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脱脱不花若是有种,不妨自己把那个叫卓轩的家伙给剁了,劳资保证不拦你!
常言道,疏不间亲,卓轩在瓦剌三部之间打入楔子,挑拨是非,正常情况下是很容易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的,但有趣的是,眼下瓦剌内部局势恰恰不正常。
对瓦剌太师也先而言,卓轩伤的只是他的部众,而脱脱不花惦记的却是他的脑袋;大明只是远忧,脱脱不花则是近在卧榻之旁的伏虎!
如此一想,也先转看卓轩时,视觉好像没了受伤的感觉,甚至以为,此人无形中为一代枭雄解了围,功莫大焉!
帐内与宴者无心再喝马奶酒,再吃红食、白食,全都直挺挺的坐在那里,暗中观察着脱脱不花、也先的表情变化。
也先没看脱脱不花,脱脱不花也没看也先,但谁都知道,也先的心思全在脱脱不花身上,而脱脱不花的心思也全在也先身上。
一时间,营帐内静极了,静得可以听见绣花针落地的声音。
阵风拂来,吹斜了原本笔直的灯火,也让脱脱不花木然的表情起了些许变化,脱脱不花眨眨眼,盯着卓轩,脸颊肉微微一耸,又端出了那副标志性的笑容。
“阁下既非正使,亦非副使,此刻轮得上阁下说话吗?”
卓轩摊摊手,一脸的无辜,也先让劳资坐在副使的席位上,总不能一言不发吧?在其位谋其政嘛,嘿嘿,不好意思!
他不禁想起了后世的一则笑话,某人开会总不发言,且资质平庸,别人就给此人出了一副对联:大会不发言,小会不发言,前列腺发炎(言);能力不突出,业绩不突出,腰椎盘突出。
嘿嘿,劳资却是异类,特别喜欢发言······
“不过是闲聊而已,又没什么正事,谁定下的规矩,非使节不可发声?”
卓轩此刻绝非善类,转视也先,如欣赏一头怪兽似的,双眼睁得很大,眼神里似乎还浮着一丝看不太懂的意味。
“瓦剌的天空上,翱翔着一只绝世雄鹰,十余年来,这只雄鹰搏击长空,纵横万里,可主宰世间沉浮,天下苍生无人敢撄其锋。”
听了这番别具一格的评价,也先非常受用,不经意的挺直身子,心中却有分憋屈。
唉,这话说的,别提了,还不是被大明整得活不下去了。
卓轩又看脱脱不花,“在瓦剌的天空上,另有一只年轻的雄鹰,他觉得自己的羽翼已经足够丰满,可以雄踞最高空了,于是,天天振翅,志在九天。”
脱脱不花悚然动容,你个舌绽莲花的小子,明明在扔刀子,却又不把话说明,令人只可意会,不可辩驳······娘的,劳资是可汗咧,飞得最高又怎么啦!
最后,卓轩把目光定在阿剌脸上,“其实,这里还有第三只雄鹰,此鹰不事张扬,总在低空盘旋,甘居人下,可他志存高远,隐忍待机,或在不远的将来,不飞则已,一飞冲天!”
阿剌的反应更显夸张,脖子一挺,身子好像猛然弹了一下,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时而看也先,时而看脱脱不花,像卖萌的小动物那样,还嘿嘿嘿的直赔笑脸。
小子,你血口喷人!劳资那么优秀劳资自己怎么都不晓得······他娘的,这年头谁不想飞得更高,飞得更远?偷窥别人的小心思有意思吗?你无耻······
三只雄鹰的故事讲得太传神了!
卓轩没提人名,没提敏感字眼,却把也先、脱脱不花、阿剌的心机作了恰当的比喻,听过之后,当局者会自动对号入座,旁观者则会浮想联翩。
脱脱不花、也先、阿剌几乎忘记了大明使者的存在,定在座上深思,偶尔互视一会,眼中浮现出几许疑云。
卓轩发觉架在脖子上的弯刀突然撤走了,那些瓦剌甲士退后数步,不再威胁远方来客。
“我是行伍中人,总喜欢回味京城一战的妙趣。去年冬天,大明仓促之间来不及调动各地兵力增援京师,当时守城明军其实并不多,若三只雄鹰聚首于京郊,瓦剌三部人马合起来将超过二十万之众,若是如此,谁胜谁败还真说不准。”
帐中所有瓦剌人的目光全聚焦在卓轩身上,众人明知此人话里有毒,却还是想听他讲下去。
“最后只有也先阁下及几个小部落的人马出现在京城九门之外,攻城兵力大概有十万多一点,而脱脱不花王、阿剌阁下两部人马合计近十万人,全都意外的留在了居庸关之外,没能抵达京师。
彼时也先阁下的眼睛都能瞧见德胜门的门钉了,却终因寡不敌众,被明军击退,折损了无数羽毛。嘿嘿嘿······脱脱不花王、阿剌阁下的人马应该是毫发无损吧?”
脱脱不花一凛,隆起的颊肉随拉长的脸往下一垂,标志性的笑容转眼变成了皮笑肉不笑。
“本座与阿剌知院的人马在居庸关为重兵所阻,久攻不克,故而未能如期抵达京师。”
“重兵?”
卓轩淡然一笑,捧起一碗马奶酒一饮而尽,抹抹嘴,想着接下来再扔出两把刀子,看是否足以致命。
“我仔细查问过,京城一战开打前,居庸关守军全都撤到了京城,宣府总兵杨洪的儿子杨俊远在独石一带,奉命率部入关拱卫京师,不料误了行程,等杨俊抵达居庸关时,紫荆关已被攻陷,杨俊来不及入京,所以朝廷命他留地居庸关布防。当时,杨俊手下只有区区两千人马。”
两千人马居然能堵住十万虎狼之师?
但见也先双拳越攥越紧,呼的扭头,一脸骇然的看向脱脱不花。
第175章 三只雄鹰()
也先不再愤怒,剜心般的滋味瞬间溢满了他的脑海,而仇恨如幽灵一般,挣脱名分掂量与利弊权衡的束缚,仿若压抑多年的岩浆,喷涌而出。
不错,脱脱不花就是我也先的仇敌!
也先为自己当初听信了脱脱不花的一面之词而感到悲哀。
不是没有怀疑过,可是,当初数十万明军在土木堡败亡,京师兵力空虚,眼看京城唾手可得,大明社稷倾覆在即,也先很难相信,脱脱不花、阿剌会放弃大好时机,不与他也先一道共图大业。
脱脱不花、阿剌曾说,在居庸关遭遇明军重兵阻击,部属死伤惨重,故而耽误了预定的会师日程,当时,也先信了,以为明廷发现了瓦剌三部的会师意图,提前在居庸关一带布下重兵截击另一路瓦剌大军。
此后,也先的心思大多花了与大明的反复较量上,无暇细究此事。
今日听了卓轩之言,也先觉在得是该仔细算算账了。
他率部与明军在京城九门之外鏖战,彼时出战的明军约有三十万人马,若脱脱不花、阿剌如约抵达京郊,以二十余万对三十万,即便对方可以依托坚固的城防拒敌,瓦剌人的胜算怎么算也不会低于七成。
关键是,京城明军出战的精兵已达三十万之众了,居庸关那边还会有重兵吗?
土木堡之战后,也先估算过,京中明军只剩十万,大多是老弱病残,可以出战的精兵不会超过三万,那么,后来的三十万精兵从何而来?
大明江南大乱,江南各省自顾不暇,整个南京城的兵力被抽调一空,明廷不可能从江南调来一兵一卒。
除了江南各省,大明可供调兵的地方就只剩北直隶、山东、河南了,这些地方能够出战的精兵大约能凑足二十万之数,加上京中三万精兵、收容的土木堡逃兵及招募而来的各地“勤王军”,才能达到三十万之数。
换句话说,京城之战开打前,京师以北的地方除了辽东,包括蓟州、密云、宣府等地的明军精兵应该全都集结到了京城,居庸关何来重兵?
脱脱不花小儿欺我!
此时的脱脱不花也在算账,他意识到当初的假话已经穿帮了,就想用一个新的谎言掩盖前一个谎言。
“杨俊虽只有两千人马,但想必蓟州、密云、宣府等地的弱兵都集结于居庸关,他们使用火器,依托关隘据守,闹出大阵仗,本座或许······被假象蒙蔽了。”
小哥哥,那三个地方的弱兵加起来不会超过四万人,能闹出多大的阵仗?
卓轩忍不住暗中冷笑,觉得这把刀子已经捅在了也先的心窝上,再扔一刀,也先大概承受不住,会断然抛开所有的心理羁绊,与脱脱不花公开决裂。
“脱脱不花王,据卓某所知,瓦剌大军兵临京城九门之外时,阁下的使臣正在奉天殿朝觐大明天子。”
咦!
包括杨善、赵荣在内,现场所有人全都直愣愣的扭头望向脱脱不花,众人的表情瞬间定格,惊愕中透着深深的疑惑。
时光似乎过了许久,定格的表情开始分化,脱脱不花、阿剌的部属相继垂下头,有些做贼心虚,而也先的部属无不咬牙切齿,随目光扫向脱脱不花的,尽是炽烈的怒火。
脱脱不花无力的申辩道:“此言纯属无稽之谈,本座······”
“无需大汗多言!”怒不可遏的伯颜帖木儿大步走到另一张桌案前,一把揪起一名二十余岁的年轻人,沉声道:“阿噶多尔济,你是大汗的亲弟弟,你说,此事是否属实!”
阿噶多尔济?
卓轩了解过瓦剌显然人物的底细,知道脱脱不花有两个弟弟,一个叫孛儿只斤·阿噶多尔济,一个叫孛儿只斤·满都鲁,二人从小就与他们的大哥脱脱不花流落在外,以放牧为生,可谓是相依为命,伯颜帖木儿此刻问阿噶多尔济,此人会出卖他的亲哥哥么?
阿噶多尔济身材适中,劲力倒是不小,一把推开肥硕的伯颜帖木儿,挺直身子道:“大哥,别怪弟弟无情,你做事不顾大局,手段太阴,谁也劝不住!去年京城一战打得正酣,我劝你马不停蹄挥师南进,你却以各种借口拖延,还暗中遣使,与明廷勾勾搭搭,坐失了一举入主中原的大好时机啊!”
脱脱不花缓缓起身,像看陌生人那样凝视阿噶多尔济良久,忽然悲愤的道:“你这个蠢货!”
“嗡······”
在现场众人嘈杂的议论声中,“砰”的一声,也先一脚踢翻桌案,他的情绪已然失控,不再把现场当作外交场合。
“大汗,从我祖父开始,几乎是白手起家,我祖孙三代人东征西伐,纵横万里,为瓦剌一统草原诸部、拓展广阔的疆域而浴血奋战,打下了多么庞大的基业啊!不料日防夜防,家贼难防,我也先在外苦战,你大汗却在背后捅刀子,你还是瓦剌的大汗吗!”
脱脱不花昂首与也先对视,毫不相让,“基业?谁的基业?是你也先父子的基业吧!为了你自己的野心,视别人为一些用完即可扔的旧衣蔽帽,你何曾把本座当作真正的大汗?既然如此,本座行事又何必像个大汗!”
也先阴郁的目光里透出几分杀气,“大汗别逼我!”
脱脱不花凄然一笑,“哈哈哈······谁敢逼你?是你在逼本座,除了本座的性命,还有哪样东西不是你也先说取便能取走的?”撇下也先,移目看向阿噶多尔济,“二弟,咱们走!”
阿噶多尔济一扭脖子,露出一副抗拒从命的样子,脱脱不花无奈的甩甩衣袖,无比决然而又略显悲怆的大步出了营帐,其手下大多随他而去。
阿剌冲也先躬身笑道:“太师,我去劝劝大汗。”
脱脱不花与阿剌领着部属离去后,营帐内一下子变得冷清起来。
杨善、赵荣经历了惊魂一幕,终于醒过神来,看着卓轩,迟迟不敢相信瓦剌人的内讧竟会如此惊心动魄。
卓轩望着那个二愣子阿噶多尔济,不禁替脱脱不花感到悲哀。
兄弟反目,祸起萧墙,有此征兆,脱脱不花只怕在劫难逃!
第176章 景泰帝很无奈()
入夜了,门外秋风瑟瑟。
应朝中文武重臣之请,景泰帝罕见的在乾清宫召见宁阳侯陈懋、吏部尚书王直、礼部尚书胡濙等十余人。
“隔一夜再议都不行?有何急事便说吧,朕哪怕彻夜不眠,也会让你们一次把话说完!”景泰帝支走当值的内侍、宫女,略显不满的冲众人道,言毕瞟了宁阳侯陈懋一眼。
京城保卫战结束后,景泰帝新晋了两名侯爵级的勋贵,即武清侯石亨、昌平侯杨洪,其中石亨仍兼京城总兵,京营及五军都督府执事者大多听命于石亨,每遇朝中商议军国大事,众勋贵本该由石亨出头,但石亨近来卷入了一场风波,搞得景泰帝很难堪。
石亨与杨洪是新贵,二人抱团很正常,进而与执掌右军都督府的柳溥、执掌前军都督府的都督张軏抱团也很正常,但不正常的是,柳溥、张軏非常差劲,柳溥出镇广西时,拿反叛的归化瑶民都没办法,一生中从未打过一场像样的胜仗,完全是混资历混至高位的,而张軏更不堪,污行太多,以至公然纳贿乱政。
这四人不仅抱团了,而且还抱团为宫聚等三名犯了贪暴失机死罪的军官说情,说三人骁勇善战,可戴罪立功。
遇上石亨、杨洪说情,景泰帝岂有不信不依之理?于是,三名死囚被石亨等人生生从死牢里捞了出来,重新任职。
不料,宫聚等人的其它污行被人陆续抖露出来,简直是“恶贯满盈,罪该万死”啊,六科给事中、十三道御史不依了,联名劾奏石亨、杨洪、柳溥、张軏四人擅自为死罪之人脱罪,结党乱法,请求将石亨等交付三法司治罪。
言官进而拿污行累累的张軏和身无寸功的柳溥说事,从舆论上把此次脱罪事件定性为坏人捞坏人,朋比为奸,石亨的形象因此一落千丈。
景泰帝非常被动,不得不对言官说尽好话,极力为石亨洗清嫌疑。
景泰帝力保石亨,无形中为其污行背书,这是用人长处造成的无奈,适逢国家多事之秋,正值用人之际,朝中人才凋零,可用之人大多有一身的毛病,看起来没毛病的“完人”又大多不具才干,德才兼备的良臣自古罕见啊。
不过,景泰帝还是想暗中敲打敲打石亨,晾他一段时间,这不,如今商议军国大事时,勋贵中的代表人物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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