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李世民感到酒意逐渐袭上头来,白天他已喝了六、七分酒量,要是和建成、元吉轮番猜码,自己必醉无疑,得想个办法,让自己少喝酒才好,遂又思忖道:“建成文才不错,元吉却不感恭维,若出题作诗,自个与建成不相上下,元吉必多受罚。遂笑道:“父皇,臣儿有个提议如此猜拳喝酒,显得粗俗点,缺点皇家风范,不如大家或吟诗作对、猜迷之类,不失风雅,也平添乐趣。”
李渊听着,点点头道:“好,世民这主意好。”
沉吟片刻又道:“今晚咱这是家宴,便依世民主意,先吟诗,但得有个主旨,依朕看,便以家为题,有吟走题或不能吟者罚酒一杯,也就不分长幼辈分,依着顺序,朕先吟一首,依次是世民便往后一一传下去,大家看看如何?”一家子听着都点点头,唯独元吉脸色尴尬,又不好说些什么。
那李渊也是来了兴头,只听他轻咳一声,又沉吟一会便吟道:
朱栏玉砌紫碧宫,
昌隆鼎盛四海同。
治国安邦匹夫志,
齐家兴室人初衷。
乘月方知寒沁沁,
沐日始觉暖融融。
春枝若解春风语,
花繁叶茂满苑中。
李渊吟罢,看看几个儿子,建成、元吉皆喝采叫好,独李世民底首不语,脸有戚色,李渊自忖道:“不知世民心有何思,倒看他吟何诗来。”
世民细思父皇所吟,“乘月方知寒沁沁,沐日始觉暖融融,”之句有规劝之意,末句“春枝若解春风语,繁花茂叶满苑中”则隐露皇威,虽自早有诗于腹中,却想先看看建成、元吉如何吟来,遂抬头朝李渊浅浅笑道:臣儿一时想不出诗句来先自罚一杯,容儿想想再吟。
建成见世民自罚了酒,心里暗喜道:你平素处处逞强,事事出尽风头,想不到你也有脑瓜不好使的时候,遂微微一笑,稍思吟道:
大唐开国与运来,
姹紫嫣红季季开。
皇恩浩荡泽四海,
帝裔繁盛传万代。
长安三月花似锦,
深宫万载春常在。
杯酒开怀应含笑,
少取寂寞与人猜。
建成吟罢,元吉先自喝采,世民、长孙氏、杨氏皆击掌叫好,李渊只皱皱眉。窦氏道:能文能武,方是李家好儿郎,俺这老太婆也不辱李家名分,说啥也得吟个子丑卯酉来,遂笑了笑,沉吟一会吟道:
春深朗朗夜未阑,
捉影寻香上苑园。
孤耆趑趄嫌径窄,
群娥嬉戏愿更长。
最是强欢花间客
能无弱冠母乳生。
依儿识得娘心苦
怜惜骨肉莫相残。
窦氏吟罢,座间个个垂首,独李渊脸色峻冷,凌厉的目光扫视他的几个儿子,说道:“你们都应该体会体会你母亲这诗意,想想你母亲这诗的道理,也该看看你们该如何做,你们是一母所生,同胞兄弟,能不知道什么叫怜惜骨肉,能不知道同母而生?”世民、建成、元吉低首不语,李渊看看几个儿子都不吱声,遂道:“也看看世民、元吉该吟什么诗来”。
李世民耳根有些微热,细想父皇、母后用心良苦,又细想自己为人处世对得起良心,建成、元吉几欲置自己于死地,自己每每都忍了,只可惜他们歹心不改,父皇、母后虽用心良苦,能让他们心有悔意,恐怕比登天还难,仇隙日深,怨重难消啊!遂轻叹一声,吟道:
传闻子建稀世才,
家国天下满胸怀。
七步吟成千古唱,
四言警醒万人乖。
仁孝不应萁煮豆,
德义终归诚伫怀。
何因重权忘亲裔
得成纷飞亦如败。
李世民吟罢,李渊凌厉目光在建成、元吉脸上扫过,建成、元吉低首不语,李渊想:这两个孽障心里有无触动呢?世民所吟锥骨着里,两个孽障能无动于衷?正想说话,元吉却抬头朝李渊道:“恕儿自幼愚顽,不善吟诗,儿愿罚喝了这杯酒。”说着端酒杯一饮而尽。
看着元吉饮酒,正不知他是赌气还是歉意自罚,按理他也是懂得吟诗,只是吟得不大好,即使一下子吟不成七律,缺韵少对的也是能吟得出来,如今他这态度貌似谦逊实为不恭。众人面面相覻,李渊正想发火,长孙氏却道:“俺女流之辈没读几本书,不会吟出好诗来,将就吟一首看看,但愿不被罚酒就好了,说着稍思吟道
胜日长安百花繁,
入夜皇城春色阑。
百姓仍怜故时月,
帝家何抛昔日恩。
深闺艳妾春情暗,
井上新桃面色惭。
愿同骨肉全家乐,
怎与权谋自作难。
长孙氏吟罢,众人又是默然。建成、元吉脸色阴暗。李渊犀利的目光又在几个儿子身上扫过。这时候,一家子心事如五味瓶子,辛酸苦辣滚翻似的,只不好明言。看看大家又不说话,杨氏笑道:姐姐也都吟了,总不该我受罚,也该吟了看看,吟不成了受罚也才心甘情愿。说完遂吟道:
难逢宴夜沐皇恩,
掀帘携儿出苑院。
不在玉盘珍馐贵,
却借清辉倦花眠。
紫槿新芽同根翠,
幽簧影榭可秀餐。
宫深不掩亲情厚,
便是家好月儿圆。
杨氏吟罢,众人皆知好诗,却无心喝彩,殊不知花好月圆倒是心愿,和不齐各人心事又奈何呢?李渊心想:看看这建成、元吉脸无悦色,想是对世民口服心不服。本想借今晚夜宴调和他们隙痕,让它们说些歉意话,各自剖剖心迹,互相谅解,也算是有了些诚意,往后相互忍让,总不至于骨肉相残了。可看这情态,他们仇隙太深,调和之事难上加难。
第一六三章 皇家夜宴强颜作诗(三)()
李渊越想越不是滋味,怒气骤然又上了来,冷峻的目光在几个孩子身上扫了一回,想着却又平气和悦的说道:“难得一家子聚在一起,看看这些年来,你们几兄弟总是鸡猪狗斗的倒是为了什么,你们倒要说说些心事,看看有什么调和不来的。”
又一阵沉默,李渊看个个俯首不语,遂道:“就先由建成说了,你们一个个也都说。”
建成轻轻清了一下嗓子,又沉吟半刻说道:“俺也不知从啥时说起,要说俺这几兄弟不和,也只是这些年少了些来往,这都是公务太忙了的缘故。其实政务方面兄弟间还是相互顾及的,看不出有什么私怨争媾。就说这次世民入狱之事,在大是大非问题上,俺和四弟却实参了二弟一本,虽然最终据不足实,冤枉了二弟,但为国家为社稷,知有如此重大的事情不奏报,实为不忠,换了二弟也该如此,这总不能说是兄弟私怨的。往常又能说啥呢,多是政务往来,只往后兄弟间多些勾通,也免得疑神疑鬼的。”
李世民仔细听着建成说话,心想:倒也不希翼他能诚心诚意说真话,只希望往后不再暗使手段致人于死地便谢天谢地了。想着遂接了建成话说道:“俺总觉得咱这一母所生的兄弟,总有些说得清楚也说不清楚的事儿,大哥说咱兄弟没私怨,我倒也觉得是没啥私怨,这私怨从何说起呢,俺凭心而论,这些年来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同胞兄弟的事,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的欲置俺于死地,这又何苦呢?俺倒不是铁了心眼板上钉住似的,把这些事情都算在自己同胞兄弟身上,不是咱兄弟更好,要真是兄弟所为,也该收收心性,千万莫把兄弟当成了砧上的鱼肉剁了,烹了。”
建成听世民说话,心里微微一颤,这话里藏筋露骨,世民这些年没对他和元吉下手,正是因为他仍顾及兄弟情分,自己和元吉也正抓了他这弱点,处心积虑,几欲致他于死地而不成,倘若他一旦敢下狠手,自己和元吉恐怕早先是他砧上之肉。听他这说话,仿如若隐若现的刀光斧影,想到这些,建成不禁毛骨悚然,脸色骤然变暗。
元吉看清楚建成陡变脸色,心想建成害怕如此,真有失太子风范,自个早已想到这些,与世民之争,情如水火,你死我活,倘若不早早除掉他,这一天迟早要来。想了装着漫不经心的说道:“二哥是有些过分疑心的了,俺兄弟怎能你算着我,我算着你呢,俺倒是从来没想过这些,自幼俺就仰慕二哥,二哥功盖朝野,俺敬尤未及,怎敢做离亲背道的逆事。只是二哥总像和兄弟生分似的,教兄弟不敢亲近,敬而远之的。”
李世民听着,想这元吉奸诈,多诡谲之术,自己话说得太多,让他抓了把柄对自己不利,遂缄口不再说话。
一家子遂又喝酒说话,气氛始终都是沉闷。近午夜时分,李渊感到身子有了些困乏,遂叫撤了席,一家子不欢而散,李世民送着父皇和母后离开了承乾殿。
李渊自一家子聚宴过后,对这几个孩子算是彻底看清了,他知道他们之间是不可能调和的了,发展下去势必兄弟相残,他想着这些心里便锥痛般难受,他想着,他绝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至少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在他的眼前发生,百年后也就眼不见为净。
然而,他如何制止住这样的事情发生呢?他已经不打算再用心力去调和他们之间的矛盾了,既然徒劳无功,何必白费心力呢。他必须想出办法来制止他们之间兄弟相残,然而他们两方都手握兵权,这种事情说不准啥时都会发生。
想了这些,他遂在这几个儿子身上权衡起来。他先想了世民,这孩子为大唐立下不朽功勋,没他可能就没大唐的今天,他的功劳太大了,而他的威胁也是太大了;只要狠狠心这大唐就会翻天覆地,这天就要塌下来,建成和元吉将都成为他刀下之鬼。
这几年来,虽没见他有丝毫谋算鸩害建成、元吉的迹象,但建成、元吉几欲置其于死地。他一忍再忍,但终有忍无可忍的时候,倘若到了哪个时候,一切就都难以收拾。
他又想起世民一些琐碎往事,他和嫔妃们不和,也难怪嫔妃们都说他的不是,虽然他的功劳很大,但情形如此,倘若将来是他登了大宝,这兄弟和嫔妃们都将大祸临头。
至于建成,偏偏又啥事都做不好,领兵缺谋欠略,治国少运筹帷幄,偏又多沉迷于声色,当年立他为太子,一是遵循历代帝室规矩,立长继幼,二是看他秉性宽厚,有帝家仁德,谁承想这几年也变得心肠歹毒了来;
至于元吉,自小就不让长辈有个好印象,凡事好斗,心胸狭窄,年纪逐大更是偏狭狡诈,手段歹毒,建成有如此表现说不准是他撺掇出来的。
对这几个孩子,李渊真是伤透了脑筋了,有雄才大略能担当大任的他李渊又不放心,既不让他放心又庸碌无为的,他又取舍不定。以往对这些问题他想得太多了,他曾打算废了建成,立世民为储君,但由于张、尹二妃朴朔迷离内闱事件让他犹豫了。
他曾打算让世民到洛阳经营半壁江山,让他们兄弟们分开来,免得在一起鸡猪狗斗,但他听了建成、元吉和张、尹二妃的话,担心世民羽翼丰满,仍放不过他的几个兄弟便又犹豫了。
由于以往的一再犹豫,导致今天的局面越来越僵,再发展下去,国家社稷有倾覆之险,帝室基业有崩溃之虞!
李渊想到这,心里有铁铸般沉重,他想着,该是狠下一个决心的时候了,他必须在建成、元吉和世民两方之间舍弃一方,他又反复权衡过后,终于狠下心来,舍弃世民能保两子也免除嫔妃后日之忧。
至于建成,虽然才不及世民,将来慢慢训导或许能有所改变。但是他还得想个万全之策,既不能操之过急,让世民骤起反心,又不能拖延时日,坐等事生。
他想,在兵权上削弱了世民的势力,就不担心他能生事,再警告建成和元吉,既然世民以无能力和他们相争,就应待以骨肉之恩,万不能起戕害之心,如此想来李渊倒感到心里踏实了。
第一六四章仇隙难填再生诡谋(一)()
几天后,李渊又为一个问题感到烦恼了,他要削弱李世民的兵权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李世民手下的将领都是功劳卓著之臣,要削弱李世民的兵权必得先从这些将领身上下手,假如没有正当理由,他们必不心服。
目前他的那些将领中几乎没能挑出谁的毛病来让他削减。程咬金虽鲁莽,但他冲锋陷阵临危不惧;尉迟敬德性情刚烈,但忠贞不贰,为大义而不顾个人之生死;秦琼、李睛忠勇智谋之士,削之则国失精良将才;李世勋、段志弘等人都功劳非小,挑不出丝毫毛病,如此看来要削减世民兵权亦非易事。
在李渊为考虑如何削减李世民兵权而绞尽脑汁的时候,建成和元吉也正殚精竭虑密谋如何能杀掉李世民,家宴过后,他们二人深感危恐,李世民言语间已隐露杀机,这便明摆了一个事实:他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便宜可占,李世民已经清醒了,他不会再为兄弟骨肉之情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或许他也已经在张弓拔剑寻找机会要对他两下手了!
这么想来,建成、元吉确实暗暗害怕,冷不防脊梁骨冒出沁沁凉汗,他们心里明白,他们只有抢夺先机,先下手为强,要么他俩必为李世民刀俎上的鱼肉。
至于张婕妤、尹德妃两位小美人,这段时间也看出端倪来,李渊常常独自皱眉发楞,这种情况以前很少有,这不难想象,一定是家宴给他带来的烦恼。
而家宴又是何事让他这么烦心呢?无非是他们兄弟间的事,这事恐怕是越来越难以收拾了,这事激化的后果她们早以心知肚明,虽然往常这两位小美人听任建成、元吉的唆使,在李渊枕边尽进馋言,自不甚觉凶险,但这一回她们也觉得李世民对她们的威胁是越来越显而易见的了。
这几天是尹德妃在垂拱殿侍侯李渊,她看出了端倪来;李渊脸色暗淡;寡言少语;往常一到晚上他便几乎放掉朝务一心一意和侍侯他的妃子调戏弄情;嘻嘻哈哈的至午夜才入睡;这段时间来;他一点情绪也没有;尹德妃看出了他的心事来。
有一天晚上,尹德妃看着李渊闷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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