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梁栋回头,看着坐在床前矮凳上,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握着他爹的手腕诊脉的李兮,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来,拖着步子出了屋。
“怎么样?没事吧?”崔先生迎上来问道,陆梁栋点了下头,腿一软跌坐在地上。
陆梁栋被崔先生留在门外照顾陆勇,李兮带着小蓝,和佚先生去查看各处投了毒的井,午后回来,府衙内外已经一排排放满了受伤的兵将,李兮一个个查看,直到夜色降临。
姜嬷嬷早就带人做了饭菜,李兮跌坐在椅子上,“嬷嬷,我的腰要断掉了。”
隔着桌子,陆梁栋看着拉着姜嬷嬷的手诉苦的李兮:“……胳膊也痛,不想吃饭,嬷嬷先给我揉一揉。”
陆梁栋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突然站起来,倒了杯茶端到李兮面前,低着头喃喃道:“婶子喝茶。”
李兮惊讶的看着陆梁栋,姜嬷嬷目光闪动,笑起来,“瞧瞧大少爷多懂事!大少爷快坐下歇着,您今天一天也辛苦得很。”
李兮接过杯子,笑着抿了口茶,当医生的好处,就是经常有救别人命的机会,她又救了陆勇一次,当着陆梁栋的面。
吃了饭,李兮又去查看了一遍伤者,回来刚刚坐下,佚先生甩着大袖子,步子却有几分沉拖的过来,在李兮对面坐了,往后仰在椅背上,“陆离比我预想的快了一点,兵贵神速,最多后天,就该有捷报传回来了。”
李兮有几分夸张的松了口气,抬手拍着自己胸口,佚先生斜着她,折扇在手里摇来摇去,又转了几圈,显的有几分心神不定。
“怎么了?”李兮试探着问了句,不过没抱什么希望,眼前这位主意太大,他不想说,谁问都没用。
“我在想,该不该告诉你。”没想到佚先生竟照套路说了一句,倒让李兮意外非常。
“嗯?什么事?陆离有危险?”这是李兮头一个念头。
佚先生猛往后仰倒,“你常有神来之蠢!”
李兮讪讪,佚先生仰在那儿不动了,好半天,靠着椅背侧头斜看向李兮,“你跟那个司马睿关系不错?”
“司马睿?噢!司马家六少爷是吧?是,还算不错,在京城时,多亏他帮我。”李兮想起了骑在马上,鲜花满头的司马六少,嘴角露出丝笑意,他做了实际上的丞相,大概没时间走马青楼了。
“他病了,快死了。”佚先生突兀的说了句。
“什么?什么病?”李兮的上身一下子绷直了。
“说是亲临前线鼓舞士气时,中了箭,是箭上有毒,还是箭伤太重,就不清楚了,说是快死了。”
佚先生手里的折扇有一下没一下打着另一只手掌心,“赤燕正往那边紧急调兵,大约是打算趁着司马睿伤重不治,先攻破一家,断掉一家,再和梁地周旋,陆离真是好运气,这么好的事都让他赶上了!”
“你说,我要是从这里马不停蹄赶过去……”
佚先生象是早就料到李兮会这么问,“真要去的话,明天傍晚启程,先往西再折向南,后天午后,陆离的大军应该就能替你把通道打穿,你从相城城外斜穿往南,就可以绕到朝廷大军侧后。一人四马,中途再换两次马,你只要撑得住,三天四夜能够赶到。”
“我欠他人情。”李兮看着佚先生,“不知道也就算了……”
“也许你赶到时,他已经死了,你想好了,他活着,你能平安,他死了……”佚先生皱着眉头,“多带点毒吧,迎风一撒闻味就能封喉的那种。”
李兮一口气呛的脸都咳红了。
不愧是她家国师!
第465章 人心之赌()
陆勇重伤,崔先生不会打仗,佚先生只好骂着娘主持大局,隔天傍晚,侯丰点齐了李兮和佚先生所有的护卫,又从陆勇的亲卫里挑了三十多人做外围,一人四马,启程赶往西南朝廷军中。
崔先生眉头紧紧锁成一团,站在佚先生身后半步,看着越来越远的那一小支队伍。
佚先生一个旋身,晃晃悠悠往回走,崔先生跟了两步,实在忍不住,低声抱怨道:“先生怎么能跟王妃说司马睿受伤这事呢?我不是跟您说过,王妃这个人……当年在京城,司马睿算是对王妃有恩,你说……您跟王妃说这事干嘛?司马睿受伤的信儿传到咱们这儿,已经说他伤重眼看不治,这不治肯定已经有几天了,王妃再赶过去……早死了,还有什么用?”
佚先生甩着袖子,仿佛没听到崔先生的话,崔先生追上几步,接着抱怨,“您这不是置王妃于险地?咱们跟朝廷,这就算是翻了脸了,王妃这是羊入虎口!您看您这是……您这是想干嘛?”
“我就没想明白。”佚先生突然站住,一个转身,崔先生一个收步不及,差点撞到他身上。
“陆离什么事都跟你商量,这梁地居然还好好儿,陆离这福运,真是好啊!”
佚先生感慨完,甩着袖子接着往回晃,崔先生一个愣神,片刻才明白过来,佚先生这是说他太蠢,陆离治理梁地,事事和他这样的蠢人商量,梁地居然还能保住!
崔先生咽了口口水,淡定的咽下了这句讥讽,反正也咽惯了。
“先生难道另有打算?还望先生赐教!王妃的安危……先生,我就担心王妃的安危!司马睿活着还好些,活着也不一定好……”
崔先生想多了点,更加忧心忡忡,“可要是死了,那就更不好!先生,唉!我刚才就该再……”
“要是陆离中箭受了重伤,眼看要死了,你怎么办?”佚先生进了屋,往摇椅上一躺,一边示意崔先生沏杯茶给他,一边问道。
崔先生一怔,“封锁消息,以免乱了军心,是攻是撤,要看……病情。我知道先生的意思,可司马睿跟王爷没法比,王爷是梁地唯一支柱,可司马睿不是,朝廷强将如云……”
“蠢!”崔先生的话被佚先生一个蠢字喷断了,“陆离是梁军支柱,司马睿在朝廷大军中,比陆离这根柱子还得粗!朝廷那帮子乌合之众,要不是司马睿一力掌控,早就分崩离析了!在京城主持大局的是谁?是老司马!司马睿真有个好歹,老司马会怎么做?他会立刻下令撤军,还有什么比他的宝贝孙子,比他司马家唯一的支柱更要紧?”
崔先生被佚先生喷的满脸口水,听的直眨眼,就无君无父肆无忌惮时时想着谋反这事来说,他对佚先生佩服得很,老司马把孙子看的比君比国还重……好象真是这样。
“退一万步,就算朝廷军中是一帮跟你一样的蠢货,陆离是帅,也是将,一向带兵冲锋陷阵,他受了重伤要瞒,不容易,可司马睿这个帅,文弱的象只小崽鸡,只窝在帐蓬里指手划脚,他真受了重伤,要瞒不是容易得很?可他受了重伤这信儿,竟然能穿过赤燕,忽忽悠悠一直传到你耳朵里,呵呵!”
佚先生几声干笑,“倒是个情种!”
崔先生圆瞪着佚先生,“先生这话……这话……”
“你不知道?”佚先生斜着崔先生,“还是以为我不知道?司马睿眼光确实不错,可惜!”
“先生既然知道……知道这司马睿的……这番……这种让人不齿的用心,怎么能让王妃去跳这个火坑呢?您就不怕……唉!要是王爷知道,可就乱了套了!”崔先生扎扎着手,他没想到眼前这个瞎子什么都知道,更没想到这个瞎子明明知道,还怂恿王妃去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我到底想干什么是吧?”佚先生仿佛会读心一般,哈哈笑了几声,“不干什么,就是想看看人心,老子活了这么多年,就人心这个东西,没怎么看透,还有就是这个情字,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能深到什么地步?老子这辈子,就是不知道这不知所起,不知所深是什么东西,就是想看看。”
“你!”崔先生觉得自己快气晕了,要不是他不一定打得过他,这会儿指定大巴掌抡上去了。
这人太不是东西了!
佚先生闷闷的笑了一声,又笑了一声,仰头倒在椅背上,晃的摇椅子吱吱嘎嘎响,哈哈大笑起来。
“好啦!”佚先生笑够了,擦了把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扶着椅子扶手站起来,“这么实诚的人……怪不得不能将兵。你看看,这满院的伤病,你看看这城里,人间地狱。老实说,老子这把年纪,这双眼只想看鲜花遍地,岁月静好,这耳朵,只想听丝竹盈盈,笑语欢声,不想看到这些。”
崔先生默然看着眼前的忙碌伤痛。
“姑娘千里迢迢、九死一生去救司马睿,我就赌司马睿这人心,他若肯退后一步,和梁地分割赤燕,分而治之,各自休养,那这一战之后,至少能有个十几年的宁静,我厌了打打杀杀,就想安静的喝喝茶,听听曲儿。”
“先生觉得……”崔先生的话没说完,又咽了回去,若是自己,王妃这样千里奔袭,九死一生的闯过去救自己,只怕也要感动的恨不能以命相报吧,可是,司马睿对王妃这情有独钟,到底是唯愿她好,还是起了执念?
先生说,赌一赌这人心!
崔先生轻轻打了个寒噤,默然看着佚先生显的极其强硬冷漠的后背,他和他的差距,除了智慧,还有这份狠辣,他在拿王妃的安危作赌注,甚至拿王爷的安危做赌注……
“你想多了。”佚先生突然慢吞吞说了句,“你家王妃,跟你家王爷一样,都是真正的狠角儿,放心吧,司马睿留不住她,她跟司马睿,谁怕谁还不一定呢。”
第466章 星夜奔驰()
李兮从没这样赶过路,赶路最辛苦的一回,也不过是被乌达抱在马上逃命跑了个稍长的路程,路上她呵欠连天还睡了一觉,可这次,她自己骑马,微弱的星光下,她要跟紧前面的马,穿过树林时,要留神不时伸出的树枝。
从平远城出来,马就一直保持在接近全速,东方有几分隐隐约约的鱼肚白时,有一匹马倒下了,侯丰抬手示意,跳下马,几步奔到李兮面前,“姑娘,该换马了,您下来歇一歇。”
李兮整个人都僵硬了,勉强松开缰绳,想下马,却整个人往下跌,侯丰伸手抱住她,将她放到地上,“姑娘太紧张,这样不行,下一程咱们得放慢速度,等姑娘适应了……”
“不用,”李兮扶住已经奔过来的小蓝,甩着胳膊,“我没事,一会儿就好,咱们能歇多长时间?先生说每次一刻钟?”
“是。”侯丰极其不忍的看着痛的吡牙咧嘴的李兮,以及一脸苦相的小蓝,咬牙答了句。
“你去忙,我们走走。”李兮挥手,只有一刻钟,她得赶紧解决小解,以及……还好这会儿没有大的。
侯丰退后一步,背过身,却竖着耳朵,听着李兮和小蓝的动静,他要时刻警惕她们的安全。
跟来的护卫都是久经战场、经验老到之人,根本不用侯丰吩咐,赶紧喂马换鞍,将累的几近脱力的马收拢起来,交给其中一名护卫,由他带着马慢慢返回,等李兮和小蓝方便回来,众人已经换好马,甚至升火烧好了开水,烤热了干粮。
“姑娘,咱们慢一点也能更安全,也好给二爷留一点打扫战场的时间,免得遇到散兵流勇,打起来反倒耽误了时间。”侯丰极力想劝李兮放慢速度,这才头一夜,要是把王妃累出个好歹,不说跟王爷交差的事,他自己跟自己就没法交差!
“不行!”李兮一口拒绝,“司马六少爷你又不是不认识,他受了箭伤,晚一个时辰到,也许就救不回来了,真要是就晚了那一个时辰没救回来,这辈子咱们还怎么过日子?不得后悔死?走吧,我撑一撑,我觉得我能撑得住!”
“那好。”侯丰不再多劝,王妃的脾气,他还是知道一点儿的,跟王爷一样,说一不二的主儿!
白天比夜晚速度要快一些,再到换马时,李兮倒没有头一程感觉那么痛苦了,因为身上很多地方,比如两条大腿,后背和胳膊,都已经麻木不仁了,人活到麻木,果然是不大痛苦的。
这一群人个个都是军中最精锐,又是跟在陆离大军后面行进,一路上除了劳累,以及时不时会穿过一些无人打扫的战场,骑马在或已经开始腐烂,或刚刚散发臭味儿的尸体之间穿过,在夜间,他们马蹄时不时踏在这些尸体上。
李兮尽量不去看那些暴露荒野的尸体,她无能为力,她能做的,只是护住跟随她的这些人,不会染上瘟疫。
几天奔波,到了相城郊外,带来的四匹马都累的脱力,侯丰带人去寻梁军要马,李兮滚落马下,仰面躺在地上,亮丽的太阳照在脸上,李兮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想喝水,却又不想动,连句话都不想说,这么躺着,真是舒服啊!
不知道司马六怎么样了,还活着吗?陆离呢?有没有受伤?佚先生说他这一场突袭占尽天时地利人和,只是大胜和小胜的分别而已,她不担心他……他肯定也累坏了,自己只是一路跑过来,他是一路打过来的……
唉,为什么要打仗呢?要是争权夺利,就跟她从前打擂台那样就好了,她从前打擂台也会死人……下盘棋吧,五局三胜,要不,七局五胜也行……
李兮越想越荒唐,太阳暖暖的照在脸上,她沉入了梦乡。
侯丰直奔最近的军营,寻到统领,举出崔先生的手令,索要精壮马匹,再将累的脱力的疲马交给他们。
统领验看过手令,一边令人准备马匹,一边急急打发人往城中给大帅报信。
侯丰带着养精蓄锐的新马,一路回一路郁闷。
他实在想不通佚先生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人不多,每人带四匹马和五匹马有什么分别?为什么非得在相城要一次马?这简直就是明摆着告诉大帅,王妃来了,王妃又走了,王妃去朝廷大军中给救司马小相公的命去了!
佚先生也没交待他把王妃去朝廷军中的事瞒着王爷,什么也没说!先生既然没吩咐,那人家问起来,他就不能自作主张瞎说一气,明知道那是要禀报给大帅的,他得实说吧,可这事……这是能实说的事吗?
大帅要是知道了,会怎么办?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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