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众行商都是屏息静听,个个心中都是好奇。
那汉子道:“你们往日行走江湖,贩卖商品时,可曾遇过劫匪?”
行商都愣了一下,继而叫苦连天:“是啊,是啊!劫匪多得不像话,这座山被劫一次,那座山再来一次,走一趟商竟是要亏本!幸好这几年竟看不到什么劫匪了,不然谁还来做这行商,还不如回家种地!”
那汉子问道:“你们可知为何这些年劫匪少了,便是有劫匪也决计不敢害人性命?”
行商都是摇头。那个白袍行商灵机一动,问道:“莫非便跟阁下要讲的这个人有关系?”
汉子面露佩服,道:“正是如此。”
“十年前,便是从襄阳开始,有人瞧见一位还未加冠的少年,背负长剑,还背着块石条。当时人人都惊异,这少年气度不凡,却怎么是个疯子,怎么连石条也背在身上?当时那小城有为富不仁之人,专门做些坑害农民的勾当,又勾结了县官,弄得人们是苦不堪言。然而待得那少年来到的第二天,县衙竟贴出告示,说要严惩那欺压平民之人,那户人家竟也在家门前贴了大大一张告示,说从此洗心革面,再不敢为害百姓了。一时间人人都是啧啧称奇,都在想是不是神仙下凡了,竟让黑心变了红心!”
行商此时有些明白了:“莫非是那个少年干的?!”
汉子大笑一声:“现在看来自然是的了,当时可无人知晓!后来那少年做的事多了,才渐渐有人发现。”
说着,他用手指在酒碗中蘸了酒液,在桌上重重拉了一道线,指着它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
行商都是疑惑不解。
那汉子面带惊惧:“这是一道血线,从襄阳连到福建!”
他看看行商的表情,发现还是疑惑不解,便又开口道:“你们知道黑虎帮么?知道潮湖帮么?知道海沙帮么?知道红字帮么?”
行商们牙齿咯咯打着颤:“那……那都是……”
汉子呸了一声:“都是当年声名狼藉的恶帮,手里不知沾了多少鲜血!”他指了指桌上那道线:“这血线,就是他们的血!”
行商们啊了一声:“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那些帮派都销声匿迹了!竟是死了?!谁干的?!”
汉子嘿然笑了一声:“记得跟你们提起过的那个少年么?”
“什么?!”行商都叫了出来,“一个少年干的?!”
汉子面露钦佩:“正是他了!从襄阳出来,直奔福建,一路之上见恶贯满盈者杀,见为富不仁者惩,见身罹重病者救,见无处伸冤者帮,一路所过之处竟还了朗朗乾坤!”
众行商都是骇然,又是佩服:“竟……竟有这般人物?!竟是个少年?!”
汉子摇头道:“还不止如此哩!”
粗豪客商叫道:“这还不够?!从襄阳到福建,一路上便是只走大路,也不知过得多少城池了,每座城池都这般作为,那一路也不知积了多少功德了,来世定能做神仙的了!”
那汉子道:“你们可知那少年为何要来福建?”
众行商摇头。
汉子道:“是因为倭寇肆虐沿海,那少年竟是从襄阳一路过来,投军去的!”
白袍行商大声叫了句:“好!侠义冲天又去保家卫国,壮士!”
那汉子也是佩服道:“正是。他从襄阳到福建,每座城池少则待上三四天,多则待上十天半月,竟足足走了三年有余,剑下杀的都是恶贯满盈之人,竟没有错杀过一人!而后到得福建,便换了装束,径直从军去了。前些日子倭寇退了,据说是被杀的尸横遍野,鲜血把海水都染红了,被杀怕了!好多士兵都要退伍回乡了哩!”
行商们好像想到了什么,纷纷道:“莫非那少年……”
那汉子笑道:“如今都十年过去了,哪里还是少年,那是大侠!”他又点点头,手指蘸了酒液,在福建点了一点:“那位大侠,定然是要来福威镖局的了!满门被杀呀,他不查个水落石出怎么能罢休!”
众行商都是面色恍惚,好像听了一场神话故事般。
正这时,外面忽地传来马蹄声。马蹄声铿锵沉稳,带着兵戈杀伐之声。
一个青年,面带一条长长的刀疤,背负一柄无鞘长剑,还背着一块石条,正坐在马上,向着客栈过来。
大雨倾盆,然而青年衣服上竟还是干的,上面还冒着点点水气。在他身后,雨水顺着长剑滑落,晶莹剔透的雨滴一碰到长剑竟然被染成了红色,带着血腥之气!
客栈中的众人痴痴傻傻地看着他,好像看着神话人物一般。
那青年到得客栈,也不进来。只在客栈门口下了马,对着客栈中众人一拱手,声音竟是说不出的温文尔雅:“请问诸位,福威镖局是哪个方向?”
汉子呆呆地指了一个方向。
青年拱手答谢,翻身上马,向着那个方向过去了。
汉子愣愣地看着青年的背影,嘴唇颤抖着:“是他了,是他了!”
第二十五章 追查()
已是晌午,一个小贩打着哈欠守着自家的摊位,也不吆喝了,整个人昏昏欲睡的。
正这时,踏踏,踏踏,一匹白马驮着一个青年缓步而来。
那青年脊背挺得直直的,面上留着一道长长的刀疤,嘴角紧紧抿着,眼神坚毅。他背上负着一柄无鞘长剑,并着长剑的还有一块石条,好生奇怪。
马蹄声惊醒了小贩,他奇怪地看着那个青年,心道这又是哪里冒出来的怪人,背着把没有鞘的长剑就算了,怎么还背着块石条,当真是失心疯了吧。
青年行到小贩处,翻身下马,对着小贩拱了拱手:“敢问小哥,福威镖局怎么走?”
小贩吓了一声:“你怎的问那个地方?!莫非不知道那里闹鬼了?!”
青年道:“我只听说福威镖局死了不少人,倒不曾听说闹鬼,想想怕还是**吧。”
小贩道:“谁知道是真是假,总之那屋子没人敢进是真的了!喝,偌大个镖局,前阵子不知死了多少人哪!门前还是血糊糊的,好怕人哩!”
负剑青年又问了一次,小贩对他指了个方向:“就是那里了,你直走就是。”
青年拱手道谢,上了马,轻轻抖了抖马缰便往那边赶去。
小贩叹了一声:“好怪的人,知道死了人还往那里凑,寻常人哪个不是躲得远远的。”
……
不一会儿,王侠来到了福威镖局的门口。此时福威镖局依然是大门洞开,还能看到里面凌乱凄惨的样子,再不复以前的气派威风了。
王侠面无表情,把马留在外面,自己跨进去查看。
福威镖局里人影俱无,每个房间都被翻得无比凌乱,衣服物品扔的到处都是。
王侠摇摇头,细细查看了一圈便出了门。翻身上了马,马鞭一抽便往府衙赶去。
到得府衙门口,衙役正要拦他,王侠掣出一块通体黑色的令牌来。年轻的衙役不省事,还待再拦,年老的见多识广的衙役早抽了口冷气,忙不迭地拉住后生,恭恭敬敬地对王侠行了个礼。
王侠摆摆手,道:“带我见知府。”当时便有个衙役领着王侠进去了。
待得王侠走了,年轻的衙役问道:“老前辈们,怎么就那般放他进去了?大人这几日正焦头烂额呢!”
年老的衙役都道:“你没瞧见那块令牌?那人在军中挂了名的!军队办事,咱们老老实实带路就好。”
王侠此时已然见到了知府,拱手施了一礼。
那知府面带疲惫,答了一礼,也不同王侠客套,开门见山说道:“这位有何来意便快些说了吧,本官这几日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
王侠点点头,道:“我为福威镖局的事而来。”
知府愣了一愣,道:“为福威镖局而来?”
王侠道:“正是,我为清查此事而来,想查阅此事卷宗,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知府看了他一眼,挥挥手,一个衙役很快递上了卷宗。府尹道:“这卷宗你记下便是,索性也不是什么机密,不过记载着死伤多少,损失如何,衙役捕快才刚出去调查,调查结果还未写入卷宗,也没什么大用场。”
王侠当下在心中默记了下来,叹了一声,将卷宗交还给衙役,道一声:“多谢。”而后王侠拱手施了一礼,出了府衙。
那个衙役对知府道:“这人好生奇怪!来这里就为了一个没什么用的卷宗?大人,此人是不是有人派来,要故意来拿你把柄的?我们还未详查他那令牌呢!若是如此,他岂不是可能暗中对大人不利?”
知府摆摆手,道:“不必,我看到他背上那块石条便想起这人了,他确实是军中的人。也不必查什么了,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确实是个怪人。”
知府又问那衙役:“你觉得他看这卷宗是为了什么?”
衙役支支吾吾道:“额……小人不知。”
知府幽幽一叹:“他是在看福威镖局死了几个厨师,死了几个马夫,死了几个丫鬟小厮。”
衙役讶异道:“这……这是为何?!”
知府笑了笑:“他想要给他们讨回公道……所以他是个怪人。”
衙役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真是怪人,又不关他的事。”
此时王侠已然上马,马鞭清脆炸响,白马昂首长嘶,一路向西。
王侠叹了一声:“两个厨师,一个丫鬟,一个小厮……你们还算有些道义,林震南一家走后便几乎没杀过人,但刀兵终究无眼,这几个人的公道我是要讨回来的。”
数日后,王侠一匹白马已到了南昌,一人一马都显出风尘之色。
王侠也不在意,打马到了府衙,又是掣出令牌,调出卷宗。
知府叹道:“福威镖局……若是只有他一家被烧了也就罢了,他们可是连累得周围几十户人家被烧得干干净净啊!这事,太绝了!”
王侠记下了死伤的平民有多少,烧毁的房屋有多少。他闭上了眼,神色带着怜悯,手中卷宗上轻飘飘的数字代表的就是一条条沉甸甸的人命。
他重重叹了一声,解下背囊,只自己留了一锭银子作为盘缠,剩下的都放到知府手里,道:“怕是那些房屋被烧的百姓不好过,我尚要去缉凶,但亦想尽自己绵薄之力,不知可否劳烦大人替我散发给难民?”
知府肃然拱手道:“自然,也不瞒阁下,这几日也有许多人家捐银子到府衙,委托我们救助那几十户难民,我们一笔一笔都厘清入了账,阁下只管放心好了。”
王侠点了点头,向知府深深作了个揖:“告辞!”
……
王侠骑马飞奔,他也不抓马缰,坐在马上解下了背后的石条,放在手中细细摩挲,有些恍惚。
王侠面带怜悯悲苦,叹了一声:“平民何辜?”他瞧了眼石条,上面刻着几行小字,笔锋刚健坚毅,上面刻着:“恶贯满盈,杀戮百姓者,杀;横行乡里,勾结县官,欺男霸女但未伤人性命者,严惩;另有诸般错行者,小惩。”
王侠闭着眼睛,喃喃道:“青城么……诛首恶,诛南昌放火殃及平民之人,其余人不必追究,只让他们看到教训便是……”他将石条放回背上,反手解下系着长剑的布条。
剑锋的寒光亮得刺眼。
王侠忽地想到华山的师门了,他摸了摸贴身放着的几封信件,笑了一笑。
“师兄弟们都快去衡山了,到时便能见面了。已经十年不见了,只月月书信来往,还真是想念他们。马上就能见到了……”
第二十六章 回雁楼()
不一日,王侠打马来到衡阳城。
一入衡阳,王侠心里便有种感慨的感觉。便是这里了,过些时日几个师弟师妹便都要来了。王侠突地笑了笑,好久都没笑过了,此时脸上笑起来竟还有些僵硬。他伸手摸了摸脸上那道长长的刀疤,心里有些无奈,他从未跟师弟师妹还有师父师娘说起过行走江湖还有战场搏杀的事情,书信中从来只捡些有意思的地方说,根本不提自己所经历的各种生死危机,但这刀疤怎么瞒得过去。王侠苦笑声:“罢,罢,便受师娘还有师弟师妹们一通唠叨吧……哈,倒也许久没有如此了。”
王侠马快,此时离衡山派刘正风金盆洗手还有些时候,王侠也不着急,也不骑马,牵着马匹在这衡阳城中慢慢溜达,看着这小城的风土人情,倒也还算愉快。
王侠忽又想到自己当年在华山之时,偶尔也曾带过师弟师妹们到山下的小城去逛过。那时他在做些什么?
王侠细细想了想,那时他们都还是无忧无虑的时候,王侠虽然两世为人,但也乐得陪师弟师妹们玩闹,从未当真把自己当个中年人来看待。
哈,那时他给师妹买过冰糖葫芦,偏偏自己又嘴馋,就偷偷弄下两颗嚼着吃了,师妹还老大奇怪,问这冰糖葫芦怎么好像少了两颗的样子,自己还一本正经地告诉师妹这几年物产不好,东西贵了,结果师妹那阵子晚饭都少吃了一碗,弄得自己连连赔了几个不是。
还有令狐师弟,这小子嗜酒如命,他们都道是令狐冲自己不知从哪寻到的酒,但其实是自己有一次想看看令狐冲酒量如何,故意弄来了两坛好酒,跟令狐冲一人一坛分着喝了。令狐冲虽是个天生的酒鬼,但第一次喝酒自然不胜酒力,第二天被师父发现了。这小子还真讲义气,竟没把自己供出来,只以后经常让自己帮着弄酒,师父也没发现这事。
想到这些事,王侠又是笑了笑。自己现在在做些什么呢?渐渐的,王侠的神色暗淡了下去。他反手摸到了背上长剑冰凉的剑锋,轻轻拭了拭,又将手指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王侠能闻得出来,哪怕他用剑后清洗得再干净,剑上都会有擦不去的血腥味。不管他换了多少把剑,有时即便是换上刚铸好开锋的剑器,王侠都能闻到血腥味。那味道是剑上的么?还是自己手上的?王侠不知道,但他知道自己没有什么好愧疚的。自己剑下几百条亡魂,不是恶贯满盈伤天害理之人就是劫掠沿海的倭寇,有什么好愧疚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