扉。
“贵客早安,掌门命我送早膳前来。”白雍在门外说道。
郭岱朝着房门隔空招手,两扇门扉无风自开,把白雍微微吓了一跳。
“进来吧。”郭岱小露一手,这是他琢磨出来的小法术。
白雍小心将早膳端来,正要告退,郭岱看着他问道:“星珏是什么?”
白雍闻言就知道,自己与师兄的争执肯定是被对方听到了,这或多或少有些丢脸,他支支吾吾答道:“星珏是上古陨星坠地,残存碎片在地下沉埋漫长岁月……经过地气蕴养后化作天材地宝。是我璇玑门中不可多得的宝物,能够方便修士感应周天星宿流变,无论是布阵炼器,都助益甚广。”
“这么贵重的东西,被人抢了难道也不在意?”郭岱问道。
“我……我入门晚,刚拜师没几天,师尊和几位师兄就在抗击妖祸的前线殒身了,连门中道法都没修炼明白。”白雍说道。
郭岱问道:“可我听说贵派掌门不是也参与对抗妖祸吗?怎么会让同门死伤惨重?”
白雍叹了口气:“就是因为我师尊他们的死,所以才让掌门动念下山。”
郭岱闻言点了点头,心里却有点不以为然。意风亭抗击妖祸之举的确令人尊重,可璇玑门上下略显散漫随意。或许便将这等性情算作是道门修仙之辈的逍遥自在,掌门管束并不严苛,门人弟子各行其是。难怪意风亭本人修为高、名望大,璇玑门却不见兴旺。一些晚辈弟子未解道法自然的真意,只知道任意妄为,门风规戒也不见好转。
或许这便是楚玉鸿拜入璇玑门的原因,以他的性情,指望让他守那些清规戒律,不太可能。
白雍并不清楚郭岱的身份,只以为他是掌门的贵客,欲言又止的显然是希望郭岱能够帮助他。郭岱心中暗叹,自己的处境又何曾好过?念头一转,便对白雍说道:
“昨日匆匆来访,还未曾与贵派掌门深谈。连拜山仪呈都忘了奉上,实在失礼。这枚符金通宝还劳烦转交给贵派掌门,就说是郭岱一点心意。”
白雍接过寻常铜钱大小的符金通宝,只觉得其上有灵光流转,一看便知绝非凡物。这枚符金通宝其实就是华岗会的出产,用造化炉炼制而成。若是在方真修士手中,能够将其灵光解开,一枚符金通宝能够变成百斤符金。
与大风军一战后,这样的符金通宝虎爷送给郭岱整整十枚,合约千斤符金,可见谢礼之重。
将百斤符金变成寻常铜钱大小,这也就是关函谷立下的造化炉能够做到。虽然不知道关函谷为何偏要这么做,但显然有他的用意所在。
白雍拿着符金通宝便去找掌门意风亭,没过多久他回来请郭岱移步,前往一处凉亭叙话。
“郭道友好大的手笔,百斤符金,在江都城能够买一座大宅子了。”意风亭言道。
“我这个人不好热闹,就是阅历浅薄,想多增长见识。”郭岱说道:“我听说璇玑门中有一种叫星珏的天材地宝,想了解一下。”
意风亭抚须言道:“这可真是巧了。白雍,你师尊留下的那块星珏,拿来给郭道友一观。”
白雍在凉亭外侍立,一听这话脸色微怔,他眼神扫到郭岱,却见对方微微侧脸示意,显然就是让他将事情趁机告知掌门。
若论修为法力、地位身份,郭岱是断然没有与意风亭对面坐论的机会。可郭岱料定意风亭知晓楚玉鸿的真实身份,如此一来也让他重视起郭岱来,当做贵客对待。
贵客在前,白雍有什么难处,当面向掌门提出。意风亭再如何疏懒,也肯定会主动处理了结,免得在郭岱面前失了礼数。
“回禀掌门,弟子的那枚星珏被钱师兄……借走了。”白雍也是领会得飞快,不说抢,而是咬牙顿字地说借。
意风亭向来待人平和淡然,听见这话也有些皱眉,估计门人弟子有何心性行止,他自己也是明白的。要放在平时,他恐怕也懒得多管这些仙道无缘之辈,眼下却不得不管。
“将他叫来。”意风亭冷冷一句。
白雍闻言,脸上喜色一闪即逝,称是离开。
没过一刻钟,白雍便领着那名钱师兄来到凉亭外。两人道了声礼,意风亭便直问道:“白雍的那枚星珏呢?”
钱师兄不敢抬眼直视掌门,只得带着几分愠怒地看向白雍,说道:“弟子暂时借去布阵炼器用了。”
“你不知道那枚星珏是白雍师尊留下的遗物吗?岂能这样说借就借?”意风亭说道:“现在贵客要观赏此物,你立刻交还。炼器之时不必急于一时。”
钱师兄还欲争辩:“掌门,这三天后的门中较艺?”
“你这般急躁失态,就算赢了也没资格随行青衡道。这次门中较艺就免了,现在回去闭关半个月,好好反省过错。”意风亭下令道。
钱师兄脸色顿时煞白,可他绝不敢违抗意风亭,只得乖乖交出星珏。然后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开,一脚深一脚浅,差点没摔在半路。
白雍满怀欣喜之色,将星珏递到郭岱面前。郭岱接过这块灰黑色、近似砚台的事物,表面隐约可见星星点点,入手触感并不粗糙,反而像是把玩已久的美玉。
“原来是贵派尊长遗宝,倒是我失礼了。”郭岱言道。
意风亭似乎也大致想明白了前后关联,也没有戳穿郭岱的做法,对白雍说道:“这位是我璇玑门的贵客,这几日你便作为人家的侍从,莫要怠慢。这枚星珏让客人赏玩几日,你可愿意?”
白雍大喜过望,连忙下拜道:“弟子愿意。”
这桩小事过去后,郭岱便与意风亭在凉亭中坐谈对饮,两人便以这星珏聊起。
原来璇玑门的创立,还真就与星珏有关。甚至追溯起来,璇玑门的传承历史丝毫不亚于一些方真大派。
传闻上古之时,大地一片洪荒,沧海桑田变幻莫测,许多地方不宜生灵居住。更有一段时日,天降陨星、数以千万计,坠落大地改易山川。
其中有极少数上古方真,冒险了来到陨星坠地之处,拾取到部分陨星碎片,被其上迥异气机所激,开始以此参悟道法。
据说璇玑门追奉的祖师唤作浑珠子,他之所以叫这个名号,乃是因为他借陨星碎片修炼之时,呼应周天星辰,元神中忽有所感,觉得脚下这片大地,乃是一硕大无匹的浑圆珠子。于是将碎片埋于地下,借地气蕴养陨星碎片,认为这样更有利于璇玑道法的修炼。
远古传说多有夸大不实,但星珏却流传下来。陶景山深处据说还有许多星珏埋藏,或许这一带在上古之时,便是陨星坠落之地。
星珏本身并不适合炼制为器,因为修士与之气机相通时,能够感应到周天星辰那无远弗届的流变之象,想要炼化材质,对元神定力要求之高,前所未有。
当然,璇玑门也不是没有希望将星珏炼成法器之人。既然无法直接以修士法力炼化,那便用天地之力来淬炼。数代璇玑门高人,都在一块圆盘模样的星珏上布下重重法阵。甚至安置在定坐修炼的蒲团下,用漫长岁月的行功来炼化。
最终这块星珏传到意风亭手中,终于功德圆满,炼成一件旷世灵宝,那便是三垣泰定。如今三垣泰定又传到楚玉鸿手中,可见意风亭对他何等看重。
所以星珏对于璇玑门人来说,几乎可以算是传世之宝。即便炼不成法器,一代传一代,切磋琢磨,这个过程便是传承的见证。钱师兄从白雍手中抢夺星珏,这已经快算得上欺师犯祖了。
郭岱听完意风亭的讲述,深受感慨。白雍虽然亲传师尊已经离世,其人修为浅薄,受到的指点教诲也少,很有可能终其一生也难有大成就。但星珏传承的用心,他还是能够真切体会到的。
身为罗霄宗门人,郭岱就是觉得自己与罗霄宗始终没有太多牵连。就算有重玄老祖这样的高人现身指点,郭岱也只觉得像是江湖奇遇,而非师门传承。
与意风亭坐谈大半天,郭岱不便多加打扰,起身告辞离开凉亭。反正楚玉鸿一两天内还回不来,郭岱打算往江都城中转转,省得在璇玑门中又招惹什么事情,也是让意风亭脸面上好过些。
白雍得了掌门之命,当然要跟随郭岱。其实郭岱也不在意,等两人下了陶景山,郭岱便将星珏还给白雍,说道:
“在璇玑门我总不可能动手去抢,就花了点小心思帮你弄回来,你可别再自己弄丢了。”
白雍经历此番,对郭岱满是钦佩,真的就当他当做是哪位神秘的方真高人、道门前辈,又是拱手又是揖拜,千恩万谢不绝。
第37章 太玄有道()
郭岱打算往江都城方向而去,见白雍一路跟着,说道:“其实你不必一路跟着我,你们三天后不是还有门内较艺吗?好生准备去吧。”
白雍答道:“这个……以我的修为,本来就不指望能够胜过门中的师兄,这三天工夫差不了多少的。”
郭岱想了想,暗道此言不差。那位钱师兄估计也是病急乱投医,总想着在师门尊长前表露一番。可是他也不想想,炼制法器其实三五天便能功成的?凡事欲速则不达,哪怕是郭岱以前斩妖除怪,宁可多花功夫在事前准备,也不想临阵磨枪,害得自己身陷凶险。
“璇玑门较艺比试的是什么?法术武功?”郭岱问道。
白雍摇头道:“门中虽然有这类比试,但都是在师长们限定下,面对面较量,就连法器都是一样的。只有如此方能检验出各人的修为深浅。”
郭岱不解问道:“面对面斗法,还要用一样的法器?要是你们遇到前所未见的妖魔鬼怪,又打算怎样应对?”
白雍理所当然地回答道:“那自有师门尊长去料理啊。而且陶景山附近也没有什么妖魔鬼怪。”
郭岱望着路旁草木嫩芽,微微叹气,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总是有些不舒坦。
诚然方真修士并非人人为了杀伐斗战而修行的,擅长厮杀的修士也未必占多数。可郭岱这两天见识过璇玑门上下,才明白楚玉鸿这样的修士实属少见。
如白雍这般,未曾见识过真正的杀伐场面,若真遭遇到什么逼命凶险,很可能连自保能力也没多少。
而且看青丘山与苏三英那样的妖修,虽有几分不俗手段,可是面对真正的拼杀,显然也难以抗衡。如此推想,恐怕整个江都一带的方真修士,大多也是如此状况。
郭岱这才想通,为何关函谷要试图自行炼制力士金甲,而且很可能数量众多。因为他从一开始,就不曾指望着围绕着正朔朝的方真修士能消除妖祸。
因为较之中境妖祸爆发之初,如今与中境接壤地带,已经没有多少妖邪侵犯的状况了。妖祸波及的境域,遍地焦土、漫天瘴疠,想要光复中境,不是光凭大军推进、高人镇守便能做到。
时日一久,形成如今这僵持势头,或多或少已经让人心生倦怠。既然中境无法光复,妖邪也不再扩张,那便从此当做无事发生。反正天底下平静祥和的地界还有的是,何苦要去冒险拼杀呢?
尤其是对方真修士而言,但凡能修成神功妙法者,已经算得上超凡脱俗,与凡夫俗子相比,是何其难得的机遇福缘?没理由还要再去拼死拼活了。反正还有高人在前面顶着,何须出头争锋呢?从白雍言行便可窥见当今方真道之风潮一二了。
郭岱忽然觉得,自己过去的努力和拼杀都变得全无意义了。虽说以前做的无非也是收钱卖命的活计,不指望有什么荡平邪祟、澄清玉宇的壮志豪语。但整个方真道沦落到这般颓丧境地,实在让郭岱觉得气闷心烦。
见识过这些,郭岱也明白为何关函谷说话那么毒了。对这些人就恨不得上去左右开弓几百个大耳光,好打醒这沉闷世道。
幸好还有像青衡道这样的门派,多少能够激起方真道中的些许生气。
郭岱边走边问:“太玄宫怎么走?”
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