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士也曾询问这里的先生是否见过一个穿着白裙的少女,但在先生的记忆里也并没有那身影的存在,仿佛唯独他一人看得见对方。
就与那老僧一样。
莫非也是鬼魂?
细想来那少女除了与他说过话之外再无与其余任何人有过交集。
正心头泛凉的时候,却见不远处熟悉的身影出现。
少女就站在柳树下,朝他招手。
“小白姑娘。”
走到少女面前,方士四下打量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他,心里也不禁暗松一口气,看来没有人注意到他的举动,就连方才那位教书先生也已经去别处忙碌,只要在外面没有对他的怪异传闻,便不会对小考的结果有什么影响。
“澹州小考之后,你便离开了吗?”少女的声音清脆,但并未从中读出任何情绪。
“不错。”方士点头。
澹州虽然处处都透着新鲜劲,但他终归志不在此,若是在澹州拿到名额,便会离开此地。
少女眉头微皱,似有心事。
沉默了片刻后终于继续道:“我看你也不是常人,怎的对那功名有兴趣。”
“又缘何没有兴趣呢?”方士反问。
今日的少女与平日里有些不同,并没有一见面就探手问他要吃的,反倒是问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语,是因为即将道别的缘故吗?
难得准备了一些零食,方士却发现今日并没有丝毫用处。
“考取功名在上京谋个生路,不外乎如此。”
“只是如此?我看方兄不凡,没想到居然也是如此落于尘世之人。”
少女的眼中依旧看不出丝毫情绪波动,只是那语气里带着遗憾。
之前未曾见到少女露出如此表情。
“在下又不是什么道士和尚,不过是普通人而已。”他只能如此解释。
少女微微颔首,却欲言又止。
似乎要说一些什么,但话还未脱口,便又被她按捺下去。
如此反复了许久,终于轻声道:“我观方兄命不大好,怕是……活不了许久了吧。”
“小白姑娘看出来了?”方士早就觉得面前少女不凡。
如今自己命数不好被她看出,也并没有太过惊讶。
再说出这种话,对方士来说也不显得沉闷。
虽说知晓自己的死期多少回害怕,但经历过一些事情后,倒也不再畏惧。
大不了……就是一死而已。
“方兄知道自己时日无多,又何必一定要考取个功名,安心自在地度过余生莫非不好?”
“去上京可是小时候的理想,不管怎么说都得实现,就算时日无多,那就更应该将自己过的每一天都尽可能地按照自己心里的意愿过好,小白姑娘的心里……不这么认为的吗?”
“方兄说得是,是我错了。”
第一次听见少女道歉,却是有些猝不及防。
今日的少女果然是有些奇怪。
与往日见到的似乎根本不是一个人。
却见少女再次抬头之际,眼中带着敬佩。
“方兄果真与我是一类人,这些日子见方兄意志坚定,他日若能不死,定是人中龙凤。”
“不吉利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不过在下机缘巧合,也有一些保命的手段。”方士苦笑着,哪里有成天将别人的生死挂在嘴边的人。
“命数天注定,又如何保命。”少女却是摇头。
“总有办法续命的。”方士轻咳一声,将心中波澜抚平。
“但续命之法虽有,这世间也不好寻找。”少女轻笑着,却是询问,“方兄当真只是为了仕途才来的这里?”
“这是自然。”方士点头,眼看着少女不再过问自己的吐纳之法,他的心里也稍稍放松了一些,却是忽然想起一件事情,索性问了,“说来曾经与小白姑娘提及的那位周文瑾,可惜那位周兄英年早逝……不知姑娘知道是否与古刹鬼魅有关……”
此言本不该在这里提及,但念在两人即将分别,却是不自觉地说出口。
少女眼中闪过一丝异色。
却是轻笑:“那位周公子是命中注定了必死,与庙中鬼魅无关。”
“原来如此。”
当日的确是见到那位周公子的命数将尽。
如此想来倒也是一种解释。
转眼少女又将话题扯到了别处。
“昨日碰巧听见几个老头在书阁里聊天,他们正在讨论此次小考的题目,不知方兄可有兴趣?”
方士眉头微蹙,沉吟片刻后,终于叹息。
“真没想到居然还有如此交易,当真是有失公允……不知在下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这个嘛……”
……
“谢过小白姑娘了,此番在下定能在上京有所作为。”
“方兄还望珍重,续命之法……总是有的。”
“承蒙小白姑娘吉言,若方士有朝一日寻得续命之法,定来此与姑娘一叙。”
“一定。”
临末,方士与少女拱手道别。
或许明日之后再无机会见面,此番离开竟是觉得有些伤感。
如此想着,方才心中的恼怒也烟消云散。
少女竟也不再避讳方士,在他的目中直接化作一道流光,没有丝毫留恋地飞向远处。
当真是神异,也不知其究竟何人。
只是日后应当是再难见到了吧。
若是无法挣脱三十岁命终的枷锁,便是身死。
方士心里想着。
她的身份暂且不论,明日小考应当是再无任何问题。
今日之后,方士心里也充满自信。
在外逛了一圈回到住处,看着四周的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即将离开这间住处,即将离开古刹。
原本搪塞得紧的房间里,竟也不知何时变得干净。
高升买来的东西也不知去了何处。
……
第40章 澹州小考,总周折()
昏暗的天穹下着细密小雨。
黑色书院大门大开,撑着伞的身影有序走入其中。
虽是雨天,但书院今日却出奇地热闹。
有官吏穿着制服,站在任何一条通往书院的道路两侧,几乎是每隔一段距离便能看见一个腰间系着长刀的兵士,他们都来自澹州州牧麾下,一切只为了今日的澹州小考。
澹州小考,每四年举行一次,今年刚好是第四年。
所有未曾考取功名的读书人都可以一试,但每一次尝试都要上交纹银三百两。
这在寻常人家眼里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所以也造成读书人稀少。
毕竟小考不一定能考上,那可是千里挑一。
而且就算考上了,也不过是给一个离开澹州的机会。
若当真想要飞黄腾达,只能去上京。
来到这里的所有人都奔着上京去,但能真正获得资格的也不过一百人。
书院内隐约传来丝竹之声。
便见一座竹亭里正坐着一个白须老人,身上是一身黑袍。
黑袍边角还绣着白色竹片纹理。
老人手轻轻抚着面前的琴,让这阴雨天气少了一些沉闷。
“这是……万神曲?”
“兄台倒是好记性,这的确是万神曲。”
“却不知这位老先生为何要在此弹琴……”
“此乃澹台书院的规矩,每逢重大节日便要让夫子弹奏一曲,此次小考也不可避免……说起来兄台面熟,我们是否曾经见过?”
“那应该是诗会里有过一面之缘,不过是粗鄙之人而已,不记得也正常。”
“兄台何必自谦,不知名讳?”
“鄙人姓方。”
“原来是方兄……”
方士正站在人群中,百无聊赖便开始随意与边上的人搭讪。
好在这些书生脾性大都不错,也乐得与人聊天。
两人简单地介绍了自己后,便迅速聊开了。
从那书生口中方士也总算知晓了一些先前并不了解的事情。
譬如此次监考的考官就是州牧,譬如那州牧似乎并没有公正监考的样子……
毕竟李文瑾死了,那是与他有一些关系的人。
如此传言虽然说得有模有样,但方士也并没有太过当真。
待走入书院,便与那位书生分开了。
……
一共千人,分别被带到各个考试之处。
别人考的是什么方士不清楚,不过连带着他的十名书生倒是被引路人带到一间竹舍之前。
竹舍门户紧闭,从里面隐约传出琴音。
虽然滞塞,但也颇为优美。
一群人站在竹舍边有些无趣,便有几个书生聚在一起聊了起来。
方士没有认识的人,只能一个人站在角落。
冷眼看着四周。
应该是有人先到了此处,开始考试。
因为在不远处方士见到了与领着他们来的人一样的引路人。
在那位引路人的边上还站着一些人,不过他们比起方士这十人显得年长许多。
根据年龄段的不同,将学生分开,应当是如此。
他如此想着。
直至那琴声止住,从里面颓然走出一个人。
竟是曾经教过他的一位先生!
方士也只是目光微闪,便低下头当做没看见他。
但终归还是有人认了出来。
便听其中一人惊呼。
“这不是崔老师吗?学生拜见老师。”
“啊?哦……原来是你……”
姓崔的教书先生神情有些恍惚,听到有人正叫他,才回过神来。
没了先生的架子,与学生拱手行礼。
“却不知老师来此,当真是失礼。”
“不必如此……只是没想到你今年便要来一试这小考,还以为会继续在书院里修习一阵,不过先参加一次也好,能多积累一些经验。”那位教书先生脸上恢复了笑容,与自己的学生攀谈起来。
“先生教训的是,不过谁也不知道是否有那万一,若学生真的得了机会离开澹州,到时候定要与先生小酌几杯。”
“但愿如此……”
两人表情都有些僵硬,虽然挂着笑容。
那位学生也并没有与教书先生说几句,互道寒暄后便目送那位先生离开,笑容终于完全地散去,取而代之的却是阴沉。
待教书先生离开后,听那人对其身侧同伴私语着。
“不过是年长几岁而已,牛气什么!今天本公子便让他知道什么是天才!”
“还不是落榜了那么多年,要是换做是我,早就识趣回去种地了。”
“哈哈……”
其中一人的发言带起哄笑声。
那先生今日与这些学生一样,都是来此地参加考试。
只要付了银子,不管是谁都能来这里。
便是如此小考。
只是看样子那位先生并没有把握住此次机会,运气不大好。
或许今日之后也正如那几个书生所言,会回去种地吧。
“……何人在外面喧闹,还不快进来。”
“诸位,夫子请你们进去。”
正嬉闹着,却是听见从竹舍中响起一道沙哑的声音。
方士定神,第一个步入那竹舍中。
在他进去之后,竹舍的门便关了上去。
虽说有十人,却并非一起考教。
第一个上去的人便是方士。
竹舍内布置得简陋,唯独见到藤椅一张,上面正坐着一个老人。
老人穿着黑袍,双目显得浑浊,只是面前桌上放着一张木琴。
便是他要来考教自己,此人是谁?
方士心中并没有答案,不过却无缘自心里产生尊敬的情绪。
“拜见夫子。”方士低头行礼,却是目光不自觉地落在对方身上。
“与你的题目,便在桌上。看了之后出去,给你一个时辰的时间……将题目中的内容想出来,一个时辰之后写出一篇文章。”苍老的声音传来,让凡是颇为意外。
“多谢夫子。”方士将桌上的一张纸拿去,摊开一看。
便见上面正工整地写了三个大字。
正是此番方士的小考题目。
礼、乐、书。
便是如此。
三个大字之下还写着几个小字。
只是他并未细看,便将纸收了起来。
等会儿有的是时间思量,但绝不能在这位老人的面前。
“看见了吗?”苍老的声音还在继续。
那位出题的老人甚至目光都未曾落在方士的身上。
“学生看见了。”
“那么……出去吧,将题目也顺便告诉其他人。”
“是,夫子。”
方士垂袖拱手,自然离去。
临末似乎听见那老人还说了一些什么,只是方士却权当做没听见,因为他本就听不清楚。
老人声音低沉,似乎只是在自语。
从竹舍内走出,便见一个书生正向他招手。
“喂,里面是什么情况?”
语气轻慢,让人不喜。
方士看着面前之人许久,终于想起对方正是方才起哄之人之一。
只当是一个滋事的,眉头微皱,冷冷地说道:“如此好奇,自己去里面看看不就行了。”
“喂,你这就过分了啊,我们都是同窗互相帮助一下又怎了,快点说出来……你们说是不是?”他依旧不依不饶,甚至还拉了几个同伴拦着方士去路。
“这位兄弟倒是脾气大,不过兄弟你也别太小气了,日后我等飞黄腾达,定然少不了兄弟你一口汤喝,便让你做个幕僚如何?”那书生的同伴中一人已经朝着方士走来,伸手竟是要拍向他的肩膀。
只是方士侧身躲开,古怪地看了对方一眼。
故作惊异地道,“怎么,若是我不说出来……你们还想动手不成?”
“动手倒是不至于,不过兄弟应当也听说过澹州温家……”说出此言的时候,那人眼中竟也露出一丝厉色,同时方才那书生也面露得意之色。
“罢了罢了,本来还不想拿身份强压你……不过既然都说出来了嘛,也就没办法了。”他傲然抬脚,一步踏足竹舍的门槛,歪着头看着方士,“喂,你确定要得罪我温家?”
“比你温家还要厉害的人……我也不是没有的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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