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头也眼巴巴地瞅着陆望,似乎指望这陆望大发善心,把身上的这个荷包赐给他。朝云一双剪水双瞳也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提醒着他这个荷包承载着的深情厚意。
“少爷,不用跟他废话了。”陆宽拉着老汉的衣角,脸上发冷,语气也很不耐烦。“让他去厨房吃了东西吧。免得在这里唧唧歪歪。”
作为陆府忠心的大管家,瞧着陆望与韦朝云这对青梅竹马一路走来,对他们的感情心知肚明。这老汉居然想要他们的定情信物,简直是耍无赖。
这老汉却很不识相,到了这时候,还在这里歪缠。“大人,您就行行好吧。可怜可怜我老汉。”他身旁那壮汉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也偷偷扯他的衣角,“爹,别闹了。陆大人的东西金贵得紧,不是我们有福分能承受的。”
“哎。。”老汉唉声叹气地抹了把泪,这才依依不舍地跟着儿子转身,打算去厨房找点吃的,填饱肚子再说。毕竟,一个从劳工营里逃出来的苦役,能被收留已经是万幸,何况陆大人还答应护送他回家。这是天大的恩情,他又怎么能多要东西呢。
他一步三挪地往前慢慢挨蹭,拖着破麻鞋,脚步也相当沉重。走到院子门口,忽然陆望叫住了他,“站住!”
老汉不解地回头,愣愣地看着陆望。陆望快步走向他,拉着他说道,“老人家,先慢走一步。”老汉的嘴嗫嚅着,想问些什么也问不出口。
陆望忽然解下腰间的玉带,递给老汉,淡淡说道,“老人家,我的荷包不值什么,但却是很重要的人相赠,我无法送给你。这条腰带,你就带回去吧,做个纪念吧。就是日子过不下去的时候,也可以拿它换两个钱,也好度日。”
第144章 抽风()
老汉瞪着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望。腰带是贵人身份的象征,不肯轻易赠人。更何况陆望贵为明国公,身上的这条玉带更是价值千金。平常的富豪达官想想重金求购尚不可得,更何况蒙陆望亲自赠予呢。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着,有些手足无措。陆望看了陆宽一眼。陆宽便对老汉说道,“老人家,既然我们大人怜惜你们,你就收下吧。就当送给你的孙女儿的礼物。”
韦朝云眼里是满满的惊异之色,但又写满了钦佩。对一个普通的达官贵人来说,把自己的腰带赠给一个贫苦老人是天方夜谭,但对陆望来说,这不过是一念之仁而已。这是大丈夫之举。
在众人的注视之下,老汉抖抖索索地接过了那条珍贵的玉带,从怀里掏出一块看不出颜色的脏兮兮的步,小心翼翼地把玉带包好,再珍重地揣进怀里。
“爹,我们给大人磕个头。”老汉身边的壮汉扶着他,说道。老汉点点头,刚想跪下,就被陆望拉住了。
“快去吃面吧。该饿得不行了。”陆望淡淡的催促道。两人点点头,千恩万谢地朝后厨去了。
“少爷,对这两人是不是太大方了?”陆宽有些不解,皱着眉,看着这两人离去的背影。
“出门在外,多有不易。”陆望对那条玉带却并不吝惜,“何况区区一条玉带,身外之物。”
“那倒是,跟少爷天天系在身上的荷包相比,那真是不值一提。”陆宽知道内情,笑呵呵地提起了这对荷包,“朝云的那个荷包更是金贵得很,怎么也不肯让旁人夺去的。”
朝云红了脸颊,心里甜丝丝的,像一滴蜂蜜落在舌尖,沁人心脾的甜慢慢地扩散到心里面。陆望虽然心知肚明陆宽意有所指,不过现在正是需要奋斗前行的时候,容不下太多儿女情长,因此也不挑明,只是看了朝云一眼,一切便尽在不言中了。
三人便在院中散步走了一回。陆宽默默跟在陆望和朝云身后。沐浴在这银色的月光下,万事万物似乎都可以暂时停止喧嚣,这世界回复了片刻的宁静。
微风送来木槿的香气,花瓣轻轻摇动,在夜色中无声地坠落。陆望与朝云在青旻山中也曾见过这样的花落花开,只是两人的心境与那时,已经大不相同了。人人都在每天看到同样的日出日落,而光阴却在一日日的重复中悄然逝去了。
只可惜,在陆府的小院里,这样的宁静也没能维持多久。院子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陆望苦笑,看来今晚,是难有安详的睡眠了。他对朝云说道,“你不宜见他们。先从密道走吧。”朝云点点头,一阵风似的消失在院子中。
果然,几个家丁跌跌撞撞地奔进院子里,见着陆望与陆宽,连忙行礼,一脸惊慌。陆宽呵斥道,“有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站起来说。”
有个家丁连忙说道,“禀报大人、陆管家,那个今晚来府里的老汉,突然发急病了,口吐白沫,抽倒在地上,现在昏迷不醒呢。小的们特来禀报。”
“快走!”陆望果断地吩咐道,率先往后厨快步走去。
厨房里的灶台上还放着一碗吃了一大半的面条,另一碗则吃了个精光。那老汉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两眼紧闭,脸色发青,口边流出白色的涎沫。他紧咬着牙关,腿上的筋还时不时抽动着。
跟他一起来的那个壮汉蹲在他身边,嘴边还沾着一些面汤,捶胸顿足,束手无策,扯着嗓子在那干嚎。
陆望立即上前一步,蹲在老汉身边,伸出手探他的鼻息。尚有一丝温热,还有救。他仔细查看了老汉的嘴唇和四肢,摸了摸他的胸口,那条玉带还用布精心包着放在怀里。他抬头问那壮汉,“他以前会这样发病吗?”
壮汉一脸沉痛,说道,“俺爹以前在家就有这个怪病,有时候会晕过去,口吐白沫。不过歇一会儿就能自个缓过来。我们穷人家也没钱治。不知道是不是这次在京里,做工做得太狠了,弄垮了身子。刚才昏过去以后,就一直没醒来。”说着,他又望着天嚎啕大哭起来。
陆望没有理会他的嚎哭,径自检查起老汉的胸口。这时,陆宽也送来了针灸药具。陆望立即取出银针,往老汉的几大要穴扎了下去。
壮汉一脸紧张地看着陆望,显然没有见过这种阵势。陆宽宽慰他,说道,“别慌,这是针灸,我们大人也会治病。”壮汉一脸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垂着手站在一旁。
半晌,老汉幽幽醒转,吐出一口黑血,喷洒在衣襟上。还好陆望躲避得及时,一把拉开了站在旁边的陆宽和壮汉。那壮汉拍拍胸口,喃喃说道,“阿弥陀佛!大人真是菩萨心肠。我们爷俩今天遇见神仙了。”
陆望把老汉半扶起来,关切地问道,“老人家,怎么样了?”老汉十分虚弱,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道,“我这老骨头,真是越来越没用了。一碗面还没吃完就倒下了。真是。。咳咳。。给大人添麻烦了。”
尽管这老头破衣烂衫,现在又面如金纸,十分狼狈,但陆望第一眼见到他,却有一种说不出的亲切感。似乎这个素昧平生、还有些形容猥琐的老头离自己并不遥远。因此,一见到他,陆望心中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好感。现在,这老头突然倒下,陆望自然格外紧张。
见他能开口说话了,陆望稍微安下心来,便宽慰道,“老人家说什么话。你在我们府里,自然就是客人。是我们照顾不周了。现在你身体虚弱,先到府中的客房休息一下吧。明天也未必能赶路了。等身子养好了,我再派人送你们回去吧。”
陆宽听了这话,心里却在打鼓。难道还要多留这来历不明的爷俩一段时间?多一日便多一点风险。
虽然府里的下人已经严厉约束过,不准泄露口风,也会派人看守他们,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这两个从劳工营逃出来的役夫被人发现藏匿在陆府,一定会被达勒和饶士诠咬住不放,借题发挥,给陆望制造麻烦。
陆宽知道,陆望思虑周密,不会想不到这一层风险。但是陆望还是决定留下他们,显然还有更深的考虑。想到这里,他看着陆望,欲言又止。陆望明白他的担忧,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宽叔,没关系,按我说的的去做。”
“好吧。”这忠心的老仆便吩咐下人去安排房间被褥。半躺在地上的老汉听到他正在安排房间,眼底流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精光。
第145章 痈块()
陆望把老汉安置在后院的客房内,床上铺了上好的被褥,安放了帐缦。老汉见了这豪华的陈设,还有些过意不去,嗫嚅着道,“大人,我一个乡下老头睡不了这么好的床。平白地折了福。”
对这老汉,陆望有莫名的好感,好像是自己失散已久的亲人一样,心底深处有一种奇怪的亲切感。他微笑着说道,“既然这样,就换一个房间。”
陆宽问道,“少爷,是换到前院的客房吗?”
“不,”陆望往斜对面的一间正房一指,“就那间。”那正是陆望自己的卧房。
“这。。”陆宽有些瞠目结舌。少爷对这老汉也太好了吧。不仅冒着风险收留,款待他们,而且还亲自为他施针救治。现在,少爷居然要把自己的床让给这个病老汉睡。他素来性喜洁净,而这个病歪歪又脏又臭的老汉竟然能被允许睡在他的床上。
“没有什么不可以。就按我说的办。”陆望似乎对这老汉青眼有加。老汉被抬到陆望的卧室。这是一间简单明净的居室,房内只有桌椅床榻,别无他物。床上挂着朴素的青布帐缦,被褥陈设也甚是简单。这不像是一位公侯的卧房,反倒像是一个生活简朴的修行人。
陆宽亲自展开被褥,让老汉躺了进去。“老人家,这可是我们大人的卧室,您可真是我们府上的贵宾了。”老汉本不知是陆望的卧室,刚见了房中陈设简单,只当是哪个普通下人的居室,这下听陆宽一说,竟慌了神,连忙要从被褥里爬起来,伸腿要下地。
“不妨事。”陆望连忙按住他,让他仍旧躺下,给他掖了掖被角。“陈设简单了些,倒也适合您老人家休养。”
老汉擦了擦眼角,诚惶诚恐地说道,“我这老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哦!竟然能够睡在明国公的床上。”站在他身旁的壮汉也连声感叹,“是啊,爹,我们可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陆望说道,“先别急着说这些,还是把您老人家这病再看看要紧。我刚才只是用针暂时冲击穴道,让病人恢复神智。但是,这病看来由来已久。在家时还有什么症状吗?”
壮汉想了一会儿,小声说道,“还有。。就是身上会长痈,有时候严重的时候长得像鸡蛋一样大。我爹也只有硬忍着。”
长痈?陆望眉心微蹙,细细思索着。他掀开老汉的被褥,小心翼翼地拨开他的衣袖。果然,在他苍老的皮肤上,长着几个鸽子蛋大小的肿块,看上去红肿不堪。陆望轻轻按了按,肿块有些发硬,里面似乎还有脓液在流动。
看来问题比较严重。陆望皱着眉,探手从床沿下拉出一个暗盒。乌木盒中整齐摆放着几个精致的小罐子。陆望从中拿出一个白瓷药瓶,拧开瓶盖,用小勺挖出一小团淡黄色药膏,均匀抹在老汉的痈块上。
如此把老汉全身检查一遍,待得所有的肿块都涂上了药膏,那个药瓶也见了底。那淡黄色的乳状药膏散发出一阵淡淡地清香,连老汉身上的馊臭味都遮盖了不少,房间中也有一阵淡淡的幽香。
老汉顿觉浑身爽利不少,涂了药膏的地方有一种清凉的感觉渗透进四肢百骸,疾病带来的痛苦也大大减轻了。他的表情舒缓了不少,靠在枕头上,渐渐睡着了,坠入了梦乡。
“真是太感谢您了,大人。”壮汉看着老父亲头一次睡得如此香甜,既感激又愧疚。“那药一定很好吧。都被俺们用完了。”
陆望轻快地笑起来,“再好的药比起人来,又算得了什么!宁可药柜生尘土,但愿人间无病人。”
确实,这药膏是很珍贵,但是如果能让病人减轻痛苦,甚至痊愈,那再贵重的药都值得去使用。毕竟,这才是药物的价值。吝啬那珍贵的药物,反而不肯施救,不是舍本逐末吗?
看着老汉沉沉睡去,陆望稍稍放了心,也径自去另一个房间休息。连日来的疲惫,让他一靠枕头,就昏昏沉沉地入睡了。
在他梦的最深处,他来到了一个清平世界。这个世界没有谎言欺诈,也没有勾心斗角,所有人都至真至善,一切都是美丽无暇,更没有饥荒瘟疫,也没有战争罪恶。正当他流连忘返时,有股力量推了他一把。他突然又跌回到一片黑暗中。
他只觉得四肢无力,浑身虚弱。挣扎着睁开眼睛,原来自己正躺在一张床上。自己是在哪儿?他努力地回想着。那个纯净圆满的梦中桃花源已经离他远去。现在,他是在大夏国的京都,这个充斥着罪恶和阴谋的浮华大城。
怅然若失,但也无可奈何。洗漱完毕,他披上衣服,往老汉的房间而去。听见了陆望房间里的响动,下人们也早已忙碌起来。陆宽早已穿戴完毕,在门口候着。老汉的儿子也穿着麻鞋,急匆匆推开房门,跟在陆望后头进了老汉的房间。
房内悄然无声。老汉躺在被褥里,纹丝不动,似乎还未醒来。陆望心中暗自觉得奇怪,不应该睡得如此沉啊。他走到床前一看,顿时双眉紧锁,额头拧成一个“川”字。老汉面如金纸,脸色苍白,而鼻下的气息更是微弱得近似于无。
看起来情况似乎比昨夜更恶化了。他心中一惊,连忙掀开被褥。整张床上竟然流满了污浊的脓血,不仅弄脏了床单,被褥里面也是惨不忍睹。老汉身上的那些痈块都已经破裂胀开,变成可怖的青紫色。
更可怕的是,从一些大的痈块破裂处,还有一些白色的蛆虫在暗红的脓血中蠕动着,并向病人的四肢爬去。而老汉直挺挺地躺在那里,就像一个等待下葬的死尸,毫无生气。
那壮汉一看如此景象,“哇”的一声大哭出来,跌坐在地上呼天喊地地摸眼泪。陆望断喝一声,“嚎什么呢!他还没死呢!”壮汉被他当头棒喝,不敢再出声,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床上的老父,胸膛剧烈起伏着。
陆望并没有被床上的肮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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