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明继焰照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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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明继焰照流年-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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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他又有些害怕。

    一无所获的绝望他尝试过一次,实在不敢再尝试第二次。

    而且,就算他真的是刘念,他不承认,自己又有什么颜面去逼迫他?

第19章 前缘误,今陌路(八)() 
刘念摘了野果回来,刚靠近山洞,靳重焰灼热的目光就追了过来,让他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尽量不去看他眼里的期待和欣喜,低头用衣服擦拭湿漉漉的野梨子,口气生疏有礼:“只有一些野梨子,不知少宫主吃不吃得惯。”

    靳重焰目光亮了亮,挺直腰杆:“我要吃。”

    刘念将梨子递过去。

    靳重焰微微地抬起手,又颓然放下,皱着眉头:“手很疼。”

    刘念放下梨子:“玄玉膏很快起效,少宫主稍等一会儿。”

    靳重焰委屈地看着他:“我现在就饿了。”

    刘念退后两步,恭恭敬敬地说:“小人实在记挂朋友,少宫主的伤势既无大碍,小人想先行离开。”

    两个“小人”听得靳重焰的心脏一揪一揪地疼。他白着脸,强笑道:“你也说玄玉膏很快起效,等我好了,我陪你上路一起找你的朋友不好吗?”

    刘念道:“这是不弃谷的事,不敢惊动少宫主。”

    靳重焰看着他,满腹的委屈。若他是刘念,怎么舍得与自己划清界限,分得这么清楚,连一点点的余地都不留下。若他不是刘念,那么刘念在哪里?为什么自己那么难过,还不肯出现?

    他手指动了动,伸到梨子边上,将梨子拿起来,缓缓地送入口中。酸涩的梨汁从唇齿间蔓延开来,酸得他腮帮子疼。他讨厌酸,一点儿也受不了,橘子再甜也从来不碰,可此时此刻,竟受虐般地咬了好几口。

    刘念看他吃得两眼泪汪汪,也捡了一个吃,只一口就皱起眉头,想说这么酸就别吃了,何必遭罪,可是话到嘴边,猛然想起自己已经失去了说这个话的资格。

    到了晚上,刘念拾掇了一个角落,铺上干草,扶着靳重焰歇下。

    久违的温柔,让靳重焰满心的欢喜几乎要漫溢出来。他想,还需要搜什么魂呢?就是这个人了。除了这个人,再不会有第二个这样贴心地照顾自己,自己也不会肯让第二个这样贴心地照顾。

    靳重焰不肯放开他的手:“我一个人睡不了这么大的地方。”低头看了看,大半的干草都被自己压在身下,立刻侧过身,往里挪了挪。

    刘念道:“我要打坐。”

    “……哦。”靳重焰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刘念到山洞另一头坐下,靳重焰目光尾随而来,就算闭上眼睛,也能感觉到视线痴缠。他无奈地睁开眼睛,回望过去,靳重焰也不躲闪,还冲他笑了笑。

    他不知道自己哪里露出了马脚,可是靳重焰待自己的态度无不证明他已经认出了自己。只是那层糊在两人中间的窗纸,对方不戳,他就绝不会戳。甚至,他心里已经做好了打算,就算靳重焰将那张纸撕下来,也要否认到底。

    像是察觉到刘念的不安,靳重焰默默地转过头去,闭上了眼睛。

    没有靳重焰紧迫盯人,刘念的心湖终于平静下来,静静地修炼。

    在他看不见的时候,靳重焰又睁开了眼睛。

    洞内暗沉,伸手不见五指。

    虽然靳重焰夜能视物,可这一会儿,却希望自己的视力能差一点,再差一点。这样,刘念就还是他记忆中温厚宽容的模样,总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而不是这个从表情到容貌都很陌生的样子。

    洞外的天慢慢地亮起来。

    黑暗褪去,刘念的容貌越来越清晰。斯文俊秀,比原来的相貌好看,可在靳重焰看来,却哪里都不顺眼。眉毛太细太女气,鼻子太尖太阴险,嘴唇太薄太寡情,耳垂太小没福气。

    刘念睁开眼睛,就看到靳重焰盯着自己的脸,眼里带着微微的嫌弃,心里有些怔忡,又有些释然。时光荏苒,兜兜转转,两人总还是要走回这一步。虽然不明原因,却不似往日那般介怀了。

    或许是,自己终于适应了泥的身份,习惯了仰望云的角度,懂得了什么叫天差地别,不再奢求比翼。

    刘念道:“伤势怎么样了?”

    靳重焰慢慢地坐起来:“好多了。”此言非虚,玄玉膏的确是伤药圣品,短短一夜,伤就结了疤。

    刘念道:“我出去洗漱。”

    靳重焰道:“我也去。”

    刘念看着他:“我先去,一会儿来扶你。”

    靳重焰心沉了沉,缓缓地露出笑容:“好。”

    刘念迈开步子往外走,那两道视线紧紧地追着,好似要贴在他的背上,去天涯海角。他不敢回头,步子越来越大,走得越来越快,一直到溪边才停下来,胡乱地抹了把脸。

    晨光从树叶的缝隙中射进来,落在溪涧上,银色的星星点点随着水波起起伏伏,自己的倒影一会儿扭曲,一会儿破碎,总是看不清楚。

    说来好笑。他是刘念的时候,对着自己熟悉的脸,却总是看不清楚自己。当他变成文英,脸陌生了,看自己却反而清楚了。也许,这就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的意思吧。

    他站起来,甩了甩手里的水珠子,往山下走去。

    从今早睁开眼睛的那一刻起,他就做好了不告而别的打算。多年相处,他和靳重焰之间早已说不清是感情,默契,还是习惯。两人在一起,就无法摆脱对彼此的影响。而结果,早已证明,是两败俱伤。他攀不到云的高度,也不想云坠落泥里,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才是最好的归宿。

    清风习习,从后面卷起了地上几片落叶,一路滚着下坡,吹到前方,落在一块沾了大块灰泥的衣摆上。

    刘念停下脚步。

    晨曦照着那人白净俊美的脸,像画中的人那样漂亮。

    那人笑了笑:“你走错了,我们的山洞在后面。”

    刘念停下脚步,摇了摇头:“我没有走错。”

    靳重焰笑容维持得很勉强:“你说要扶我去洗漱,我来了。”

    刘念道:“你走了这么远,剩下的路也可以自己走下去。”

    靳重焰献宝似的抬起胳膊,道:“我的伤还没有好。”

    刘念轻声道:“总会好的。”

    靳重焰呆呆地放下胳膊:“如果好不了了呢?”

    刘念道:“不会好不了的,总有一天会好的。”

    他口气软软的,像哄自己吃药一样。可是这帖药太苦,他舔一口就心如刀绞,更不要说大口大口地灌下去。那个看到自己受伤就心疼得睡不好觉的人呢?如果真的是那个人,怎么可能冷静地站在岸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在苦海里挣扎?

    靳重焰突然开口道:“刘念不会这么对我。”

    刘念心被重锤敲击,心神有些恍惚,嘴巴却不由自主地说:“是啊,所以我不是刘念。”

    靳重焰道:“那刘念去哪儿了呢?”

    刘念想说那人自爆金丹而死了,可是对上他痴痴呆呆的茫然眼神,话梗着脖子里,竟说不出口。

    靳重焰看着他纠结的表情,突然有些讨厌自己。明明决定不再让对方难过,可现在做的又是什么呢?既然他不愿意承认,自己又何必苦苦相逼?反正他的人在这里,已经是做梦都梦不到的美好结局,其他还有什么不可以等?不可以忍?

    他深吸了口气,正要说话,突然脸色一变,匆忙抓起刘念的手往山洞的方向跑。

    “怎么了?”刘念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靳重焰一个转身,身体垫到他的下方,充当肉垫,但刘念稳了稳身形,又站住了。

    靳重焰慌忙站起,未来得及迈出步子,就听上方怒喝声如雷:“孽障!还不跪下!”

第20章 前缘误,今陌路(九)() 
刘念身体一僵,被靳重焰用力地塞到身后,又觉得不对,拉着人就走,但前方的路早已被一个长须中年挡住。

    “你还要往哪里走?”中年怒目而视。

    刘念看到他,心下一沉。靳重焰的父亲有三个同门,分别是大师兄甲灵道人马喜、二师兄二清道人何鹤林和小师弟三慧道人封辨达。三人之中,以何鹤林的脾气最大,规矩最多,为人最固执。他犟的时候,连通天宫掌门平云真人也要让三分。靳重焰归来,通天宫上上下下几乎都宠着他让着他,唯恐他受委屈,唯有何鹤林待之甚严。靳重焰也最怕何鹤林。

    他亲自出马,说明靳重焰这次很难讨得好去。

    封辨达紧接着落地,脚步一转,挡在靳重焰的面前,赔笑道:“师兄莫气。重焰是一时糊涂……”

    “入魔还算是一时糊涂?”何鹤林道,“那如何算很糊涂?欺师灭祖,投靠魔人,助纣为虐,涂炭生灵?!你与师父将他宠得无法无天,害他走上歪路也就罢了,到了现在还一味地宠着护着,到底要看他堕落到何等地步才会悔悟?!入魔是何等严重之事,竟还为他遮掩!我看一时糊涂的不是他,而是你这个师叔!”

    封辨达尴尬道:“师兄,有旁人在场,这,我们还是回去再说。”

    何鹤林上前一步,推开他,看向刘念。

    刘念从靳重焰身后侧出半个身子,低头行礼。

    何鹤林上下打量他:“你是何人?”

    刘念道:“不弃谷门下,藤黄。”

    听说是他,何鹤林脸色稍霁:“这次多亏了袭明道人通知,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这孽障在外闯了这么大的祸!待我回去处置了这个孽障,当亲自去不弃谷道谢!”

    靳重焰嘴唇一抿,拽着刘念的手微微一紧。

    何鹤林目光如炬,立刻道:“怎的?你还不服气?你抓着人家弟子是想做什么?难道还怪别人揭穿你?”

    以前靳重焰怕他,是将通天宫摆在第一位,自那日与封辨达翻脸,他就早已豁出去了,此时此刻,在他心里,只要能和刘念在一起,其他人怎么都无所谓,便道:“我的事,你不要管。”

    何鹤林还是第一次遇到靳重焰这种态度,怒火再也压抑不住,喝道:“畜生!今日我不管你,我替你父母管你!”说罢,长袖一扬,一条小指粗细的金龙跃出,金龙生有五爪,飞出一丈时,龙爪暴长五尺,当着靳重焰罩下。

    封辨达识得这是何鹤林最称手的法宝金龙索,连忙抓住靳重焰往旁边一闪。

    何鹤林怒不可遏道:“这种时候你还偏帮这个小畜生?!”

    封辨达看他面红如枣,知道气得不轻,心中也埋怨靳重焰太不尊师重道,暗道:二师兄正在气头上,若自己一味袒护下去,只会让二师兄越发责怪重焰。倒不如先让二师兄拿下他,有自己在旁看护,想来也不会让他真的吃了亏去!

    这样想着,原本还护着靳重焰的封辨达突然转身按住了他的肩膀。

    何鹤林一动手,靳重焰的注意力就放在刘念身上,生怕何鹤林下手没分寸,误伤了他。刘念行礼之后,就在一旁呆站着,无论是何鹤林的责骂,还是靳重焰的辩驳,都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好似眼前一切与他无关。靳重焰脑袋发蒙,满腹委屈在胸腔翻涌,突然有些自暴自弃,被封辨达按住肩膀也不躲闪,任由那金龙索将自己捆了个结结实实。

    何鹤林知道靳重焰的斤两,自然不会以为这么简简单单的一招真的能将人捆住,虽然有封辨达在旁协助,若靳重焰要躲要反抗,也没那么轻而易举将人拿下。看他这么老实,何鹤林有些诧异,心里想:这个小畜生,嘴巴说得厉害,做事倒还有些分寸!

    他气消了三分,口气稍有缓和:“孽障,回了通天宫之后,你去悔过峰悔过去吧!等你心头邪念消除之时再下山!”

    靳重焰痴痴地看着刘念:“我,我要被抓去了。”

    刘念心头一紧,默默地低下头。

    靳重焰见他仍是一声不吭,心痛得眼前一阵发黑:“这一去,也不知道要去多久。”

    何鹤林气笑了:“亏你有脸说得出口!难不成你打算在悔过峰待一辈子?”

    眼见着刘念对自己已是心如止水的模样,靳重焰又气又急,豁出去道:“往昔我已悔过!今日至死不悔!”

    “小畜生,你说什么?”何鹤林勃然大怒。

    封辨达倒是看出靳重焰和这个不弃谷弟子之间有些不寻常,只是先前靳重焰与他闹了一场,如今他又帮着何鹤林将人拿下,一时三刻也不好开口说什么,催促道:“二师兄,有话回去再说罢!”

    何鹤林扯了扯金龙索:“走!”

    “刘念!”

    靳重焰大喊一声,突然死命挣扎起来,狂风骤起,火焰从他身上燃起,直窜九霄!

    何鹤林的金龙索被烧得啵啵作响,金龙的爪子被靳重焰硬生生地撑大,似有滑脱之象!地上飞沙走石,树干摇摇欲坠。刘念被沙子迷了眼睛,手指挡住风沙往靳重焰的方向看去,正好对上封辨达惊疑的眼神,猛然一怔,对靳重焰的担心与重蹈覆辙的恐惧在心的两端拔河。

    封辨达道:“二师兄莫急!我们先将他带回去,一切事由师父定夺吧。”

    听到师父定夺,刘念的心顿时放下来。他是亲自送着靳重焰上通天宫的,自然知道这位师祖对靳重焰多么的宠爱。有他在,靳重焰绝不会有任何危险。

    果然,何鹤林听他扯出师父这面大旗,脸色微微发青,从袖子掏出一张大网,将人网住,淡然道:“也好。”

    封辨达与他一起扯着网,将靳重焰一点点地扯上天去。

    靳重焰十根手指紧紧地抓着大网,眼睛从网眼往下看,死死地盯着刘念的方向。

    刘念暗暗叹息一声,默默地别开头去。

    看着心心念念的人离自己越来越远,远得只剩下一个黑点,两行清泪自眼眶滑落,他哽咽一声,心中反反复复地喊着那人的名字,却始终听不到对方的回应。

    送走靳重焰,刘念颓然地坐在地上,身上一阵阵地发冷。靳重焰离开时伤心绝望的表情反复涌上心头,好几次,他都忍不住幻想自己冲了过去,挡在对方的前面,可是很快又清醒过来。

    无论身份,还是能力,自己都没有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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