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望沉吟了一会儿,喝退了仆人,只留陆宽在书房内。他把这团纸球交给陆宽。陆宽缓缓地展开这个纸球,果然是封书信的样子,便递给陆望。
这书信的封面上,是几个熟悉的潇洒不羁的红字,“陆仲连收。”陆望忽然感到一阵晕眩。他猛然闭上眼睛,呼吸有些急促,眼眶竟有些湿湿的。这笔迹太熟悉了。许久未见,你还好吗?
陆望的手有些颤抖,打开了信。发黄的纸上,只有关若飞那龙飞凤舞的五个字,“贺卿得高迁!”
第70章 上官无妄()
“贺卿得高迁!”这几个龙飞凤舞的字映入陆望的眼帘,却深深刺痛了他的眼睛。关若飞的脸似乎浮现在眼前,带着若有若无的嘲笑的表情,眼底有深深的愤怒。陆望能想象他写下这几个字的心情。这封信,是羞辱,是嘲笑,还是示威?
陆望已经不愿意去想这封信背后的深意。这个童年青梅竹马的伙伴已经离自己越来越远。不仅是远在西蜀,他的心更是被自己刺伤了。是自己把他推得远远的,让他满含悲愤地离开了京都。今后,他们的对抗会越来越多。而他,却不能对他讲明自己的苦衷。
叹了一口气,陆望点起一个火折子,重新把信揉成一团,把这团皱巴巴的纸靠近那红色的火苗。信纸烧着了,燃起红色的火焰。陆望淡淡地看着它化成一片灰烬,面无表情地走出了书房。
陆望封爵开府的圣旨下后,新的明国公府就成了京城内最热的话题。作为开国以来历代主人全都位居显宦的夏国名门,明国公府无疑成为京都人人侧目的显要之地。特别是这一代的明国公陆望,更具有传奇色彩。
童年的名头就不用说了,当年曾让满城轰动。而少年的经历就更奇了,被父亲赶出了家门,居然又蒙夏国宗师玄空子收留为徒。青年下山,回府却反戈一击,亲手把陆显献给了新皇刘义豫作为见面礼。
至于陆望怎么从被怀疑的不利地位中翻身,得到信任,进而任命为文渊阁大学士,而后戏剧性的金殿救驾,一跃被提升为内阁次辅,就更是传的神乎其神。而现在,刘义豫下旨让陆望继承明国公爵位,更赐他开府,更是表示了极大的宠幸。看来陆望在刘义豫的朝廷里,也是前途无量啊。
陆望开府的日子就定在初七。御赐的“‘明国公府”的匾额将在开府那天送来,而从赤月以下的王公大臣都将前来恭贺。这可是给足了陆望面子,在刘义豫的朝廷里,也是很高的荣耀。
其实旧的“明国公府”的匾额也是御赐的,只不过是那时的皇帝刘义谦所赐,以前一直挂在陆府的老宅。兵变那夜,这块匾额也被陆望取了下来,付之一炬。这也被很多人视为陆望与陆显决裂,下决心投靠刘义豫的投名状。
这次刘义豫送来新的“明国公府”的匾额,无疑有以新代旧的意思,更隐含深意,拉拢之意明显。陆望自然领会这层意思,居然又邀请赤月在当天为这块新匾额“揭牌”,这可更就意味深长了。赤月也愉快地接受了这个邀请。
李琉璃在听说这个消息后,捋着胡子说道,“这个陆大人真是左右逢源啊。”能让“琉璃蛋”有如此评价,可见陆望着实也是滑不溜手的厉害角色。
这样一位新贵,自然一般人都不愿意得罪,不过,也有对陆望的行为有所诟病,或者看不惯他的人。上官无妄就不是一般人。他是武将,在刘义谦的朝中又曾经是位份最高的上柱国。若不是因为刘义谦纵容崔如意做的太过分,冤杀了他的独子上官渊,他不至于愤而头像刘义豫。
这样的人,对陆望时一千个看不惯。上官无妄素来讲究忠孝之道。就连治军,他也要求兵士以孝为先。他自己以身表率,每日还伺候着八十多岁的老母吃药进食。更有甚者,上官无妄还经常亲自为自己的母亲洗脚,并且乐在其中。这样一位“纯孝”的大将军,又禀性刚直,自然是对陆望卖父的行为唾弃不已了。
正在满城都在闹哄哄地传着陆望封爵开府的消息时,多少人挤破了脑袋要提前去道贺。上官无妄却岿然不动,坐在府中慢悠悠地喝茶,也不去陆府凑这个热闹。
温若兰看着丈夫在厅中静坐,并没有出门的意思,便静静坐在他身边坐下,一言不发。自从独子上官渊被刘义豫賜死后,温若兰一度情绪崩溃,终日以泪洗面。后来,上官无妄愤而投敌,她虽感到不安,也知道爱子冤死对上官无妄打击之大,无力劝阻。
她是名门闺秀出身,自然深明大义,可是刘义豫与刘义谦为同胞兄弟,皇位之争也只是刘氏家族的家务事。换一个皇帝,未必会更坏些。抱着这样的想法,她也默认了上官无妄的投敌。可是,没想到的是,原本声称借兵的狄人,却来了不走了,就这样在京都驻扎下来。狄人的赤月公主与达勒将军更成了夏国人头上的太上皇。
这让上官无妄愤怒而后悔,又无可奈何,渐渐郁郁寡欢。温若兰知道丈夫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之时长吁短叹,捶胸不已。甚至在上官家的家庙里,上官无妄曾经跪在先祖的牌位前,痛苦地捶着自己的头,痛哭流涕。这个温文的女子既为爱子悲痛,更为丈夫的挣扎纠结而默默流泪。每当上官无妄这样静坐时,她能做的,也只能默默陪着他。
上官无妄放下茶碗,默默地拉起妻子的手,握在掌心,轻轻地摩娑着。这两手交握间,是夫妻几十年来相濡以沫的深情,尽在不言中了。上官无妄问道,“你现在觉得,我是夏国的罪人了吗?”温若兰堵住他的嘴,轻轻说道,“不,当初你只是在他们兄弟之间做出选择而已,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夏国卖给狄人。”
他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笑道,“话是这么说,但终究是我错了。你看见这兵乱以来,夏国的百姓死了多少吗?”他脸上的表情痛苦而扭曲,咬着嘴唇,颤抖着说道,“他们都等于是死在我的手上!我的罪过,死后再也没有脸面进家庙了。若兰,以后,你随便找个乱岗子把我埋了。别让我弄脏了家里的墓地。”
一个曾经驰骋沙场的上柱国,就这样流下了男儿泪。威名赫赫的上官无妄,上官家族的骄傲,此时,把自己看得比一只老鼠还不如。温若兰默默地拿出手绢,为他擦泪。如果时间可以倒回,她也宁愿随着爱子一起去了另一个世界,倒强于在这里苦苦煎熬。
就在夫妻俩对坐流泪的时候,管家正好进来禀告。见着主人一脸萎靡地坐在厅中,夫人也满面愁容,管家也只好静静站在那儿,等待问话。温若兰见着多年的老管家进来,站在那儿不语,知道他有事要禀告,便问道,“怎么了?”管家回道,“户部侍郎李琉璃大人来拜见夫人了。”
李琉璃的母亲与温若兰是手帕交,出阁前感情极好,各自出嫁后也经常来往,为通家之好。因此,温若兰对李琉璃也视若己出,十分疼爱。特别是上官渊过世后,温若兰更是把自己的爱子之情寄托在李琉璃身上。李琉璃也体贴人情,有空便过来陪她说话。当然,对李琉璃自己来说,还存在一份刺探上官家动静的心思。
温若兰听说李琉璃来了,连忙擦干脸上的眼泪,说道,“快请。可有一阵子没见了。”管家立即出去通报。上官无妄说道,“这李家小子倒还挂念着你。”温若兰脸上这才露出笑容,说道,“可不是呢。难得这小子有心,我和她娘又是极好的。他自然走动得勤了些。”
上官无妄说道,“他别的都好,只是听说颇有些好赌,是京城赌坊的常客。”温若兰点头说道,“这事我问过他好几回。他说赌坊倒是常去,只是赌得不太大,只是玩的多些。年轻公子哥谁每个爱好的,只要他自己把得住,没事。我会经常提醒着他的。”上官无妄说道,“只是以他的品性,在这朝廷里也真是有点屈就了。他那个爹,有名的琉璃蛋,大概也是这样把他安排到了户部。”
温若兰说道,“我也不愿意他在这朝廷里做事。只是,这话我们也不太好说。毕竟户部还不是狄人直接掌管的,总归会少受些气。”上官无妄叹道,“那个骄横的赤月公主给我们的气还少吗?就说那场开春宴,居然要我们像狄人一样用刀叉一样吃肉,真是岂有此理!”温若兰说道,“那时你不也一怒之下走了吗?把狄人得罪地不轻。”
上官无妄冷冷地哼了一声。这时,李念真神态谦和地走了进来。与二人见完礼,心思缜密的李琉璃见两人脸上似乎都有泪痕,便心里猜着了大半,也装作看不见,仍然款款地与温若兰夫妻扯些家常闲话。
说了一会儿,上官无妄与温若兰的神色缓和了不少,李念真便装作无意地说道,“听说初七京城里有件大事,叔父和婶婶听说了吗?”上官无妄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不屑说道,“是那个卖父的陆望要开府了吧?早就闹得沸沸扬扬,人人皆知了。”
李念真说道,“皇上下旨朝中一品以上与亲贵大臣都要当天前去道贺,听说他还御赐了一块匾额,打算当天让陆望挂在府上了。”上官无妄不语。温若兰便打圆场道,“你叔父对这些热闹事提不起什么兴致。年纪大了。”李念真说道,“是了,前一阵子宫里的开春宴,叔父也是早早地走了。这次叔父也不去吗?”
上官无妄说道,“不去!我都嫌走进他陆望的府邸,脏了我的鞋。”李念真心里想道,这上官无妄的成见够深的,不过也难怪,大多忠义之士是很难理解陆望。话说回来,古往今来干成大事的,又有几个能被大多数人理解呢?英雄总是孤独的,还要默默背负常人难以想象的误解和苦痛。
不过这也说明,上官无妄本质上还是一条铁骨铮铮的好汉,不会真的与刘义豫和狄人同流合污。来了上官府多次,李念真对此已经深有感触。他心里想道,是可以与陆望谋划一下,把上官无妄争取过来。
上官无妄见他低头不语,以为他见自己动怒,不知如何答话,便转过话题说道,“其实也不止我一人不去。。工部尚书刘义恒这次大概也去不成了。他上午来府里告辞,说宫里要采买的木料从山里运出来了,他要出京去监看着。”李念真皱着眉毛,问道,“他一个堂堂的工部尚书,还要亲自去监看?”
温若兰笑了笑,瞟了眼上官无妄,说道,“人家可是比他会做人。虽然人不会去,礼数却周全。倒订了个价值连城的玉屏风,作为贺礼呢!”
第71章 改装()
初七很快就到了。陆府上上下下早已忙碌起来。陆宽布置完府中所有家丁和仆人的事务,便又去向陆望禀报设宴的事宜。李三娘更是早早起身,督促指挥着仆人们在后厨干活。
对于这样一场御赐的开府之礼,陆望倒是有点提不起兴致。刘义豫特意要显示他的恩宠,便把此事弄得大张旗鼓,颇有些故意张扬的味道。于陆望本心,却并不愿意这样做刘义豫的玩偶,充当他显示君恩的人形道具。
他的内心,也并不效忠刘义豫。甚至,并不效忠于某一个人。他只忠于自己的心。而他的心,在此时选择了远在西蜀的二皇子刘允中作为实现自己抱负的工具。
陆望默默地想道,我不屑于皇权富贵,更无视于金珠美女,我只要这百姓安乐,不再作瑟瑟发抖的待宰羔羊,在狄人和刘义豫的压榨下生活。
众生恐惧,为作大安。刘允中,我愿意和你一起努力,让夏国的百姓们,脱离这种恐惧。
他意兴阑珊地坐在厅中,听着陆宽的汇报。陆宽说道,“工部尚书刘义恒派人来送信,说工部有要事,他已经出京处理,今日便不能来了。不过,他说已经备了一份厚礼,晚些便派人送来。”
陆望点点头,说道,“前几日李念真已经派人来告知了。刘义恒早就不打算来了,在一个古玩店定了一件玉屏风,今日便会送来作为贺礼。”陆宽问道,“就是那件闻名京都的玉屏风?听说价值连城,老板也惜售,能买得起的人不多了。刘义恒也算下了重本了。”
“不错,他作为皇族,自然有这个财力。”陆望说道,“不过这也说明,他虽然不太喜欢我,但也不想得罪我。该做的情面,他还是会做的。”
陆宽说道,“这刘义恒也是算会处事的了。在皇族中也算名声好的。他以为少爷干的是出卖父亲贪慕富贵的事,自然不太喜欢,所以一直比较冷淡,与我们保持着距离。”
陆望笑道,“不妨事。讨厌我的人多了,但我并不在乎别人的误会鄙视。只要能做成事,完成爹的遗愿,就算往我脸上吐唾沫,又怎么样?我心甘情愿受着。天下最难,就是甘愿二字。我甘愿。”
听了陆望这番剖白,陆宽心里对这位少主人又多了几分佩服。他动情地说道,“少爷,老仆也甘愿一直陪着少爷,风风雨雨,水里火里,我都跟着。这把老骨头,也可以给少爷当柴烧。”陆望叹道,“宽叔,你有心了。你我之间,还用多说什么吗!只求我们能不愧对在天上的爹罢了。”
陆宽想起一件事,又说道,“我们下帖子请了上官无妄。但是派去送帖子的家人没见着上官无妄的面,管事的只说他们家主人外出不在京里了。我们打探过了,上官无妄就在府里呢。今日肯定也不会来了。”
陆望说道,“是的,李念真那日还在他府里见过他。他躲着不见,装作不知道,倒也不奇怪。念真这段时间去他那儿比较勤,对他的情况也探得比较多了。这个人当初投降刘义豫,也是被丧子之痛激的。他们夫妻,都不是愿意屈居在狄人之下,做亡国奴的。这个人我们要争取。且不要怠慢了他,还是尽到我们的礼数。”
吩咐完各项事宜,陆宽便告退,下去安排了。陆望看着院子里的抽条的新绿树枝发怔,心里却飘到了西蜀,默默想道,若飞,你会来吗?如果你来了,我是见,还是不见呢?胡乱想了一会儿,陆望摇摇头,心道,他不可能会来的。也许,他只是听到这个消息,想骂骂我出出气罢了。
而此时,古玩店里的人也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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