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梦莎眼见纪然暴跳如雷,又这般怒剑相向,白刃加颈,心想得能死在他的剑下,也算心甘情愿了,又何必苟留于世,遭这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折磨。
纪然这时的表情,又何止“信任”二字能够囊括,非但不信,而且将凌梦莎想成无比恶毒的女人。
她说“纪师兄不相信我,今日唯有一死,以证清白!纪师兄,你信得过师妹我么”那一刻,心里想着此前两人倾心相爱,心意相通,便算全世界的人不肯相信自己,有纪师兄相信自己,已然足够。原盼他好言安慰一番,没想到却成了眼下这等局面。
其实也用不着白刃相加,仅凭纪然这句“你为何这般害我?”她便全然明白他现下的心思。
她越想越觉着,活在这世上好生无趣,当下更无多想,挺身倏起,尚未站直,将头猛地转了过去,纪然手中锐利无比的剑锋,在她喉咙上轻轻一割,登时珠玉坠地。
她拼尽最后一口气,望着纪然,断断续续地道:“全天下的人都可以误……误会我,不相信我,纪师兄,唯独你……你不可以,不可以……”垂泪合眼而逝。
纪然惨然变色,伏在凌梦莎尸身上,挥泪大恸,嘴里凄切道:“师妹,师妹,不是我不肯相信你,而是你说这事太过耸人听闻,你叫我如何相信……”
白若雪见平日玩伴陡然身死,大悲之下,泪水一下子便流了下来,站在近前,泪眼望着纪然紧紧抱着凌梦莎的尸身,悲声大恸。于此大庭广众之下,她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酸楚,呜呜咽咽哭成了个泪人。
望着横死地上的凌梦莎,虚月眼眶红润,不住摇头叹惜。
萧影心下恻然,不自禁幽然暗叹:“凌梦莎对纪然,可算得生死相许。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便是被人称作‘无花果’的植物,那也是有花的,只是花开得较为隐蔽,肉眼很难看到,才被人们称作无花果。若非向纪然证明自己的清白,想来凌梦莎断然不会轻生。难道这世间真有无源之水、无花之果,女人竟能无故受孕?只怕这个秘密,都将随着凌梦莎的殒世而湮灭,成为永不为人知的悬案。”
虚月噙泪叹惜一阵,这才收敛伤情,说道:“师门俗事,可让各路英雄见笑了。各位请移步偏殿,先行用些薄酒饭菜。贫道尚有一事处制妥当,方可与各位同上托木尔峰。子颜,你带领师兄妹们,好生招呼各路英雄,不可简慢了。”
子颜诺了一声,又看了一眼凌梦莎的尸身,红着眼睛,招呼群豪去了。
群豪各怀心事,有的愀然不乐,有的扼腕叹息,有的黯然神伤,有的满腹疑团,也有人幸灾乐祸。人既已死,再大的疑问也无从问起,感怀伤痛、惋惜怜悯,也只徒增忧丝。只得客随主便,纷将出门,依着天山弟子指引而去。
如尘正待出门,虚月叫住她道:“贫道有个不情之请,不知会不会太过难为贵妃娘娘?”
如尘道:“虚掌门大义凛然,实乃为国为民之巾帼英雄。事过境迁,你也无须娘娘长娘娘短的叫我,有事只管吩咐下来,何烦客气!”
虚月惨然叹道:“我这个凌梦莎师侄,可算天山门下众弟子中最为乖巧一个,我一向待她如同自己的徒儿子女一般。今日她含冤莫白,愤情自刎,这事可当真叫人愀心呐。”
如尘心有同感,黯然神伤,点头称是。
虚月续道:“唉,若非心中有冤屈,梦莎无论如何也不会当众自刎而死。我在想,是不是贫道老来糊涂,自诩医道高明一辈子,临到头来,抖脚抖手,竟将她的脉象给诊断错了。若不是这样,这事可就大大的奇怪了。”
如尘道:“你是想验一验她的尸身?”
虚月道:“正是这样。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终归要有个了结。还请娘娘同为见证,日后天下英雄面前,也好有个说法。”
如尘道:“这事有何为难。”转身向门下弟子道:“你们先随天山派师兄师姐们去,为师此间事了,自会过去。宛儿,你留下来!”
李宛儿回头应了一声,离众而回,来到师父身畔,瞥眼又见凌梦莎躺身血泊中的样子,当真叫人心中悲楚,难以释怀。
萧影心中伤痛,徘徊殿内,去也不是,不去亦觉不妥。正自好生为难,虚月突然道:“吕真人,我天山派俗务繁多,多有怠慢,还请原宥。烦请吕真人自在殿上用些酒水,一会儿小道尚有要事,需得与吕真人商量。可好?”
萧影道:“酒水便免了,仙姑且自便,我在殿上候着便可。”
虚月心道:“吕真人当真平易近人,以他这等身份,竟一点架子也不摆。”寒暄几句,即命白若雪及门下几名女弟子,抬了凌梦莎的尸身,进了偏室。
李宛儿自也跟着七手八脚,左右忙活。
殿上,纪然萎靡坐地,怔怔出神。
崔赫也未离殿而去,侧身转头,怒目金刚,直朝莫溪言瞪视过来。
莫溪言似乎学了个乖,这当儿不再逞能,避在萧影座旁另一侧站着,中间隔着“吕洞宾”这么一个神仙人物,便也不怕崔赫暴起暗害,大有狐假虎威的样子。
萧影于殿内情形只看得一眼,便即凝神倾听偏室动静。这时忽闻“啊呀”一声低呼,随即便有人大声呼唤:“虚掌门!”“师父!”“师叔!”……
听惊呼声,似是虚月忽尔晕厥过去,室内登时一片混乱。
只听如尘的声音道:“大家别慌,虚掌门只是一时昏晕。”
萧影内功深湛,于偏室内的细微声响,均可听得清清楚楚,便连每个人的呼吸之声,也可听见。纪然、崔赫、莫溪言三人武功相若,内功只算得二三流,自是听不到丝毫声响。
过了一会儿,果听虚月长长呼了一口气,醒转过来。随即便听得有人捶胸大恸:“我枉为人师,我枉为天山一派之长,我枉自称道医术高超……我……如今误诊人脉,好好的一个大活人,竟然死在我这个庸医手中。梦莎啊,是师叔对不起你!若非我狂妄自大,自诩医道通神,再加详诊,你怎会这般惨死!梦莎啊,是师叔害死了你……是师叔害死了你……”话声颤动,竟致哭出声来。
虚月的哭喊声甚大,殿内无人不闻。
纪然听后如五雷轰顶,整个人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疯也似地往偏室奔去。奔到门口,已有两名女弟子拦住。他却似疯子一般,拼命推开两名女弟子,说什么也要进去看个究竟。
两名女弟子心知兹事体大,岂容他进得?亦是拼死相阻。
纪然勃然大怒,竟至运功劈掌,朝对方没头没脑打将过去。
第二百八十回 此情可待成追忆()
萧影眼见要生事端,不是有人受伤,便是给纪然闯进偏室。心想此刻验尸方毕,室内定然不雅,岂能让纪然疯疯癫癫闯将进去?
心念及此,飞身一掠,晃眼间驱身过来,在纪然身上轻轻一点,他人便即软倒在地。几乎与纪然倒地的同时,萧影于神鬼不觉间,早已归位落座。
殿上两名女弟子连同莫溪言、崔赫共计四人,只觉眼前一花,亦不知生发何事,眨眼便见纪然倒在地上,只道他一时急火攻心,这才昏晕倒地。却见他倒在地上,两个眼珠子兀自骨碌骨碌直转,心下不由大奇。
自萧影座上到偏室门口,少说也十数丈,其时他速度再快,若非崔赫、莫溪言一心只专注室内动静,两名天山女弟子又凝神与纪然搏斗,又岂能当真做到来无影去无踪。
两名女弟子惊诧无已,其中一个道:“纪师兄,你没事吧?”
见纪然鼓着双眼,不发一声,疑云更生,转身奔进偏室,惊慌失措地道:“师父……”眼见虚月痛不欲生,只叫得这声师父,便即怔在那里不在说下去。
如尘听得这名弟子说话惊慌,料必事急,出门来探视纪然一眼,说道:“想是给吕真人点中穴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有他在此,纵有妖魔横行,你怕来作甚!”
萧影听师父这么说,又是高兴又是愁苦:“师父若得当面如此夸我,我自然高兴,倘若得能常伴师尊和花间派众师妹身畔,对我来说,简直是莫大的福分。在她们危难之时,我也何惜挥洒一腔碧血,舍身赴难。可师父她老人家对我的误会太深,这番愿景,此生只怕也只能想想而已!”
如尘回进室内,低声安慰虚月道:“虚掌门节哀顺变……”话声虽细,萧影倒也能听闻。
只听她续道:“从检验结果看来,凌姑娘生前冰清玉洁,仍然是个处女之身。然而天下之事,无奇不有,何不再行细验,好叫道长安心!”
虚月颤声道:“梦莎既还是处女,那便是我误诊无疑,还有再验的必要吗?”
如尘道:“虚道长医术通神,我此前无幸谋得道长面。江湖流言蜚语,可将一个好人说成坏人,同样可将一个坏人说成好人。医道这一门,可是半分做伪不得。虚掌门盛名远播,这一点,我倒是信得过您。古有饮泉水受孕之说,这未免天方夜谭,不尽不实。可食了或接触某些物事,让人不须交合,便能成孕,这等事情虽说也是史无前例,当真存在,亦未可说……”
正说间,有个悠长的声音传进室来:“如尘道姑果真了得,连这等臆想也说得出口。不过,你说的倒有几分靠谱,这凌丫头当了祖师婆婆的替罪羔羊,当真可惜,当真可惜……哈哈……哈哈……”幸灾乐祸的狂笑之声缓缓而绝。
萧影听这声音,说话之人似乎便是幽情妖姬,她是用了“传音入密”的功夫,将话声远远送来,其人则在数里开外。他一听便知端的,是以并不上屋追击。
果听虚月道:“是幽情妖姬。唉,真是造孽!”
如尘听她话中有话,问道:“她与天山派有梁子吗?”
虚月悠然道:“那也是我师父一辈的旧账了……”
才这一句话,如尘等人心中无不充满好奇,一齐将目光对准了虚月。
虚月沉吟再三,这才缓缓道:“这事说将下来,与殿外的吕真人,有着莫大的干联。唉,感情这东西,当真害人非浅,说谁的是,说谁的不是,都有偏颇。这事都过了几十年了,私下说与你们知晓,想来吕真人不会怪罪。”
顿一顿,不听室外“吕洞宾”作何反应,想必室内说话声音低,他不为所闻,又或他心下默许。她接着道:“且说年轻时的吕真人,真个是风华出众,武艺超群,世间得见他一眼的女子,无有不为其倾倒。任你是倾国倾城也好,花容色貌也罢,总之他要文质有文质,要智慧有智慧,要身手有身手,其外表更是古今风流,尽聚一身。在旁人看来,他可算得十全十美。
其时正值大唐鼎盛时期,也可算美女辈出的年代。先有杨玉环之闭月羞花,后来选在君王侧,万千荣宠聚于一身,金屋玉宇,说不尽的娇贵春华。自此民间养女,无不金琢玉养,因此便有了白居易那首《长恨歌》道:‘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遂令天下为人父母者,不重生男重生女。
说了这些,倒把话题给扯远了。咱们武林之中,当时也出了三个大美女。好在那时唐明皇都死了好多年,不再整个江湖搜罗美女,不然不被捉进宫去才怪。她们三个中,其中一个便是幽情妖姬,另外两个,一个便是我的师父,道号上残下月,一个是峨眉派了空师太的师父无恨师太。
单闻三人称号法名,便可推想得到,她们都是受过感情创伤之人。三人同时爱上了吕洞宾,你说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唉!”
说到这里,白若雪、李宛儿均是心下一凛,仿佛觉着,虚月这个故事,不是在讲吕洞宾,而是讲萧影。自己便是幽情妖姬、残月、无恨中的一个。
白若雪既能打听到萧影的师承门派,自然也知道李宛儿倾心萧影。她自与萧影离散后,虽未得见过他面,但自那奸细身上搜出的信上所言,他迷恋朱瑶,已到了不惜叛国害民、众叛亲离的地步。如此这般,自己满腔情意,**怕要付那东流,不自禁心里幽幽叹气。
而李宛儿对萧影,心里更是早自绝了念想,可有的时候越是要想不去想,越是柔肠寸断,当真是“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只听虚月续道:“身边美女如云,在旁人而言,自是瞧煞了眼,艳羡不已,可个中苦乐,只有自己才知道。这女人之于贪花男人,可说是多多益善,巴不得自己做了皇帝,夜夜换新娘。”
这话出自虚月之口,室内众人皆是愕然,不由心里莞尔。不过细想下来,确是实情。
虚月亦觉自己一时兴起,话说得有些不够体面,不禁脸色微微一窘,又道:“你们想啊,吕真人何等样人,既然三个都爱他,他对她们也是心生爱惜,从来不敢厚此薄彼。如今说将下来,也是他太过心好,这才无从选择,出家为道,孑然一身,孤苦终老。”
白若雪、李宛儿听到这里,心下不由都惊讶道:“原来吕洞宾没娶媳妇儿!我只道另娶别人了呢。萧影不会也学吕洞宾,躲在深山修仙炼丹,一辈子这样,那多气闷啊,一点也不好玩。”
虚月悠然续道:“不过,他虽将一碗水端了个平,可三个女的却不这么想。我师父气他优柔寡断,遇事没个决断,撞上这感情之事,更是萝卜青菜兼且爱之,可见他花心大萝卜一个。她性格最是内敛,不喜与人争吵,一怒之下,避上天山修道,发誓此生不再见吕洞宾半面。这一点,师父她老人家后来果真做到了。不过她到临终末了,又觉后悔不迭,将吕洞宾送她的一枚珠花拿了出来,叮嘱弟子们道:‘吕洞宾送我珠花之时,答应为我办三件事情,只要不违侠义之道,他绝不推脱。我本可凭他这个誓言,逼他与我成婚,可我心中憋着一口气,他既不肯主动选择我,我何必强扭瓜蒂儿,逼迫于他!没想到急急流年,逝水滔滔,几十年的光阴,如白驹过隙,一下子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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