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见房玄龄起身施礼,忙站起相扶道:“房先生不必多礼,往后咱朝夕相见,还是随便些才免了拘束呢。”说着,看房玄龄坐下,又道,“房先生可曾习惯了这京城生活?”
房玄龄沉吟一会,说道:“这皇城风水宝地,山环水绕,四季分明,更兼近沐皇恩,物阜民丰,市面繁华,这城里城外,名胜风景随处可见,若是风和日丽,清明气爽之时,游览皇城应是流连而忘返呀!”
李世民笑道:“这么说房先生喜欢京城,也习惯京城了?”
房玄龄微微笑了笑,说道:“说习惯倒也还不算太习惯,就这京城天气,诡谲莫测,你倒看是风和日丽的时候,却不提防天边骤卷一片乌云,紧接着便狂风骤起,雷电交加,此为天有不测风云也。”
李世民道:“房先生住这京城前后也不过几个月吧?这便看出京城天气诡谲来,本王住京城这么久,倒没有看出什么诡谲来。”
房玄龄笑道:“久住京城,看惯了风云变幻,即使便是诡谲莫测,也觉平常了,正所谓当局者迷。鄙人初到长安,自然与久住长安之人感觉有别,充其量也只能算是旁观者,也正所谓旁观者清吧。其实天气之诡谲与万事同理,皆潜藏好坏、盛衰之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倚,凡事衰极则盛,盛极则衰,正如满月之后则成亏缺,亏缺至极,又渐成圆满,看似平和之局,却不知暗生险象,似是穷途末路,却又柳暗花明。诡谲乃天气变异之象,好坏、盛衰、祸福、圆缺乃事物变异之象,皆同理也。”
李世民越听越觉得玄乎,笑道:“房先生这不是在讲易经吧,想必对易经深究不浅呢?”
房玄龄笑道:“倒不算深究,略知一二罢了。”
李世民道:“本王不甚明了易经之理,能否赐教?”
房玄龄谦逊笑道:“以殿下之才,晚生岂敢班门弄斧。”
又见李世民目光如炽,便微笑道:“其实对易经理解亦因人而异,巫师专于占卜,析辩易经唯求祸福生死之数,商人精于商道,析辩易经必求物利赢输之理,至于君王,析辩易经自然是寻求帝室昌隆之道。然万物生发皆有因果,而因果生成又有其酝酿过程,因此便有契机之说。事物生发之关键便为契机。契机即为事物成败、好坏关键之转机,析辩易经,唯寻事物变异之契机所在。时机不到,急于求成反成弊,时机已到,却坐失良机,会功败垂成。”
房玄龄接说道:“所谓‘潜龙勿用’,即事于酝酿之时,犹如鸡于卵中未成雏形,焉能破卵取鸡,胎于腹中,未足十月,剖腹而生,亦必定夭折,此皆时机不成熟,契机不现,急于求成之故。所谓‘见龙在田,宜见大人,’其情形则不同,‘见龙在田’,即潜龙于深渊中蛰伏已久,等到时机,正浮于水面,长久酝酿升腾的契机已现,取譬与人,成事在即,契机不可错过,如龙之升腾,必得风云相济,失去风云济助,即错过升腾之契机了,所谓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亦为此意。”
李世民细观这房玄龄,其神色怡然,目光深邃,一蹙眉,一哂笑,皆坦然自若,细审之,绝非放浪形骸之徒,亦非阴险奸诈之辈,听其说话声音绵延,侃侃而谈,若非睿智慎思,绝无此鸿理妙辩之论。
此人出身低微,却无卑微之感,若非胸怀大志之人,岂能如此?李世民不禁想道:“虽然自己身边文有长孙无忌、杜如晦等谋臣,武有尉迟敬德、程咬金、秦琼、段志弘、李靖、李世勋等猛将,但却缺少像韩信那样决胜千里无往而不胜的韬略谋臣,难道这房玄龄正是此人?
听他说话,似是玄学之论,却实际是在提醒他李世民。其实他李世民不是不懂房玄龄所言之意,只是这种时候,他也只能装糊涂。况且对房玄龄他还得进一步审察才能委以重任。
“房先生所言过于玄妙,本王听不懂,听不懂。”李世民摇头笑了笑道。
“是晚生口齿苯拙,言不达意。”房玄龄亦笑道。
心里却想:秦王确是韬略过人,方才自己所言,他岂有糊涂之理,他心如明镜,却故装不知,实为韬晦之略,千里之遥把他房玄龄请进京来,必为问计询韬略之策,却又以教书先生掩人耳目,可见其城府之深,无人企及也。
房玄龄这么想着,遂笑了笑,起身告辞道:“殿下无他事,晚生请告辞了。”
“也没什么事的。”李世民说道,转脸向侍女道:“拿两盒毛尖茶给房先生送过去。”
侍女应了一声,先出了门去,房玄龄又辞谢一番,李世民便携了手送出门外,看着房玄龄往西厢去,又望着背影道:“房先生有空常过来聊聊。”
房玄龄亦回头答道:“晚生随时听唤。”说着径自朝西厢书院去。
第一0四章 尹德妃真正把老皇帝当作她的丈()
李渊自国宴晚会后,一直闷闷不乐,他本来想通过这个庆典活动达到两个目的,一是褒奖李世民,避免他对尹德妃回宫而产生太大的不满,二是鞭挞一下太子和元吉,使其收敛野心,学点长进,但想不到适得其反,他们几个兄弟的情绪一反常态,李渊每想起那晚看到的情形,心都凉了。
每逢这种时候,他总想起往昔的日子,他想他倘若不当这个皇帝,一家子仍在晋阳,绝不会出现这样骨肉相残之事。
就这么十来年时间,他原来那个和睦的家庭分崩离析,原来和睦相处的几个儿子竟然水火不容,剑拔弩张,就算自己和孩子们之间的感情也若即若离,表面上看是唯唯诺诺,却背地里对他这老头子不知在作何计算。
李渊想到这些竟感到有些绝望。想想自己当日在昔阳起兵究竟是为什么?坐了龙椅当了皇帝又是为什么?这些不就都是为了这几个儿子吗?不就是为了这几个能够延续李家香火的儿子,从他这一代起,绵延不断的光耀他李家的列祖列宗吗?可如今这几个儿子却窝里斗,看来非要拼个鱼死网破,为了这皇位,自家人自相残杀
这天早上,深冬的暖阳从窗户的缝隙射进寝宫来,李渊早朝回到寝宫中见俩位妃子仍躺在床上,自己便坐到案前批阅奏章。
那时侯,阳光透过窗棂射进寝宫里,有一点暖洋洋的气息,昏暗的寝宫在移动的光影中渐见得光亮起来,尹德妃从被窝里伸出头来,被透进宫来的光线炫耀了惺忪的眼睛,感受到那种刺目的阳光的刺激,尹德妃掀开被子,推搡着张婕妤说道:“快起床吧,天大亮了,懒虫!”
张婕妤翻了个身,侧身蜷曲着背向一旁,仍不肯睁开眼睛,只嘟囔着说道:“天太冷,俺还要睡一会。”
尹德妃复又躺下,她那双清亮的眼睛朝房顶上望,翕动着小嘴,那圆润泛红的脸颊上的小酒涡时隐时现。
房顶上纵横交错的雕梁画栋又使她不禁想起上阳宫那些日子来。她忘不了上阳宫那漏光漏雨的房顶,忘不了那阴暗、潮湿和霉味,忘不了那里的阴冷和枯寂。
那些日子是一场可怕的梦,每想起来还心惊胆颤,心有余悸。
可是,每当这种时候,她又暗暗庆幸自己毕竟还是回了垂拱殿来。
这些天来,白天她总伴在李渊身边,乐着和张婕妤在垂拱殿御花园一侧的小厨房里忙来忙去,晚上,张婕妤回上台宫,她便留在垂拱殿陪着李渊。
昨晚夜宴回来太晚了,她和张婕妤都不愿回上台宫了,李渊索性把她俩人都留下来。
这些天来她尽情的享受着李渊的抚爱,或许是在上阳宫受的折磨太久了,几个月的时间仿若过了一生一世,那个时候,她不仅是感情的饥渴,同时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忍受着寂寞的折磨。
那时侯她几乎认为她的身体已经是一团死肉,但是这些天来她恢复了以往所有的感觉。
在已往,她和李渊在一起,极少有这种感觉。那时侯她的心里装着的总是齐王元吉,她曾把她的后半生的希望寄托在那个年轻人身上。
可是如今,她对这个年轻人失望了,这个曾经让她不顾一切爱着的人在她落难的时候竟然没有给她丝毫的帮助,却是这个垂老的皇帝把她从火坑里救出来,没有这个老皇帝,她的这一生真的全完了。
一想到这些,她便感觉到在李渊的庇护中有无限的温暖,有无比的安全,因此她所有的感激和感动都由之而来。
这些日子,她竟然没有察觉李渊的苍老,她真正的把这个老皇帝当成了她的丈夫了,从内心里觉得他的可爱了,在温柔的交欢的时候,她真正的感到幸福了,那种体会受到庇护的安全感滋润了她的心,让她作为一个女人有了那种很充实的自豪感。
就在这个时候,在承乾殿李世民送走了房玄龄,他觉得该到父皇那里请安了。
他吩咐侍从备了马匹,由燕儿侍弄着穿了件貂皮夹袄,外套一件五龙戏水底清黄纹公爵袍,头上只扎着金箍顶冠,便出了秦府,与两个侍从迤逦朝垂拱殿去。
这一路李世民倒觉得心清气畅,该准备的话题他心里早有了底,预计父皇会有那些问话,也早有了个对策。
不多一会,便到了玄武门,入了玄武门再转新华门,绕转上阳广场在垂拱殿后院下马,再穿过垂花门便到了垂拱殿外庭,俩个侍卫牵着马在门外候着。
李世民独自进了庭内,穿御花园,进了垂拱殿。
这时,那朝甫正呆在殿外,看见李世民来了,狗颠脚的速迎上去道:“秦王早安,皇上正在偏殿批阅奏章呢。”
李世民点头道:“给皇上请安来着,烦公公通报。”那朝甫买了个笑脸,转身便入殿通报去。不一会那朝甫出来传唤,李世民趋步上了台阶,进垂拱殿折了偏殿去。
第一0五章 垂拱殿牵情留午膳()
那时,李渊正坐在御案前,伏身批着奏章,李世民进来,俯身叩拜道:“父皇万岁万万岁,臣儿迟来给父皇请安,恳恕臣儿不恭之罪。”
李渊抬起疲倦眼睛,望了伏身跪地的李世民一眼,说道:“起来,起来,不必如此多礼。”
李世民起身坐到一旁,说道:“臣儿这次西征,历时八个多月,总算打败了突厥。”
李渊听了却摆摆手道:“你西征不辱朝廷使命,做的很好,朕都知道了。你出征之日,皇孙便出世了,你不在家,是怠慢了家里,回来就要好好的抚慰。”
李渊说着,又批了一回奏章,才接着说:“乾儿不是又多了个师傅吗?”
李世民一边听着,一边点头应是,心里却有点意外的遗憾,本以为父皇会详细问他西线之事,甚至对他擅自调兵加以诘问,想不到父皇对西线之事只字不提,却问起些鸡毛蒜皮的家事,这倒是李世民意想不到的。
李世民这个时候倒不知说些什么好了,沉吟了好一会,才说道:“府上倒请了个私塾,是个浙江才子。”
李渊听了,抬起头盯住李世民的脸说道:“什么私塾,咱皇室就这么寒碜?你要喜欢那才子,就给他个名分,这才不辱没了咱皇室。”
李世民点头道:“父皇说的是,可咱皇室除非皇子的师傅才称的太傅,这皇孙向没先例,依臣儿看,是不是便称次太傅呢?”
李渊听了,只微微点了点头,又伏身批阅奏章。
李世民坐一旁不知说何话好,忽听一个声音如娇莺般清亮,从侧室传出来,李世民侧脸看时,见是尹妃娘娘,遂起身半拜道:“娘娘千岁早安。”
尹德妃穿浅红绸衣,外套貂皮毛袍褂,头戴一顶貂皮凤尾圆边帽,足蹬齐膝鹿皮黑靴,圆边貂皮帽遮不住的乌黑秀发绾结着掩盖耳根,一张小脸越发显得娇小。“是秦王千岁,昨晚宴夜太深,便起身迟了。”
说着,瞥一眼李世民,微笑的小脸泛起绯红。正说话间,又听得莺燕之声,张婕妤也从侧室走了出来。只见她穿一紫色貂皮夹袄,头脚所饰与尹妃相仿。只那张脸与尹妃有别。一个圆若满月,璨若桃花,一个形若瓜子,秀含春山。
那张婕妤脸带浅笑,一双明丽眼睛盈盈含波,徐趋几步,至李世民跟前作礼道:“秦王千岁早安。”
李世民略有惊诧,起身还礼道:“张娘娘千岁早安。”
礼毕,俩位妃子“咭咭”笑着,便巧燕般轻快地闪出殿外,朝御花园西院去。
李渊在案前一边批着奏章,一边不时抬头看这情景,脸色温和,略有悦意,看着这俩个妃子出门,边说道:“娘娘俩个自寻趣乐,非在御花园西侧建一间小厨,自己操持家务,朕也不好干涉,便由了他们,大臣间却有了微词,说这有失宫廷体统,朕倒觉得于家于国无碍,算不上失了体统的。朕也是人,娘娘也是人,宫廷繁规礼节束缚如笼中鸟儿,自然乏味,自己操持点家务,有些家庭气氛,何曾不好呢?”
李世民听着,点了点头道:“父皇慈爱之心,臣儿明白,臣儿也觉得家庭琐事无伤国体,大不必过于拘泥,娘娘自操家务,自得其乐本是难得之事,何必计找呢,由她们喜爱应是一种乐趣。”
一边说着心里想道:“真想不到俩位娘娘有居家之趣,形如乐燕,倒与歹毒之伍不相类呢。”
正想之间,便听李渊说道:“你便留下与朕吃午膳,这些年你倒常与朕用膳,却好像没与娘娘一起用过膳呢。”
李世民脸有惭色,点了点头。李渊又道:“你几个月征战在外,朝中之事多有不知,近来奏折颇多,有好些倒是无关紧要,就是太史令傅弈上书消除佛法的奏折让朕费些脑筋,朝中大臣也有诸多异议,朕倒要看看你的看法如何。”
李世民听着,探询道:“不知傅太史所奏如何?”
李渊递过傅弈奏折给李世民,李世民接过奏折展开来看,那奏折写道:“佛在西域,妖言路远,汉译胡书恣其假托,使不忠不孝削发而揖君亲,游手游食易服以逃租赋。伪起之途,缪张六道,恐愚夫,诈骗六品,乃追忏既往之罪,虚规将来之福,布施百钱,希万倍之报,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遂使愚迷,妄求功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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