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濙的进谏只是预热,接下来,狂风暴雨将至,许多老臣肯定会反复找上门来闹腾,可景泰帝这次铁了心,再也不会被一帮老臣气得差点当场吐血了。
“明知道重回正统年间的老路,大明没有前途,这些廷臣为何还要与朕争论?”
卓轩如今是个生意人,认定了祸出口出的古训,不想再玩“语不惊人誓不休”的游戏,就淡然应道:“朝廷大事非卓轩所能置喙。”
“无妨,你是一个素人,并非官场人士,朕倒想听听你的见解。”
“想必陛下心中有数,大可不必明知故问。”
“嗯?”
景泰帝驻足,静静盯着卓轩,一副等着对方回话的样子。
烦不烦啦!卓轩来了气,也顾不了商人的身份,当即禀道:“陛下,臣哪知朝政的玄奥?在老百姓看来,世人不会无缘无故的与人争论,争得不可开交,只有权与利才会让人如此。”
“权?利?”景泰帝举目望向门外,眼中有分落寞,“是啊,大明与瓦剌若再起冲突,朝中用人风格便会迥异于往昔,许多人失去了话语权,大权旁落,心有不甘啦!而那么多的世家子弟囤积丝绸,不就是在等朕松口,答应向瓦剌遣使,他们正好派人随使团奔赴瓦剌,将那批丝绸卖个好价钱,牟取暴利吗?”
朝政有时候就是这样令人啼笑皆非,争来争去,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可都离不开权、利二字,答应瓦剌人的需索,这对社稷未必有利,与天下百姓也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却关系到一群特殊人物的切身利益。
“皇后殿下到!皇太子殿下到!”
门外内侍的通传声惊醒了殿中两位各想着心事的男人。
第203章 今非昔比()
“臣卓轩参见皇后殿下,参见皇太子殿下。”
景泰帝没有发话,卓轩就不想主动回避,反正皇后母仪天下,理论是是天下万民之母,哪有儿子回避母亲的道理······
大明百姓打出生那天起,除了自己的生母,居然还有一个无比高贵的国母,这感觉好奇怪!
行礼时,卓轩大着胆子抬眼看了看汪皇后,见她气质温婉,举止却不失落落大方,真的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好像不宜用是否美貌来评价其姿容。
“本宫知道,你叫卓轩,卓将军不必多礼。”
一旁的皇太子朱见深直直的望着卓轩,微含笑意的双眼仿佛会说话:原来你就是卓轩,我听过你的故事!
朱见深年仅三岁,按这个时代的虚岁计算方法,他已在人世间经历了四个年头,所以,他的官方年龄应该是四岁。
“陛下,臣妾送来一碟乳酪,请陛下用一些。哦,皇太子谨记陛下的教诲,每日勤奋习字,都能认出百家姓中的一大半了。”
“嘿嘿嘿······”景泰帝对自己的侄儿好像很不错,笑着过去摸了摸朱见深的脑袋。
“杭妃殿下到,皇子殿下到!”
听见门外内侍的通传声,卓轩不禁暗中嘀咕起来,景泰帝为何还不让我回避?见到一个皇后倒也罢了,如今又见一个幽居深宫的皇妃,景泰帝的损失大了去了!
杭妃领着皇子朱见济入殿,卓轩择机给二人行礼,没忘乘机瞟杭妃一眼。
“约,这大概就是卓将军吧?卓将军别多礼。”
杭妃的姿容端雅、清丽,眉眼间自带一分娴静气韵,与景泰帝倒是很搭。
想景泰帝当初为郕王时,与之婚配的王妃、侧室那是经过了当年的太皇太后张氏亲自过目的,都是众里寻她千百度的人物,端的是既美貌又不失高雅。
年满两周岁、虚年三岁的皇子朱见济平时见了朝中一帮老臣就躲得远远的,今日看见卓轩,大约认为他年少,可以视为哥哥辈的人物吧,竟然过来拉着卓轩的衣袖,昂头笑看他很久。
卓轩看看朱见济,再看看一旁的朱见深,觉得这趟穿越之旅太过稀里糊涂,没搞明白明代这段历史就大老远跑来这个时代,似乎占不到未卜先知的便宜。
往后这堂兄弟二人究竟谁会继任皇帝?可别让我站错队呀。
“济儿,这位是骁勇善战的卓将军,济儿不可无礼。”
杭妃吩咐朱见济一番,转身冲景泰帝道:“陛下,济儿一大早便吵着要来给他父皇请安,臣妾以为陛下朝政繁冗,后宫的人不便常来打扰,可又经不住他闹腾,所以,还是来了。”
“嘿嘿嘿······无妨。”毕竟见到了自己的亲儿子,景泰帝掩不住脸上的喜悦之色,过去一把抱起朱见济。
“陛下,臣妾带来一碟乳酪······”一眼瞥见案上已摆着一碟乳酪,杭妃立马顿住了。
皇后目光一转,脸上浅笑依旧,“杭妹妹,皇太子每日给陛下请安,这是礼制,本宫虽是后宫中人,却并非有意打扰圣驾。”
杭妃双手交叠于腰间,躬身给皇后施礼,手指在空中划出两道优美的弧线。
“皇后娘娘多心了,臣妾只是自责而已。不过,陛下成日忙于朝政,平时难得闲下来,偶有闲暇,需要的是天伦之乐,而非礼制。”
一句“天伦之乐”让皇后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
大明的皇后大多不幸,昔日宣德皇帝的皇后胡氏生了两个女儿,无子,最后后位被废,中宫宝座落在孙氏名下,如今景泰帝的皇后汪氏也生了两个女儿,无子,而上皇朱祁镇的皇后钱氏更为不堪,一生无生育,连女儿都没生一个。
汪皇后待皇太子朱见深极好,视若己出,可她守护的终归不是景泰帝的儿子,哪像杭氏那样,守着景泰帝唯一的儿子朱见济,无人能与她竞争。
卓轩很快就嗅出了皇后与杭妃话里的意味,一后一妃,语气温婉,暗中却是针尖对麦芒,这样的纷争当然也是事关权、利二字,涉及到日后究竟谁主东宫!
往大了说,朱见深、朱见济堂兄弟二人谁主东宫,关系到大明未来的朝政走向,往小了说,他们二人地位的变与不变,关系到皇后与杭妃这两个女人的终生命运。
她们大概没有意识到,两个女人之间的冷战毫无意义,眼下景泰帝终日为平定内忧外患而忙碌,无暇多想国之储君事宜,往后一旦安定下来,天子若动了变更储君的心思,女人们的影响力就显得微乎其微,根本左右不了景泰帝的意志。
“公公快去通禀,我等在此候见陛下!”
门外响起又一道苍老的声音,冲淡了一场后宫戏的戏剧效果,景泰帝整整姿容,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皇后与杭妃见状,立马各自领着朱见深、朱见济,从后院那边匆匆离去。
景泰帝回到御座上,命内侍放候见者入殿。
来人是太子太保兼吏部尚书王直等人。
“臣吏部尚书王直等叩见陛下。”
景泰帝瞥见以雄辩见长的王直,嘴角下意识的抖了一下,不过,年轻天子很快就目光一凛,沉沉的扫视众臣,神色显得颇为坚毅。
“平身。”
“谢陛下。陛下,昨日听虏使说,瓦剌请求大明派出使臣,与他们一道去瓦剌,窃以为,往古唐虞之时,天子对诸侯的朝贡无不回礼,何况朝廷抚育四夷,如同天地含养万物一般,其中即便有豺狼恶类,也无不包容,丑虏······”
王直在微微晃脑,似乎非常享受这种口若悬河的滋味,只是,他把瓦剌人称为“丑虏”,一边矮化对方,一边大讲圣君包容之德,实在是有点自相矛盾。
“丑虏也先悔过归顺,已蒙陛下宽宥,对其贵在怀柔羁縻,使之感恩慕德,故而臣等恳求陛下派出两三名使臣,前往瓦剌回礼,一则观其虚实,二则开导其善心,如此边境方可永宁!”
景泰帝一挥衣袖,断然道:“此事朕已处置妥当,卿等不必多言!”
王直扫视殿中的卓轩,觉得这个少年的存在很碍眼,迟疑片刻,略微拉高声调道:“朝中百官齐聚奉天门,难道陛下只想在此端坐不动,而不管百官风吹日晒之苦吗?”
景泰帝豁然起身,“王卿以为朕在躲事?那好,朕这便前往奉天门!”
这一刻,景泰帝霸气侧漏,再也不见过去那副吴下阿蒙模样。
第204章 景泰帝的雄辩()
奉天门丹墀前站满了文武大臣,既有以朝中九卿为代表的文官,也有以宁阳侯为代表的勋贵及武官,他们于早朝时就站在此地,一直不肯散去。
于谦、陈循、王文、石亨等人私底下赞同景泰帝的主张,却没有公开站出来替景泰帝发声,各回各的衙署处理公务去了,不在百官之列。
景泰帝一人面对无数张嘴,貌似孤单,可他这次好像胸有成算,非常镇定,镇定得甚至没有让首席太监兴安替他出面抵挡一阵子。
大明将何去何从,全然系于此番君臣大辩论!
景泰帝爱玩“阳谋”,在他看来,有分歧不要紧,大家公开辩论,是非对错大可视辩论结果而定,庙堂之上就是不能玩阴的。
进序班前,王直盯着卓轩道:“本官知道,你就是那个卓轩,既非中官,又非朝中文武,奉天门可是御门啊,你现身于此,合适吗?”
“人君说合适,难道人臣可说不合适?奉天门是御门不假,可御门便是天子之门,而非臣门!”
话一出口,卓轩就意识到自己至今还是管不住嘴巴,有点任性,可在这高殿大宇之内,话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
想起几天前捉弄陈循的情景,就想故技重施。
“在下知道,阁下便是鼎鼎大名的王尚书,请受在下一拜,王公······公。”
嗯!
王直一头雾水,这个口齿伶俐的家伙何时变成了结巴?
那边景泰帝闻言咧嘴一笑,又立马意识到自己这番发笑有失天子仪态,就板起面孔,正儿八经的走到御座前入座。
天子甫一落座,序班中就有一人站了出来,快行至御座前施大礼。
此人便是太子太保、户部尚书金濂,年近六旬,与王直、胡濙一样,也是正统年间的老尚书,不同的是,王直、胡濙的尚书位置一直没变,而金濂过去是刑部尚书,如今却是户部尚书。
陈循是户部尚书,金濂也是户部尚书,景泰朝的人事任命就是这样奇葩,不单户部如此,吏部、兵部也一样,一部中同时有数名尚书,后人一般很难判断彼时究竟是谁在主持部事。
其实,陈循如今挂着户部尚书的虚衔,他的职责重点落在内阁事务上,而金濂善于理财,是户部的真正当家人。
卓轩并不认识金濂,但金濂要在行礼时自保家门,卓轩听过之后,就能对号入座了。
“臣户部尚书金濂叩见陛下。”
“平身,卿站着说话。”
“谢陛下。”
金濂正身侃侃而谈:“瓦剌脱脱不花王遣使前来贡马,请求大明派出使臣回访,以示双方和好之意,皇上欲绝其往来,甚至打算让双方都不遣使,窃以为与胡虏通好,此事由来已久,已成定例,一旦绝使,瓦剌人必生衅端,恐非万全之策。
昔日汉高祖自领三十余万大军远征冒顿,而有平城之围,而今府库空虚,边民不堪再受战乱之苦,恳请皇上念祖宗创业之艰难,悯远近生灵之疾苦,屈从群议,俯就虏情,暂遣使以为权宜之计,待两三年府库充实后再图万全之策。”
金濂神态恭敬,言辞恳切,看样子好像没什么私心,他大概真担心景泰帝态度若是一直强硬下去,边境冲突再起,于大明而言,祸福难料。
可他的逻辑大有问题,不向瓦剌遣使,瓦剌人就敢再次与大明兵戎相见?未必如此!时过境迁,脱脱不花、也先的日子更不好过,他们要想与大明摊牌,先得掂量掂量自己那点人马经得住几次大战消耗。
而且,金濂引据昔日汉高祖被围平城的故事,实在是有点犯忌讳!
当然,卓轩也从金濂的一席话中,得知了瓦剌那边的最新动态,瓦剌的内讧如箭在弦,但脱脱不花、也先还在犹豫,摊牌之前,他们还想碰碰运气,看能否从大明这边榨取一些利益,以便缓和日趋紧张的内部矛盾。
御座上的景泰帝目中闪过一丝怒意,脸色很不好看。
景泰帝还是非常赏识金濂的理财才干的,可是,金濂的这番说辞激怒了他,他无法容忍朝中太多的大臣患上软骨病。
“遣使之事,朕自有定见,卿当以充实府库为急务,不要为往后边储无备而预留退路,所引平城往事,恐非臣下所该寄望国家者!”
啪,啪,两记耳光扇过去,想必金濂心中难受死了。
你以府库空虚为说辞,可你就是户部尚书啊,想办法让府库充实起来不就得了,老把府库空虚挂在嘴上,难道是想为日后自己理财无方而预留退路?
还有,你金濂引据汉高祖被围平城之事,这不是故意恶心人吗?干脆不要为尊者讳,直接说上皇曾经兵败土木堡,沦为阶下囚好了!嘿,哪有臣下如此猜测自己的君上会落得与汉高祖相同的下场的?想都不能想啊!
金濂是个实在人,不善虚饰,抢着说话,可这当头一炮却没打响。
场上的宁阳侯陈懋看不下去了,这个金濂不中用啊,也就能干点实务,一到场面上,还不如我宁阳侯善辩!
“皇上念念不忘土木堡之役,欲报仇雪耻,思与虏绝,臣等与皇上一样,忆及土木堡之辱,无不痛心切齿,与丑虏之仇不共戴天,但因边境之粮储未充,军民之疮痍未复,所以斗胆冒犯圣听,如今瓦剌屡请大明派出使臣,臣等恳请陛下三思······”
你个勋贵也惧战?哼,说漂亮话没用,还没金濂讲得实在,到一边凉快去!
景泰帝厉声打断陈懋的话:“卿身居侯爵之位,应该想想军马如何可以战无不胜,粮草如何可以用无不给,其余的事是你该想的吗?草茅之士尚且知道为国家政事献计献策,况国之大臣乎?望卿以此话自勉,朕再说一次,使臣不必遣!”
草茅之士指在野未出仕的人,泛指平民百姓,景泰帝拿在野的草茅之士说事,寥寥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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