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万确!据说,领兵者正是瓦剌太师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
“啊,是这个悍人!”
南侧临窗的那间单室里,坐着一男一女,不是别人,却是卓轩逃难途中遇见过的秦夫人与季方!
听见外面的嘀咕声,秦夫人皱皱眉头,“季先生,这些人能得知如此详尽的军情,显而易见,他们肯定在与瓦剌人暗中做买卖!”
季方叹口气,“别理他们,如今敢与瓦剌人做买卖的,可不是寻常人,惹了他们,会很麻烦。”
以往大明与瓦剌之间的贸易,官方准允的只有两样,即朝贡贸易和边境“互市”,朝贡贸易的地点位于京城会同馆内的“乌蛮市”,而边境互市地点位于大同县境,就是俗称的“马市”。
朝贡贸易和互市带有鲜明的官方色彩,民间人士难以涉足其间,寻常百姓想与瓦剌人做买卖,最多是向路过的瓦剌人兜售点凉茶、“茶叶蛋”什么的,若想拿盐铁、丝绸、棉花等战略物资与鞑子交易,那可是要人头落地的。
如今景泰帝做得更绝,禁止大明与瓦剌人来往,不放一名瓦剌人入境,所以,双方的贸易事实上处于中断状态。
可再严苛的禁令也会被少数人视若空气,仗要打,生意照做,能在特殊时期仍与瓦剌人暗中做买卖的,虽是商人,但背后无不有显赫人物罩着,否则,即便官府不治罪,瓦剌人大概也会做些杀人越货的勾当,若在虏酋面前没有人情面子,命都难保,谁敢虎口求食?
秦夫人生了会闷气,忽然双眉一展,笑道:“原来他叫卓轩!我······当初总算没看走眼,他的确是个人物!”
季方亦笑,“定襄伯器重他,代王府捧他,连天子都要传他陛见,奇人啊!”隔帘看看外面的食客,回过头来压低声音道:“代王府传来消息,五千精兵归卓轩统领,昨晚抵达阳和城,我亲眼看见了,就宿在城外很远的地方,今早天不亮就带上给养启程了。
那些人装备精良,军纪肃然,我还从未见过如此令人望而生畏的精骑······”
外面响起一阵喧哗声,淹没了季方的低语。
“我看官军这次还是抵挡不住!”
“不是又有两支官军到了阳和城吗?”
“别提那两支官军,与阳和城守军一个球样,全是步兵,老弱病残者居多,他们带着大量给养,一看就是想在此固守待援!”
“唉,又赶上了战事,娘的,出门忘了拜佛!诸位仁兄,打算南归的趁早上路,不想上路的也不用着急,反正鞑子攻不破阳和城,留在这里只当客居好了!”
这时,隔壁单间内响起一道突兀的女声:“我出三千两银子,赌瓦剌人不能踏入大明疆土寸步,外面的诸位谁敢与我对赌?”
外面的食客闻言先是一怔,继而眉飞色舞的议论开了,想着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白得三千两银子,遇上如此美事,即便被困在阳和城达数月之久,也值了,还逃个屁呀!
那名秃顶汉子高声道:“空口无凭,不如把凌云阁东主叫来做中人,双方都把现银放在他手上,以五日为期,五日之内,鞑子若攻入大明境内,银子归咱们,反之,银子归你。”
“好,一言为定!”
很快就有人请来凌云阁东主,收了双方的现银,用两口大木箱装了,命人抬至密室存放。双方没要收据,五日后如何兑现,全凭凌云阁东主的信誉作保。
等凌云阁东主走后,季方对秦夫人低声道:“隔壁坐着一位西域女子,来自撒马尔罕,好像叫······阿依达娜,她在大同一带盘桓一年之久,据说,不久前此女曾送卓轩良马千匹。”
“不是说是用一罐松茸雉鸡汤换的吗?”秦夫人疑惑的道。
“嘿嘿嘿,这样说也对。”
秦夫人想了想,突然高声道:“我出五千两银子,赌瓦剌人大败,不能踏进大明疆土寸步,不知还有何人敢与我对赌!”
外面的食客一听又是一道女声,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这年头,女人就是钱多人傻啊,五千两白银呀,刀口舔血做冒险生意两年,运气再好只怕也赚不了这么多,如今闲坐于此饮酒品茗,笑看窗外云起云落,就能轻轻松松白得一笔巨财,这是财神爷开眼了,祖坟上冒青烟了!
早有人腾腾腾的往楼下跑,老远就呼叫凌云阁东主:“冯兄快上楼,方才的事还没完,劳烦冯兄再走一趟!”
第153章 精确定位()
阴山南麓到处都是山岭与矮丘,偶见山中小块平地,也是野树杂草丛生,荒无人烟。
卓轩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两个月前就来此地仔细勘察过,数十天来脑中总回放着一副副地形图,将它们变成了难以忘却的记忆。
当初选出二十名营兵留在这里充当夜不收,他们没有辜负卓轩的期望,以少许干粮,更多是依靠狩猎,于野外生存至今,并及时发觉了鞑贼集结的迹象。
为了精确定位,近五千明军已在山中潜行两日,终于暗中咬住了目标,正向鞑贼的前队人马悄悄靠近。
两条南北向的平行峡谷,最近处仅相距三里远,有数条蜿蜒的山道将它们连通,在东边那条十分宽阔的峡谷中,两千余名鞑贼正向大明边境缓缓推进。
明军则在西边那天略显狭窄的峡谷里往北推进,他们每人携带两匹战马,一匹坐人,一匹驮载粮草。
正值夏末时节,山中野草遍地,明军携带的给养干粮居多,草料极少。
自正统三年以来,从未有任何一支明军敢涉足鞑靼、瓦剌人的地盘,所以,这里既是无人区,也是不设防区。
再往北行进一百余里,就能看见山间优良牧场,那里才是鞑子群居的地方。
晴空中突然飘来片片乌云,一时间电闪雷鸣,卓轩抬头看看天空,随即策马来回跑动,反复高声道:“火铳手、神枪兵快察验兵器、火药,全用油绢蒙住,万不可淋雨!”
神机手齐齐应了一声,分头忙活起来。
郭嫣策马奔至卓轩身边,顶着轰隆隆的雷声,几乎是吼着道:“卓轩,快命全军跨上东坡,隐入林间避雨!”
卓轩测测风向,“那地方去不得!王越,传令全军,紧贴西坡绝壁,排成三列避雨。”
“是!”
哒哒哒······王越一路疾驰,中气十足的喊叫声突破了雷暴织成的音障。
“快去西坡绝壁下,排成三列!快去······”
忽见一道刺目的炫光落在东坡上,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众人移目望去,看见东坡上的一棵大树轰然倒下。
郭嫣惊楞半天,终于意识到雷神也比较喜欢高地,还比较喜欢大树,阴沉着脸埋怨道:“这鬼天气,害人不浅,就怕误了战机!”
“哗······”骤雨大作。
“无妨,鞑贼也是人,也要避雨。”卓轩策马靠近绝壁下,冲即将北去的郭嫣道:“你把吕良叫来,咱们合计合计!”
此时刮着西风,绝壁绵延数里长,其下堪堪可容纳五千余明军避雨,为谨慎起见,最外一列骑兵披上了用玉蓑草编成的雨衣。
郭嫣很快就叫来了吕良,二人淋了雨,样子有些狼狈,缓骑至绝壁下,郭嫣嘴上又开始抱怨起来:“这鬼天气,不知何时才能消停下来!”
“沉住气,不会等太久。”
卓轩命王越叫来袁卬、裴云,五人骑着战马,背靠绝壁,望着前方的雨幕,但见骤雨潇潇而下,脑中有分即将冲入瀑布之中的错觉。
震耳的雷声不时在头顶炸响,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战马,也经受不住雷电的反复恐吓,有些战马不停的移动前肢,发出咴咴咴的低鸣声。
卓轩心中难言平静,原先预计会在靠近边境一带的虏地寻歼鞑贼,那样五千人马可进可退,回旋余地极大,但鞑贼的推进速度实在是太慢,且对方最终的越境地点无法预知,他不能守株待兔,而必须让明军运动起来,与鞑贼保持长短适宜的距离,不过分靠近鞑贼,亦不被鞑贼拉开,相机而动,在调整中寻找最佳攻击地点和出击时机。
好在敌明我暗,鞑贼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一支明军悄然深入虏地百余里,故而他们依然在从容行军,就像在自家庭院散布一样。
卓轩觉得自己已经拿到了战争的主动权,接下来就看如何随机应变了,他对自己的应变能力非常自信。
也有稍许担忧,三千余名卫所军大多是首次参战,而且是深入虏地野战,其战斗意志面临严酷的考验。
不过,营兵和三百牙兵是值得信赖的,只须首战取得酣畅淋漓的胜利,热血总会被豪气点燃,或将烧毁恐惧这道心理魔障,让卫所军破茧成蝶,变成真正的勇士······
雷声愈来愈弱,隐隐的似乎移到了遥远的天际。
卓轩看看左右两侧的四张面孔,娓娓道出深思熟虑过的作战方案:“前队鞑贼两千余人,行进速度非常缓慢,眼下距此大概有三十余里,后队鞑贼距前队约四十里远,据传领军主将是也先的弟弟伯颜帖木儿,此人应该与后队人马在一起。”
吕良眨眨眼,目含隐忧道:“据说此人骁勇,不太好对付。”
“咱们必将让他变成一只待宰的肥猪!”卓轩扭头笑望吕良,“吕兄,往前不足五里远,有山道通向东边峡谷,我从那里前去伏击前队鞑贼,你率部先行一步,在距此十余里远的地方,有另一条山道通向东边峡谷,等前队鞑贼过去后,你从那里截断鞑贼的后路,不让一个鞑子脱逃给后队人马报讯。”
“行,卓兄弟,听你的。”
卓轩扫了袁卬、裴云二人一眼,“届时火铳手、神枪兵、弓兵将下马设伏,你们各留下两百士卒看守他们的坐骑和全军驮载粮草的战马。”
“哦。”袁卬、裴云齐齐应道,听得出来,二人心中有些不乐,每人原有千余部众,分一半给郭嫣,又留下两百人看马,带在身边的手下就只有区区三百余人了,此事搁谁身上都高兴不起来。
郭嫣有些心急的道:“卓轩,我呢?”
“鞑贼遭遇神机手和弓兵的伏击后,必定死伤惨重,我率营兵会同袁兄、裴兄的人马,死死咬住剩余的鞑贼,不让其脱身,等他们力不能支时,你再率部发起突袭。”
郭嫣大惑不解的道:“为什么呀?大家一拥而上,一口气灭了所有鞑贼,岂不干脆利落!”
卓轩猛然挥手,厉声道:“服从号令!”
山中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乌云过后,周遭又是阳光普照。
没理会鼓着腮帮子的郭嫣,卓轩抬头仰望崖顶,阳光直射下来,映亮了他漆黑的双眸。
“开拔!”
第154章 伏击()
火铳手、神枪兵、弓兵已在东西两侧的山坡上埋伏下来,长矛手、刀兵依序隐藏在坡顶的密林间,前方一道数十丈宽的缓坡直达谷底,那是供骑兵发起突袭的预定通道。
就像曾在舒展鸿面前所说过的那样,卓轩认为拼消耗就落了下乘,在所有战争模式中,他最喜欢伏击战和闪击战两种模式,以最小的伤亡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果实,比任何的惨胜都值得期待。
即便是遭遇战,他也会设法加入某些变量,将遭遇战导向闪击战的轨道。
如今一场预想的伏击战眼看就要如愿坐实了,内心的期待化作目中闪亮的光芒,当两束光芒落入无数士卒的视野中时,众人如服下了镇定剂一般,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甚至所有人的心跳都似乎经过了快速调适,变得与他完全同频。
郭嫣的不满渐渐淡去,半是源于卓轩异样的目光似曾相识,瞬间激活了她脑中关于南门一战的记忆;半是因为眼前的战场让她认清了一个不容辩驳的实事:不足半里宽的谷底装不下太多的兵力,精锐骑兵挤在一起,就难以形成凌厉的攻势。
卓轩仍要给自己的谋划复盘,看是否漏算了什么,某些小的疏忽虽不足以影响战争胜负,却会让部属付出血淋淋的代价。
连续两日的穿行,总觉得有人尾随跟踪,派人搜索过,一无所获,可那种直觉仍留存于脑海······
想着西侧峡谷内留有数千匹战马和袁卬、裴云的四百名部属,一旦出现意外,损失将会非常惨重。
对,就怕出现意外······
忽然,一只孤独的鸽子在空中盘旋一圈,往南飞去。
好奇怪的鸽子,独鸽很容易成为鹰、雕的猎物,可它却偏偏选择了独飞,而且十分的从容······
“三小姐,拨一百牙兵给袁卬,刘青,你领一百火铳手跟着袁卬,袁兄,你率部回到西侧峡谷,前出五里设伏,若遇鞑贼,只可伏击,不可硬拼!”
“是!”
袁卬离去后,约摸过了半柱香的功夫,隐隐的蹄声远远传来,蹄声虽缓,却足够密集,似乎形成了共振,大地开始微微颤动。
鞑贼终于现身了!
王越不敢骑马弄出动静,徒步跑到卓轩身边,低声禀道:“卓千总,有夜不收来报,前队鞑子发生争吵,其中两百人负气拐入了西侧峡谷。”
好险!
卓轩暗道一声庆幸,命王越回到自己的坐骑边。
蹄声愈来愈近,约两千鞑子,重骑与轻骑混杂,没有排成战斗队形,前排的人面孔清晰可辨,一边策马缓行,一边交谈,叽哩哇啦的声音几乎填满了整个峡谷。
“砰砰砰······”
“咻咻咻······”
“嗖嗖嗖······”
在旗号的指引下,足足八百火铳手、神枪兵、弓兵齐齐发射,密集的箭雨、弹雨洒向鞑子,但见顷刻间四百余人坠马,瓦剌骑队乱作一团。
身经百战的鞑子也有人之初体验,在自己的地盘上中伏,遭受铅弹与箭矢灌顶,这样的事的确是第一次发生,他们不明白为何会这样。
“杀!”
留给神机手、弓兵的射击机会只有一次,接下来,卓轩率营兵和裴云的部属冲向缓坡,不给鞑贼留下任何逃逸或操弓抵抗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