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久战不下,寻了个间隙对了一眼,各自点头。
忽然,二人剑风陡然一转。
王侠手中长剑明灭不定,挥动之时不带丝毫风声,正是希夷剑法。
令狐冲则是神色肃然,剑法朴拙,浑然有君子之风,这是养吾剑。
岳不群也有些措手不及,剑光紧缩,被令狐冲的养吾剑死死缠住。
养吾剑取自“吾善养吾浩然之气”,最是中正平和堂皇大气,此剑有成,除非敌人实力实在太强,不然你也总能与他过上两招。令狐冲剑道天资极高,虽然为人跳脱,不喜这中正之剑,但常年受师父师弟感染,这养吾剑也是早已登堂入室。
但岳不群两分精力分在令狐冲身上,另外八分都放在了战圈之外游走的王侠身上。只因王侠的希夷剑法已练到炉火纯青,真真有了“视之不见名曰夷,听之不闻名曰希”的几分风采,剑势变幻莫测,偏偏又不急于进攻,只在战圈之外寻找战机,反而给岳不群造成了极大压力。
岳不群陡然放声大笑,脸上紫气一闪:“有徒如此,华山后继有人了!”
他掌中长剑再无半点虚势,一剑横劈,冽洌剑风刺得令狐冲双目通红。
当,岳不群与令狐冲双剑相交,竟直接将令狐冲手中长剑劈得脱手而出,其后剑势不减,直冲王侠而去。
王侠大笑:“来得好!”当下也不用希夷剑法,只是运足内力,同样一剑横劈。
当,一阵颤音震得周围功力尚浅的弟子几乎有种头晕目眩之感。
足足十息之后,二人同时收回内力。
王侠大汗淋漓,连退十步方才站稳,岳不群只是微微晃了晃,脸色稍有些苍白。
“好,好,好!”岳不群抚掌大笑,“你们可都看清了?你们这两位师兄,剑法超卓,内力也不弱,放到江湖上也算是一等一的好手了,诸位弟子可要努力,别丢了华山派的人!”
“是!”华山弟子轰然应是。
“爹爹爹爹,你刚刚说大师兄二师兄他们算是一等一的好手,那比一等一的好手还厉害的有什么呀?还有你总说什么宗师人物啦,什么顶尖人物啦,那究竟是怎么分的呀?趁现在给我讲讲嘛!”岳灵珊对着岳不群撒娇道。
岳不群本不想说,怕众弟子好高骛远,但转念一想,这又何尝不是个让弟子奋发图强的好机会。再看看周围几个弟子一个个眼睛都放着光,就是侠儿也目露期待,他也就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细细想了想,岳不群也就慢慢开口了。
“江湖上的名堂很多,有的名堂是黑道才知道,有的名堂是白道才知道。但不管黑道白道正道魔道,都把对江湖人的实力划分看得死死的,都是用的故老相传的一套东西。五岳剑派如此,魔教如此,那些小门小派同样如此。
往日不告诉你们是怕你们好高骛远,整日不切实际,今日想想倒也无妨。武功一途,唯勤学苦练而已,也望你们能好生努力。
江湖人士粗粗能分出两批,先天和不是先天的。”
岳灵珊惊骇:“什么?!偌大个江湖难道就是这么个分法?!”
岳不群点点头,又摇摇头:“这是最粗的分法,也是最有理的分法。你们可知先天是个什么境界?”
众弟子摇头,岳不群也是叹了一声,无限向往。
“先天啊,天人化生,滋养万物。一口真气能起死回生,一口真气能摧金断玉,一口真气能往来千军万马之中。那就是先天。”
陆猴儿怪叫:“乖乖,那不是天下无敌了!”
岳不群默默点了点头:“天下无敌……呵,那就是先天了。”
岳灵珊怯怯地问:“那爹爹你……”
岳不群好像知道她要问什么,摇了摇头:“我若是先天,此刻华山已是五岳盟主了。当今天下,先天恐怕也只得一人罢了。”
“什么人?!”岳灵珊好奇问道。
岳不群冷冷吐出四个字:“东方不败。”
众弟子当时便噤声了。东方不败,江湖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日月神教教主,天下最大的魔头。
岳不群摸了摸岳灵珊的头,接着讲了下去。
“先天古来罕有,故而江湖人又把先天之下的后天境界细细划分。练气的也就是按内力深浅的种种神异,划作轻身境,强体境,炼血境,炼髓境,不过就是按内力修行的程度罢了,但偏偏就是做不得假。
至于练横练功夫的,曾经也有过专门的划分,但如今这种功夫早已式微,各种宝药都已绝迹,江湖也就不再给他们专门划一个档次出来了,也只按练气的境界叫他们,但二者内里却是天差地别。
不管横练功夫还是内功,过了炼髓境,便离先天只一步之遥。若是再过得那炼心之关,便从此得入先天,超脱凡俗。
如此你等自己应当知晓自己到了什么地步了,冲儿,侠儿,你们不妨给师弟们说说。”
令狐冲面有惭愧:“弟子这几年日日苦练,也不过前几日把内力练到血里。离书上说的血如丹汞还有老远。”
岳不群微微点头,又问王侠:“侠儿,你说。”
王侠也是惭愧道:“弟子步入炼血境已有几年,内力布满全身血液,但总还隔着层膜,始终不能有所进益。”
岳不群满意点头,道:“你二人也无需太过着急,内功修炼本就是水磨工夫,太过急躁反而有害。倒是你们,如今一个个连炼血的边都还没摸到,还不去吃饭,吃完饭抓紧练功!”
众弟子一个个恭敬地作揖离开,赶忙赶去饭堂。
岳不群看着面前的令狐冲和王侠,闭目想了想:“嗯,就这样吧。”
“侠儿你如今也过了志学的岁数了,也该下山历练历练。我倒也不是让你去除暴安良,这种事我反倒不想让你多做,不过让你去长长见识,开开眼界,须知行万里路便是读万卷书。你可有什么不情愿的么?”
王侠面有喜色,恭恭敬敬地作了一揖:“弟子没有,愿意下山历练!”
旁边的令狐冲眼巴巴地看着:“师父,那我……”
岳不群瞪了他一眼:“你?老老实实在山上修炼内功,什么时候有长进了什么时候下山!”
令狐冲苦着脸应了声是。
……
是夜,王侠就着烛光细细擦着长剑。
明日便要下山了,少年总该走天涯的。
第四章 下山()
岳不群面无表情,摸了摸胡子,问道:“侠儿,你这次下山要切记,你是华山弟子,在江湖上不要惹事,但也不要怕事。要多看多问,好好长长江湖见识,凡事多长个心眼。”
王侠背着个包袱,恭敬地对岳不群施了一礼:“弟子知晓。”
岳不群微微点头:“你一向稳重,我也不多说。这次下山你便多走走看看,也不用太急着回来。侠儿,你自己定个时间,为师也好心中有数。”
王侠面有犹豫之色。
岳不群眉头一皱,心道:“侠儿自小在华山长大,一时间要下山历练,难免有些胆怯,我倒也不好呵责他。”
岳不群缓缓道:“嗯?那年前回来可好?算算日子也不过小半年光景,再短那就算不得历练了。”
王侠深深鞠了一躬:“师父,弟子想……”终究还是犹犹豫豫,不敢说出。
岳不群看他扭扭捏捏的样子,勃然变色:“大丈夫何故扭扭捏捏做小儿女态,有话便说!”
王侠抬头看着岳不群:“弟子想……弟子想一人走遍神州大地,这得花上好几年功夫,更听说东南倭寇屡屡犯境,劫掠百姓,弟子又想参军,杀退倭寇,怕是又得几年光景……这……”
岳不群两眼瞪得老大,竟失手将胡子拽下来几根。他近乎须发倒竖:“不行!”
王侠豁然抬头,盯着岳不群:“师父,为何不行!”
岳不群咬牙:“你要一人游遍神州,便是要几年,为师也允了。可你要入军伍厮杀,不行!”
王侠没说话,只是依旧盯着岳不群。
岳不群闭目咬牙,狠狠道:“不行,就是不行!莫看你如今炼血有成,但只要不是先天,战阵之中就还是凡夫俗子!到时飞箭流矢铺天盖地,四面八方都是刀光剑影,你有几条命挡得!”
“不行,就是不行!”
岳不群冷冷盯着王侠,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这个老成持重的弟子突然对自己说出要参军的疯话来。
两人就这般在议事堂内四目相对,你不说话,我也不说话。
岳不群看着王侠这般倔强,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当年剑气之争后的自己和夫人。
当时自己二人也还是年轻弟子,这撑起华山派的担子本是怎么也落不到自己二人的肩上的。但门中一场大变,终究还是给自己留下了一个烂摊子。
当时明明暗暗总有人在自己面前说些丧气话,说什么你二人辈分小,武功浅薄又没有江湖威望,如何担得起这门派存亡的大任,不如暂时挂名到别的名门大派之下,休养生息,徐徐图之,以待日后东山再起。
自己当时虽年少,对这等话语也不过哂然一笑:“华山派自当由华山弟子来撑起,我二人虽还年轻,但还总不能将前辈基业托给他人,此话也不必再说了!”
那些人见蛊惑不成,登时便翻脸,道:“呵,你们俩瓜娃子倒是不懂事。今日掌了这华山派的掌门之位,明日便有的是华山仇家上门寻仇,怕是你二人就得血染华山了!”
自己也只道一句:“若如此,岳不群自当在九泉之下向师门长辈请罪。但若听了你等的,岳不群便连向长辈请罪的资格都没了。岳不群要死,也得死得对得起华山!”
便是那般情景,自己也是风风雨雨地熬过来了。虽然动辄便有丧命之险,但华山如今有这番局面,自己也备感欣慰了。同样是风雨,自己明知侠儿的志向是好的,但偏偏不愿他冒这等风险,这般一味护着侠儿,不但违了自己的本心,更折了侠儿的志向……
岳不群叹了一声,睁开眼睛,疲态尽露,挥挥手:“你要去,那便去罢。只有一条,别急着走……你这一走怕是八年十年都回不来了,你师娘还有师兄弟总该为你饯行的,明日再走罢。”
王侠忍着眼泪,声音哽咽:“是,师父……”
……
岳夫人身子一震:“什么?!你竟忍心让侠儿一走就是十年八年?!你竟还允了他去参军?!岳不群,你是不是疯了!”
岳不群面如铁石:“好男儿志在四方。侠儿如今年近弱冠,难道还经不得风雨了?你强留他在山上,那是害了他!你当我便忍心看自己弟子去参军入伍,去刀头舔血?我不忍心!但我做师父的,更不忍心折了弟子的志向!”
岳不群重重喘了几口气:“我意已决,侠儿也早有决定。你该懂的吧,侠儿他不是孩子了……”
岳夫人,这位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宁女侠,几乎站不稳身子。
她默默点了点头,起身往王侠房里走去。
“侠儿他一去就得那么久,我总该给他收拾收拾东西,多带几件衣裳。上好的金疮药也得备足,还有解毒丹,还有内伤丹药。晚上总得把别的弟子叫来,做上一桌好菜,热热闹闹地给侠儿饯行,得让侠儿吃得饱饱的,明儿一早才好动身……”
宁女侠擦了擦眼睛便去了。
岳不群也是叹了一声。
……
是夜,华山派众人都聚在饭厅。
几个弟子一个个都来齐了,偏偏就没一个人说话的。一个个都红着眼睛,强忍着眼泪。
岳灵珊小声抽泣着,王侠心有不忍,轻轻拍着岳灵珊的肩膀。哪知岳灵珊用力甩开他,本就忍不住的眼泪一下子便大颗大颗的流下来,岳灵珊几乎泣不成声了:“你走,呜呜,你走!你一走就要十年,你别回来,别回来了!我就当没你这个人,呜呜,没你这个师兄了!”
一下子,几个弟子都再也忍不住,俱是落泪。
岳不群在外面顿住脚步,也是擦了擦眼睛,而后才走进来。
“哭,哭什么哭?侠儿要去闯荡江湖,更要去扫荡倭寇,这是好事,哭什么!你们若是舍不得他,便好生练功,待得他回来,让他看看你们有多少长进!”
宁中则红着眼睛在岳不群之后进来,强笑道:“看你们,哭成什么样子了,侠儿又不是不回来,菜都做好了,来,快都来端菜,今天咱们吃顿好的,热热闹闹地给侠儿饯行!”
华山派的这顿饭就在一片沉默中开始了。
岳不群吃着吃着,越吃越不是滋味。
他一反常态,启出一坛老酒,咕嘟咕嘟倒满一杯,把酒坛放在桌上,长叹一声:“侠儿,你想去走遍神州,想去从军入伍……好志向,我不拦你,不拦你……只要你还记得华山就好,累了倦了,只管回来……来,为师从不沾酒,今日为你破例了!”
说罢,岳不群一饮而尽。
令狐冲也不管师父平日对自己的戒酒令了,眼眶通红,提起酒坛,也是倒了满满一杯:“师弟,师兄敬你!”
一众弟子也是一个个都倒满了酒杯。
“敬师兄!”
“敬师兄!”
“敬师兄!”
王侠忍不住落泪,连倒三杯。
“这杯敬师父,师父之恩弟子永世不忘,只愿师父事事如意,身体安康!”
“这杯敬师娘,师娘对弟子有救命之恩有教养之恩,弟子将去,愧对师娘!”
“这杯敬师兄弟妹,平日里王侠多亏你们照顾,同门之情,永世不忘,待王侠回来,再跟你们痛饮!”
……
翌日清晨,王侠默然睁眼,提起鼓鼓囊囊的背包,悄悄出了门。
时日还早,便不要惊动师父师娘还有师兄弟了,不然又是一阵伤感,王侠如是想。
推门出去,岳不群并着宁中则还有华山诸弟子早已等在门外。
“侠儿,走好,一路小心!”
“师兄走好,一路小心!”
岳灵珊红着眼睛,递给王侠一个香囊,哽咽道:“千万小心,别莽撞逞强!我们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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