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就这么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方士心头一紧,觉得事有蹊跷。
他本想马上跟过去,却又担心一路上会被对方察觉,恐有性命之忧。
便只好等那人完全没入山径深处,又过去许久,方才跟了上去。
此处究竟有什么,方士还是非常在意。
深入其中,却是觉得前方道路越来越陡峭。
若非现在方士能稍稍对地面上的情况有所感应,怕是早就不知道摔多少次了。
边上杂草也多,甚至觉得自己的衣衫都要被歪长着的树枝给勾去。
好在最终是见到了远处的场景。
不必走得太近,因为前方已经有光源。
小径尽处,燃着红色烛火,将一小片地方点亮。
他看见那个人跪在一座墓碑前,依稀听见口中说的话语。
在他的身周,偶尔有暗淡的黑色流光闪烁。
似乎是火焰。
方士的心,渐渐变得冰凉。
“果然……是这样吗。”
……
长桓山上的人终究是多了起来。
原本离开的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面孔,现在也重新出现在方士面前。
未过多时,穆刑也再次寻到了他。
甚至又给了他一些宝钞。
“师兄你是不知道,学了你教的法子以后,这次回家我是苦练了数年,如今甚至觉得随时可以成仙啦!”穆刑说罢,却是挥舞着自己的拳头,同时得意地朝着方士挑了挑眉头,“话说回来师兄,这几年过去你相貌还真的没变多少啊,瞧瞧师弟我这头发,还有这脸上……怎的就老得那么快呢。”
“师弟如今只是凡人,凡人一生也不过是这百年光景。”
方士只是轻笑着,不曾做更多言语。
对方敢再次来这里倒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同时也感慨对方的毅力。
那一身的健壮,对方是真的在这几年时间里练了许久。
只是……他还是说错了。
不论修炼多久,终究还是成不了仙的。
“说起来,日后师弟成仙想要做些什么?”
“还能做什么,当然是赚钱啊!”穆刑并未做太多犹豫,直接说了出来,“师兄你是不了解我家里边,那可是做大生意的,若是我能成仙,学了真本事……自然是要将家里的事业拓展到最大啊,说不定到时候能成为朝堂上的大红人,只要有钱,什么都能买来不是!”
“原来如此。”
方士微微颔首。
他明白对方在说些什么,同时也有些理解老道士当初的那番安排。
但穆刑的话却还未说完。
“甚至到时候……连我也能在那龙椅上坐坐,嘿嘿。”
“国之重器,可不是寻常人能坐的上去的。”方士摇头,顺着他的话接着说道,“需要治国,不仅仅是单坐在那位置上。”
“师兄你这话我可不爱听啊。”穆刑却是有些拉下脸,语气也变得有些不屑,“治国什么的不过是小事,丢给手下群臣便好,若不然要那些人作甚?一国之主嘛,就是应该行人间之乐,享受那种感觉……说来师兄有没有想过做一国之君?”
“若是师兄想做君主,可一定要等师弟我好生享受了一遍才行!”
正说着,对方脸上忽地露出警惕之色。
方士闻言,却不禁笑出了声。
“师弟若是想做一国之君,尽管去做便是,我还是不掺和了。”
“那师兄修炼又是为了什么?”
“这个嘛……”
方士脸上的笑意不减,却是微微沉吟片刻。
随即抬头,看着穆刑认真地说道。
“这天地间风光无限,书中得知尚且浅薄,不若亲自走上一遭……毕生愿望,不过是如此而已。”
“师兄你这是什么愿望,成仙了简直就是浪费!”穆刑却有些气恼地甩了甩袖子,又挥拳打在一旁的树干上面,“成仙只是为了看风景?若是说出去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这世上难道还有什么是花钱看不了的风景,还真想与师兄换换身份……”
“师弟且修炼便是。”
方士只是笑着摇头。
他没有多做解释。
修炼成仙之后,便能做几乎一切凡人想做的事情。
因为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
穆刑会对那种力量产生向往,这是理所当然的。
但真正的修道者,却是要恪守本心,抵御那些欲望的侵蚀。
从心所欲,是为天道之和,而随心所欲,却只是堕入魔道,落了下乘。
“师兄,等我做了陈国的国君,定然忘不了你的好,为你建一尊石像,就是不给那老道士一点好处!”
“到时候再说罢,以后的事情……谁又说的清呢。”
“对了师兄,我还得给你一些礼物意思一下。”
“师弟这是何意?”
“听闻师兄将那妖兽斩杀……”
“不是我,是师尊做的。”方士摇头。
但穆刑却仍旧是一副执拗的样子。
正说着,又从怀中拿出几张宝钞塞给方士。
“就算是老道士又如何,便宜了师兄也不能便宜了他,师兄将那妖兽斩杀,这便是工钱!我们行商的就是得诚信!”
一时间方士却有些愣住了。
眼前这穆刑变化太大,真不知道在以前那几年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
“师弟你这是……”
“师兄莫要再说,师弟去修炼了!”
言罢,却是转身朝着树林深处走去。
让方士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但心里有些好奇,还是悄然跟上去。
便见穆刑正挥舞着拳法,嘴里还念念有词。
“到时候看那老道士怎么办!”
“你们闹矛盾,我只拿好处……”
“两个死鬼分赃不均,嘿嘿……”
果然还是原来的那个他!
方士心里不禁有些无奈。
但还是心安理得地将宝钞塞进怀中。
……
时间不过几度春秋。
待重头算起,却是已经过去十载。
每个人都很安静。
知晓详细情况的人未曾有太多动作,只是平静地迎来这一天。
这一天,长桓观山门罕见地魅妖见到一个人。
因为下边的轿夫早就被吩咐了,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带任何人上山。
同时也在山下发出了告示。
不准任何人上山。
若有违者,便是得罪了山上的观主。
老道士一袭月白色长袍,凛然站在风中。
那样子显得霎时出尘,宛若真的是一位谪仙人。
素裙少女站在远处,沉默不语。
只是脸上还带着笑。
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而老道士的面前,却是恭敬地跪坐着一人。
穿着褐色布衫,一副常人打扮。
正是方士。
“尘仙,算来今日为止……已有十年了罢。”
“正是十年。”
“十年之前的今天,本座收你为我长桓观弟子,约定在山上修炼了十年……只是不知这十年里,尘仙吾徒,你又究竟学到了几分本事?”老道士眼中流露出精芒,浑身徒然迸发出一股磅礴的气势,“不知可否给本座瞧瞧。”
“还请师尊赐教。”
方士拱手,从地上起身。
他掌心闪烁着雷光,少倾便化作一道变幻的符箓模样。
“天雷符箓。”
又手一挥,掌心符箓腾空而起,于天际散开……化作一小片模糊的星辰,其中一点金光迅速落下,却是一把金色长剑。
只是这长剑还未曾落下数息,自然而然地尽数溃散瓦解。
天空中的星辰景象也消失无踪。
方士眼中闪过一丝黯然。
但还是继续说道。
“点星诀。”
而后又手一挥,一块巨大的山石徒然出现在身侧。
那块山石看着眼熟,正是经常坐在上面修炼的那块。
随即方士再次拱手。
“袖里乾坤术。”
“很好,虽然有些不精……不过十年里能做到这些,已然不错了。”
老道士却是微微颔首,闭上了眼睛。
两人之间沉默许久,却又听老道士的声音继续。
“本座庆幸有过你这么个徒儿,这种感觉很不错。”
“……师尊这也是凡尘感悟中的一部分?”
“自然。”老道士颔首,“因为本座想试试看教徒弟的感觉,所以便收了你做徒弟。”
但是根本没有真正教授任何东西。
方士心中不免有些无奈,但又不好多说什么。
“今日下山之后,你与我之间的因果也就尽了,缘分也断了……日后你不再是尘仙,本座也不是你的师尊……本座不知你究竟如何看待本座,也无需知道,只是这天下尽皆如此,分分合合……不若自始至终都是孑然一身的好。”
“师尊?”
“下山去罢,已经没什么好交代你的了。”
老道士没有多作挽留。
方士心里略微有些纠结。
在见到老道士转身要离开后,却是徒然又叫住了对方。
“师尊稍待,弟子还有话想问。”
“何事?”
“这些年来未见守阳师兄,他是……”
“哦,守阳啊……守阳已经走火入魔,身死道消了。”
老道士说到这里,话语中却是有些冰冷。
未曾回身。
也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
“弟子还记得一个叫司空鱼的外门弟子……”
“也死了。”
“这却是为何……”
“天色已晚,还请小道友早些离开罢。”
眼看着老道士要走。
方士眼中有些茫然,隔了片刻又忽地一声疾呼。
“不知沧海——”
老道士的身躯似乎微微顿了顿。
但最终还是没有任何应答,径自离开了。
方士没有将话完全说出口。
因为在说出口的瞬间,便被一人用手捂住了嘴。
“方兄这就说错话了。”一旁小白脸上笑容不减,已然走到了方士身侧,“那可不是能随便问出来的而今已经没我们什么事了。”
“……小白道友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难不成还打得过他?这世上也不是那么多尽善尽美的事情。”
说到这里,两人的脸上尽皆露出了笑容。
先后顺着山上的石阶走下去。
“说来方兄接下来想去哪里?”
“去上京!”方士目光坚定。
“去那里作甚?”
“再不去的话,估计到了那里就没有几个认识的人了吧。”
“陈国帝都嘛……当年我也去过,不知道现在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
“去了就知道了。”
风吹得正紧。
将两人的身影轻轻地扫落。
据说长桓山上的尘仙道长外出游历,久而久之也终是没了消息。
……
老人跪在墓前。
掌心托着一块铜镜。
上面映照着他的脸庞。
“终于……都死了。”
“但我舍不得你。”
“为何一定要斩了你呢?你我本就是一体的。”
“前人的诅咒,为何一定要让我们来承担?”
“万物负阴而抱阳,天地大道本就是如此,你说是吗?”
依稀的耳语。
依稀的浑浊声音。
在老道士的身上燃起黑色火焰,却没有伤及他穿的衣衫。
老道士表情慈祥,但镜中人的脸,却显得狰狞。
在他跪着的前方墓碑上,赫然篆刻着三字——沧海月。
(七剑凌霄长桓·终)
第204章 路遥知远,白玉京()
山峦渐平,遥遥地能见到远处一片白色。
其中有一座高塔,不见其顶端,直插云霄。
仿若连接着另一个世界一般。
楼阁殿宇随着高塔四周依次铺开,又有九条宽阔的河道从一众建筑中倾泻而出,还能听见波澜的声音,好一副壮阔的景象。
这还只是站在极远的地方,若是走得近了,那等磅礴的威势怕是得多么让人唏嘘。
白玉京,传说乃仙人之首,仙帝居所。
此处虽不然,但也差不了几时。
陈国境内,帝王所在,无论是风水还是气魄都在上乘。
此谓之上京。
“……不过陈大叔,现在上京可是是非之地,像你这样还带着自个女儿来上京走亲戚的人不少,不过到了上京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发生了什么事情要想再后悔可就难啦!”
“女儿?哦……是嘛,不过无妨,我认识的人身份也不一般,都活了那么多岁数,大风大浪的也都见过。”
“算了吧陈大叔,咱们陈国那么大,更大的风浪你是没见过……听说过上京的夺龙之乱没?那可是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了,据说当时的楚怀王趁着先帝驾崩新君未立的时候叛乱,结果入了城被当时还是太子的君上给当场斩首,各个叛乱将领无一例外,那可真是惨烈……陈大叔你脸色怎么变差了?”
“哦,没事……你继续说。”
“当时的那件事可是死了不少人,就是现在那位宰辅还在大肆追捕当初叛乱军的孩子……是叫方士来着?不过都过去那么多年了,那个叫方士的估计早就老死了吧,亏得宰辅大人还对对方那般上心。”
“宰辅可是欧阳靖?”
“除了他还能有谁,他们欧阳家也算是攀上了高枝……”
一行车马载着货物,不急不缓地在道路上移动。
不知从何处来,却知晓目的地在何处。
前方是上京,陈国君主所在。
而一行车马最前边却是有一辆装点得稍稍华丽一些的马车。
车里正坐着四人。
两男两女。
其中一名男子看上去稍稍年幼一些,不过是十八九岁的模样。
他一袭锦衣,抬手言语间不经意流露出一种尊贵之气。
而在他怀里却是躺着一个与其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女。
与那两人面对而坐的是一个有些苍老的中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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