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光源,室内的景象便看得明白。
凡语嫣面前是一个妆台,上面简单地置放一个镜奁,再无其他。方才的夜明珠便是匣中的。
“哐当~”是铁链拖地的声响,凡语嫣循声朝角落看去,面上冷如寒霜。
“你又来做什么?”角落里,一披头散发的女子骨瘦如柴,身上的衣服却是簇新,此时瘫坐在地,看向凡语嫣的目光凶狠,恍若厉鬼。
“我想他了。”轻轻浅浅的呢喃,凡语嫣环视墙壁四周,眼波柔柔。
大大小小的画卷贴满了整个内室,有站姿,有坐姿,一笑一怒,栩栩如生,画得全是一个男子。
男子一身僧袍,五官清隽,笑起来时却有些憨憨可爱。
“你就是一个疯女人,明明是你害死了郎君,现下,却装出这么一副情深义重的假象,真令人作呕。”
地上的女人激动地朝她扑来,脸上的表情扭曲,十指如柴,指甲锋利。奈何铁链束缚,近不得凡语嫣一分。
“你这又是何必,好歹,我们也相处了十年。十年了,除了将你禁锢在此地,我也未曾虐待过你。”
凡语嫣迈前几步,矮下腰,看向那个女子,眼神灼灼:
“我好吃好喝地供着你,你还有什么不如意?”
“呵呵呵呵,你说得冠冕堂皇,可又是谁害我夫君,离我骨肉,毁我一生。凡语嫣,你就是一魔鬼。”
簌簌的泪水顺着女子的眼角滑下,干扁褶皱的脸庞竟似老妪般干扁黯淡。
十年前,她风华正好,年轻秀美。她有心仪的男子,成亲的那日,这个女子的出现,带来了地狱般的噩梦。新郎坠入山崖,身怀六甲的她被掳走,一碗堕胎药,害她骨肉魂归黄泉。十年囚禁,她生不如死。
“我承诺过,只要你交代出兵符的去处,我便放你离开。”凡语嫣轻轻拭去女子脸颊上的泪珠,嘴角却扯出一抹嘲弄。她是无情的,十年前,她的心就死了。
“你问我再多次,我也只有回答你,我不知道!”女子恨恨地看着她,眼角闪过一抹快意。被囚禁了这么多年,她也开始扭曲,看着凡连衣失望,心里快慰至极。
一枚银针扎入女子的手腕,尖锐的刺痛,女子浑身抽搐,亦是中了某种剧毒。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若再不坦言,就休怪我狠毒。”凡连衣站起身,轻弹衣摆,面上是一片嫌恶。
第五十六章 可会生恨()
“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若再不坦言,就休怪我狠毒。”凡语嫣站起身,轻弹衣摆,面上是一片嫌恶。
凡连衣今日质疑她忘却灭门家祸,其实是真真冤枉了她。
早在她重生的那一刻,她便开始铺路。她的祖父是前朝都督,掌管朝堂兵权,父亲是武林盟主,群雄所向。在凡家灭门之前,她便劝说父亲,隐藏自己的实力。
凡家三分之一的财富被秘密安置在一处,而重要的兵器、火药也被囤积在一起,更重要的是,凡家的一些暗卫、忠仆以及私下招募的士兵,总共过千的人员被安排在那处,乔装成村里的普通百姓农民,守护藏兵地。
这些事本便是私下进行,只有少数人知道,凡家满门抄斩后,便只有她一人知晓。而要征用那些旧部,需要的便是一对兵符。当年那对兵符交由她保管,而她将其中一枚交托给了和尚,俩人随身携带,视如信物。
当年和尚弃她不顾,另娶知府千金。她怎么也不信,这个女子对兵符的去向一无所知。
“你杀了我吧……”女子的哽咽声戚戚,与其这样卑微地活着,倒不如去阴曹地府,一家三口可以好好团聚。
下一刻,凡语嫣捏着一枚药丸,送入女子口中,强逼着她咽下。
“死……呵,哪有那么容易。这么多年我行尸走肉般活着,难免会孤苦寂寞,有你陪着,岂不美哉。”
她自然是要对方好好留着性命,看着女子日日以泪洗面,她才能在后半生里找到一丝慰藉。这,本便是对方欠她的。
木匣收起,夜明珠的光华敛去,复又一片阴暗。
嘚嘚的踱步声,凡语嫣脚踩大理石清脆;身后女子的呜咽闷闷,说不出的低沉。
“容久,我往后天天会来寻你,叫你尝遍天下的毒药,直到你交代出兵符的下落。”
知府千金,眼下可怜的女子,名唤容久。
尾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久久不散。
女子扑在地上,指甲在地砖上拼命抓挠,残余数道血痕。绝望里,她嘶吼一声,沉沉昏迷。
*
三日后。
今日日头正大,无颜被邀请到花园里来看了一个时辰的戏曲。
身上伤势并未完全愈合,她终日恹恹,精神萎靡。
戏台上,花旦小生演得动情,无非是负心汉和痴情女的爱情纠葛。
起先,女子和男子郎情妾意,俩人你侬我侬惹人艳羡。
之后,糟糠下堂,男人左拥右抱,妻妾成群。
女子声声控诉,声泪俱下,却换不回男子的眷恋。
这个故事,街头巷尾都曾看过,却是演到烂的剧本。
以往不会感触,现下却不禁哀凉。世事无常,沧海桑田。
无颜侧目向旁座看去,那里,凡语嫣神色呆呆,竟已看到入神。
曲终人散,人去楼空。戏台上一片寂寂,戏已终结。
过了许久,凡语嫣侧脸看着无颜,眼底深深:“无颜姑娘觉得这个故事如何?”
无颜回望她,神色淡淡,并不回应。
“云千珏那般待你,让你受尽屈辱,几近魂断,你可会生恨?”
第五十六章 出去()
“云千珏那般待你,让你受尽屈辱,几近魂断,你可会生恨?”
无颜呼吸一滞,一时哑然。
恨吗?被他这样伤害,她心里确实极不是滋味。
可是,她根本就没有资格去恨他。五年前,是他给了自己一个栖身之所,她理应投桃报李,饮水思泉,为报恩而卖命也是理所应当。
他从来就没有喜欢过自己,谈何信任,只是自己一厢情愿。所以会落到这般境地也是可想而知。只是,即便清楚结局,她还是会心痛难耐。
无颜脸上落寞,凡语嫣看得明白,半响的寂静如雪。
“无颜姑娘,你难道不想复仇吗?”凡语嫣试探着开口。
坐在藤椅上,上有枝叶繁茂的荫蔽,还有丫鬟拿着蒲扇轻摇,不知怎么,无颜心里烦闷,一时急躁。
她不想,也不愿谈论这个话题。
“如果夫人要说的便是这个,无颜怕是要让你失望了。”她霍然起身,面上冷硬。
后背抵着利器,无颜缓缓转头,见得是一个随侍的丫鬟手拿匕首。
“夫人这是威胁?”她轻扯嘴角,满不在意。
青色襦裙,裙摆翩翩,这个女子有着不食烟火的纯净。
“不得放肆。”凡语嫣喝退丫鬟,支着手臂倚躺座椅,闭目休息。
有侍女将洗净的葡萄送到嘴边,她微张檀口吞入。动作缓慢邪魅,极致风情。
满嘴生津,凡语嫣享受地轻扬嘴角:“无颜姑娘,我相信你终有一天会站到我们这边。”
没有作答,无颜转过身,朝厢房而去。
*
负伤严重,气血亏虚,无颜这几日最是嗜睡。
檀香袅袅,芙蓉帐透如蝉翼,翩翩轻盈。
丝绸缎被光滑,内里棉絮松软温暖,手下一片滑腻,无颜轻蹙一声,还是不愿睁眼。
一指冰凉探过她的眉心,一路下移,划过她的琼鼻,抵达她的唇瓣,轻轻摩挲。
稍作停留,便继续往锁骨处而去。
再接着,更甚至有陌生的气息靠近,迎着她的脸庞,丝丝暧昧。
无颜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眸中清冷。
眼前是一个清纯的少年,面色白皙,此时晕红了脸颊,略带羞涩,蓝颜惑人。
不知怎么,她便想到了白陌,也是这样一双单纯清澈的眼眸,最是干净清新。
想起自己逃出花月居的那夜,白陌的拼死相救,她的鼻尖便是一酸。
轻别脸,无颜躲过男子的红唇。
双手紧紧地捏着被褥,弄出一缕褶皱。
她压抑自己咚咚擂动的心跳,调整紊乱的气息,艰难开口:“你这么在这?”
这个少年,她是认得的,依稀记得,他便是前几日戏台上那个小生。
台上他涂了脸谱,演技卓绝,比之现在要成熟复杂,但她还是认出了他。
“姐姐不喜欢我吗?”少年歪着脑袋看她,神色中一抹懵懂。说着更加靠近了无颜几分。
男子的胸膛贴着她的腰侧,吐息全在一方之地,与她纠缠,她一赧,伸手将他往床外推去,却是不敢用力,只怕伤他。
因为这个动作牵动了伤口,额间沁出密密的细汗,唇色也是一白:
“出去!”
第五十七章 肥料()
无颜痛苦地闭着眼睑,不再看他。
她大概能料到,这是凡语嫣的把戏,这个少年是她用来蛊惑自己的工具。她为了转变自己的心意倒是什么手段都使得出来。
少年含泪看着女子的侧颜,泪眼汪汪,说不出的可怜。
掀开被角,少年的肌肤裸露在空气里,此时是深秋凌晨,天气还有些凉,少年白皙的肌肤起了不少的鸡皮疙瘩。
转过头,再看了无颜一眼,见她依旧合着双目,无动于衷,少年拿起床头的衣服就开始穿饰起来。
气氛诡异,偶尔能听到衣服摩挲的沙沙声,无颜尴尬地躺着,整个人都有些僵硬。
少年却是背对着她,内心忍不住嘲弄:这个女人长得奇丑无比就罢了,还要假装正经,真是恶心。
穿着就绪,少年走到门口,将门扉推开一条缝隙,深呼吸几口门外新鲜的空气,他回望床榻上的女子,声音软软:
“姐姐好好休息。”
听到少年轻踱出门槛,走廊上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无颜的睫羽微颤,终是睁开眼睛,松了一口气。
揉了揉酸胀的额头,她缓缓支起身子,胸前的锦被滑低至小腹,露出女子穿着整齐的青衣。
多年杀手的经历,她习惯和衣而睡。
*
走廊尽头,槐树底下,阳光暖暖,树影婆娑,在地上留下一个个光斑。
凡语嫣依旧一身白衣蹁跹,虽是中年,身段依旧极好,从背后看竟还似二八年纪。
风略微有些大,裹挟着紫藤小花飞得扬扬。
少年小跑几步到凡语嫣的身后,面上谄媚:“夫人。”
好不亲热。
凡语嫣转过身,美艳的脸庞莹莹:“事情办得怎么样?”
声音孤冷,叫少年心间一颤:“那个丑女对我的挑逗没有起反应。”
说着话时,神情间还是一片鄙夷,对蓝无颜,他还是厌恶的。身为男子,还是无法免俗,对于丑颜的女子总是没有好感。
“没有反应?”凡语嫣低低重复,嗤笑一声:“那你回来干嘛?”
少年没有感知到周围危险的气息,有些讨好地开口:“夫人能不能先结了我的报酬,平日还要花销。”
他的内心与清纯的外表完全相悖,他喜欢逛青楼,也喜欢赌钱,以往的放lang,欠下了不少钱。戏里戏外,他都是这么一个人。
正因为清楚他的为人,凡语嫣才找上他,想着他调妓多了,多少会有些手段,能够骗得蓝无颜的喜欢。可是,现在……这个人,还真是无耻的可以。
凡语嫣勾唇浅笑:“既然如此,你对我而言,更本就是无用的棋子。我为什么要养着你!”
她的眸光不善,阴测测可怕,少年一阵瑟缩,终是觉得害怕,疙疙瘩瘩开口:“夫……夫人。”
可是为时已晚,一些粉末在空气里弥漫,似乎还有缕缕暗香。少年已嗅入不少,此时痛苦地捂着心脏,七窍流血,不时便命归黄泉。
“就地埋了他,在这棵槐树下。可不能浪费了,这可是极好的肥料呢。”凡语嫣说得轻松,云淡风轻。
第五十八章 夜九歌归府()
“就地埋了他,在这棵槐树下。可不能浪费了,这可是极好的肥料呢。”凡语嫣说得轻松,云淡风轻。
话音刚落,便有侍从拿着铁锹开始挖坑。不深不浅的坑,不时就会铲到以往的白骨,森森可怕,然而侍从面不改色,未起一丝波澜,恍若木偶。
不久挖好坑,便拖着尸身扔了进去。
凡语嫣已走到了宅院的门口。今日清晨,她要去迎接夜九歌。
之前他被鬼姬重伤,几乎绝气,她将他送到世外神医处治疗,今日痊愈归府。
宅前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子,大门两侧各有持刀侍卫把手。
吩咐年老大安排诸项事宜,包括洗尘宴,屋子的打扫清理。她对夜九歌极为上心。
凡语嫣站在门口,晨光微醺,想着九歌的归来,她一阵安慰。
嘚嘚的马蹄声渐渐清晰,一辆简单的马车,后载的车厢朴实无华,只是雕工精细的车窗,做工细腻的帘幕,无不显示着主子的尊贵。
骏马喷了个响鼻,停在了门口。凡语嫣笑得明媚,向那处而去。
帘幕掀开,男子的手指如葱,却是蜜色。先露出的墨色衣摆,再是颀长挺拔的上身,夜九歌跳下马车,恭谨地站在凡语嫣面前:“娘亲。”
剑眉星目,男子自有说不出的清华,即便是大病初愈,也是难掩风采。
凡语嫣眼眶一红,思念之情难以言表,只欣慰地点点头,就将他迎进府去。
夜九歌本不是她亲子,若是她的孩子在世,也该只比九歌小了五岁。也许是眼缘,自她见到流落街头的男孩一面,便决定收为义子。
夜九歌随着凡语嫣进府,入眼所见与以往相同。
走到前院,隔着盆栽花圃,夜九歌看到几个面生的男子往厢房的方向而去。
虽然隔着段距离,他也瞥到了那几个男子的面容,眉清目秀,面色含羞,只是几个脚步轻浮,极为柔弱。这样娇柔的男子,倒像是小倌。
府中何时多了这几个陌生的面孔,夜九歌一愣,却也没有要询问凡语嫣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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