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署官员发现咱们的行踪,这就难办了。此刻看来,硬着头皮闯大同城,此举虽非吾意,却也势在必行!”
秦夫人轻叹一声,撇开这个令人伤神的话题,扭头看向卓轩远去的方向。
晨阳初照大地,茫茫林海沐浴在一片金光中,风轻雾淡,目光所及处了无人迹。
“不知季先生如何看待方才那位独自离去的小兄弟?”
季方凝思片刻,伸手抚须,缓缓道:“那小子看似漫不经心,可随口一言,便将时局剖析得入木三分。放眼整个天下,这么小的年纪能有如此精辟的见解者,天下恐怕仅此一人!说来惭愧,听了他的话,季某才发现,自己漏算了许多变数。”
秦夫人点点头,“我总觉得,他绝非池中之物,前途不可限量。可惜,临别时忘了问他姓名,唉,也不知日后能否再次谋面!”
“夫人,多思无益。他还小,天知道他是灵光一现,还是胸有经纬!再说,咱们自身难保,顾不了许多,不妨各听天命吧。天下说大就大,说小也小,若他不死,咱们能活,来日自有重逢的时候,届时再看他的造化,如何?”
······
钻出山林,前面是一望无际的平野,卓轩屏住呼吸,伏下身子,仔细观察周围的动静。
秋草掩映的野径上现出了两名汉子的身影,二人背负包裹,各自拄着一根木棍,低头一路缓行,不时驻足张望一番。
独行两个多时辰,看多了横陈于荒野的尸骸,听多了野兽的嚎叫声,卓轩的紧张情绪越来越强烈。此时看见两名难民就在不远处,行进方向与自己完全相同,他心中大喜,就想奔过去与二人结伴同行。
忽闻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十多名官军快步跑来,其中四人抢先一步,分头麻利的架住两名汉子的身子,另一些人上前拽下二人背上的包裹。
“军爷,咱们是大明的百姓,别误会。”
“军爷,求求您,放了咱们!”
两名汉子连声求饶,官军却显得极为冷酷,早有人将两名汉子踢翻在地。
“去你娘的!”
几团刀光朝两名汉子掠去,二人还算机灵,就地一阵翻滚,一头钻入草丛,片刻后就失了踪影。
“有食物!”一名官军解开包裹,惊喜的叫道。
其他人围上前去,拼命抢夺包裹内的干粮,然后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溃军之患猛于匪!”卓轩暗忖道,他明白,这些逃命的溃军奈何不了鞑贼,却对难民构成了巨大的威胁。
心想与秦夫人结伴的那帮难民,他们若是贸然西行,在内“贼”、外寇的双重威胁下,活命的希望真的极小。
“哒哒哒······”
急骤的蹄声传来,官军顿时惊恐不已,有人叫了一声“鞑贼”,于是,方才还气势凌人的官军转眼之间就作鸟兽散。
卓轩起身,转向东南方向,隐在齐人高的草丛中,低头狂奔。
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远离了刺耳的蹄声,扭头四顾,四周一片荒芜,再也看不到半点人类活动的迹象。他停下身来,解下背上的笈筐,一屁股坐在草地上,大口喘粗气。
身体疲乏到了极点,喘了许久才缓过劲来。心跳速度恢复了正常,饥饿感却又袭来······
卓轩从笈筐内取出那两张烙饼,对着它们注目良久,始终不愿张口吞食,只是不停的咽口水。
就这点食物,续命的口粮,他实在是舍不得过早消耗掉它们。可是,不补充点能量,他哪有力气完成剩下的旅程?
犹豫半天,终于打定主意,放下一张烙饼,双手捧着另一张烙饼就往嘴里塞。
“腾腾腾······”
沉沉的脚步声快速移来,卓轩含着满嘴的食物,鼓着腮帮子愣在了那里。
第14章 这么长的胡子缠住了刀柄怎么办()
一名壮硕的汉子疾奔而来,被卓轩来不及收回的右腿绊了一下,“噗通”一声倒地,身体贴着草皮滑出老远。
那人一个鲤鱼打挺,翻过身来,半跪在地上,左手撑地,右手飞快的拔出腰刀,往前一挥,腰刀瞬间横在身前,透出森然的杀气。
卓轩定睛望去,看清了那人的模样:年纪应在四十岁左右,生得膀阔腰圆,宽阔的胸膛浑似门板,脸色微黑,浓眉下一双大眼,沉沉的目光比刀刃还要锐利。
他身披铠甲,却无头盔,发髻早已凌乱,垂下的散发遮住了半张脸。
瞧他绷紧了的身姿,带来了强烈的压迫感。或许,在某个意想不到的瞬间,他会骤然发起闪电一击。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卓轩嘴角一阵颤栗,不过,惧意很快就散去,他眼角一斜,差点笑出声来。
笑意是被握刀者的某个身体部位引发的。
看得出来,此人是大明的军官,级别不详,滑稽的是,身为军官,他的胡须极长,长得实在是有点不像话,长须的上端掩住了领口,下端置于铠甲内,旁人因而无法准确的目测出胡须的长度,但瞧瞧被撑得隆起的铠甲,可以推测,此人的长须并非仅仅是及腰那么简单。
尼玛,蓄着这么长的胡须,临敌挥刀时若不小心被自己的胡须缠住了刀柄,还不得扯掉自己的下巴!
嗯,长须缠住刀柄,接下来极有可能上演自抹脖子的离奇一幕。嘿嘿,如此滑稽的场面,想想都令人忍俊不禁啊!
笑意转瞬即逝,卓轩突然发觉,那人正在缓缓起身,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嘴巴,偶尔移目望向笈筐,腰刀随身体徐徐移动,阳光一照,刺目的刀光晃得卓轩发晕。
沉沉的脚步声响起,卓轩顿感脊背发凉,当即爬行数步,从笈筐中一把取出仅有的一张烙饼,双手捧着往前一递。
“将军,我这里有张烙饼,只须一两银子······嘿嘿嘿······不收银子,不收银子,请将军用膳。”
那人迟疑了一小会,堪堪归刀入鞘,快步上前,夺过烙饼,转身就胡吃海塞起来。
就在做完转身、低头、抬头这组一气呵成的连贯性动作之后,小小的烙饼立马“片甲”不存,只有通过长须军官咀嚼残渣时鼓动的腮帮子,才能让人联想到方才那张烙饼的确存在过。
一张烙饼显然只能给饥饿难耐者塞牙缝,故而,长须军官双眼浮起一丝渴望,目光徐徐扫动,触及到笈筐内的书籍,随即一凛,转而定在了卓轩脸上。
一只显大的手掌按在了刀柄上,传递出不祥的讯息。
真的没有吃食了!
卓轩心中直打鼓,扶住笈筐,就想一一亮出里面的物什,借以证明自己是个诚实的良民。
就在此时,西南方向传来隐隐约约的蹄声,卓轩面色一宽,心中却是一沉,恍然中,也不知愈来愈近的蹄声是救命的福音,还是不期而至的催命符。
长须军官撇下卓轩,一闪身就隐入草丛,遥对蹄声响起的方向窥视片刻,突然站起身来,双手叉腰,像个凯旋者一样,嘴角浮起得意的浅笑。
这副模样在不知情者看来,还以为他刚刚打了胜仗呢!
透过长须军官的表情,卓轩意识到,疾驰而来的人马绝对与鞑贼无关。
但他并未感受到丝毫的宽慰,而是拖住笈筐,隐入长草之下,也无心开跑,只是伏在那里等待命运的裁决。
“石将军,大同游击将军方善寻您多时,苍天有眼,末将总算找到您了!”
“叔父,侄儿找您找得好苦!”
数百骑人马在距卓轩十余丈远处停下,瞧装束可知来者正是一队明军。两名军官模样的人翻身下马,一路快跑过来,一左一右围住叉腰者。那名自称“游击将军”的方善年近四十,而自称“侄儿”的那位却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军官。
石将军?
等等,这名字好像在那本书籍上见到过······他到底叫什么来着?担任怎样的武职?唉,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诶,一名游击将军都对他如此毕恭毕敬,那么,他多半是大同守军的左、右参将,甚至是总兵官······
卓轩哪里知道,刚刚吃尽他仅有的食物的长须军官,正是大同赫赫有名的参将石亨!而一边叫“叔父”一边抹眼泪的青年军官则是石亨的侄儿、大同都指挥同知石彪。
大同石亨、宣府杨洪,此二人齐名,都是大明首屈一指的戍边猛将。遗憾的是,眼下鞑贼大举入寇,杨洪龟缩在宣府城内闭城不出,而石亨更是在阳和一战中撇下驸马、总兵官和自己的士兵,脚底抹油当了逃兵。
忽见石亨扭扭脖子,大笑几声,猛一挥手道:“你们来得正好,可有吃食?老子饿坏了!”
“有有有······此地不宜久留,请叔父移步那边,上了马,边走边用膳。”石彪扶住石亨的臂膀,殷勤的道。
石亨快行数步,忽的驻足,扭头目视卓轩,若有所思。
石彪顺着叔父的视线望来,面色一沉,手持大刀疾走过来,围住卓轩转了一圈,目光里透着阴冷的杀气。
方善紧随其后,盯视卓轩片刻,拉了石彪一把,小声道:“他年纪尚小,哪知道军旅之事?走吧,咱们赶紧上路。”
那边石亨摆摆手,“罢了,本将军的此番遭遇日后必将被人抖露出来,瞒是瞒不住的,又何必在意什么目击证人?快走吧,彪儿。”
“是,叔父。”临走时,石彪狠瞪了卓轩一眼。
石彪、方善相继离去,卓轩仍在瑟瑟发抖,直到蹄声四起,人影渐行渐远,他才瘫到地上喘息,将悬在嗓子眼的心脏重新收进肚里。
已至夕阳西下时分,四周一片沉寂,只剩下轻细的风声偶尔掠过耳际。卓轩站起身来,背上笈筐,拖着疲乏不堪的双腿,踏上了南去的旅程。
暮色降临时,就在身前不远处,一汪如镜的秋水映入眼帘。他欣喜的紧跑几步,攀上一处低矮的石壁,双手握住一根粗大的悬藤,脚下用力一蹬,然后用双腿紧紧夹住悬藤,身体便凌空朝对岸荡去。
掠过碧潭,前面就是那座他光临过数次的蘑菇状山峰。目光触及坡上的一片旷地,瞅准时机,松开四肢,身体于数尺高的空中落地,腾腾腾往前窜出丈远,终于稳稳的定在了那里。
卓轩望望山顶,嘴角浮起一抹浅笑,然后用尽残存的体力,顺着狭窄的山道一路攀爬,终于登上了山顶,找到那处熟悉的石壁,盯住石壁上的凹槽,弯腰跪地,用力旋转上面的机关。
石壁豁然中开,露出了幽深山洞的无边黑暗。他钻入洞中,催动机关关上洞门,转身摸黑缓行十余丈远,前方现出了灿烂的星空,如同一抹夜空的剪影悬在那里。
他知道,这里是山洞的另一个出口,只是这个出口底下是百丈悬崖,除了飞鸟,大概再不会其它动物可以途径此地一览洞内风光。
他卸下笈筐,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地上满是去年铺下的枯草。
懒懒的伸手取出笈筐内的皮绒袄覆在身上,脑中闪过一道模糊的意识:终于逃离了杀机四伏的险境,如今总算安全了!
这份安全感令他倍感轻松,尽管神形俱疲,饥饿难耐,他还是于刹那间沉沉睡去。
第15章 山神能做点精减么()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北侧的那道山洞之外,悬着晴朗的天空,阳光炫目。
肚皮贴脊梁背的滋味很不好受,卓轩宁愿长睡,也不愿醒来。可是,他终究还是醒了,不得不忍受饥饿的折磨。
从流民沦落为难民,再从难民沦落为或将与兽为伍的“野人”,这番境遇不可谓不凄凉,想想在另一个时代,自己从未饿过肚子,便深感委屈,暗中不停的咒诅时下这个万恶的封建社会。
转念一想,万恶的封建社会也有恶所难及的地方,譬如,大明到处都分布着无主的野地,一如眼前的荒山一般,天高皇帝远,只要你具备最基本、最原始的生存技能,就能在此自由谋生,无人剥夺你最后的生存空间。
卓轩掀开身上的皮绒袄,起身至西侧洞壁处,撩开凌乱的枯草,翻出一个体积很大的木箱。木箱内装有小叔留下的一大一小两床棉被,还有铁锅、瓦罐、陶碗等炊具。
时下夜间虽然寒冷,但洞内颇为温暖,他还用不着棉被,至于炊具嘛,还得闲着,直到发现了火种才用得上它们。
不过,木箱内装有一面木盆,此时木盆自然派的上用场。他可不想做个蓬头垢面的野人,简单洗漱一番是必不可少的。
取出木盆,来到洞口附近。洞口左侧有个椭圆形的凹坑,凹坑很深,积满了一整个夏天降下的雨水,一眼望去,亮晃晃的一片,水体十分的清澈。
打上一盆水,徒手洗去脸上的污垢,稍稍整理显乱的头发,重新回到洞内,就想腾出笈筐,背着它外出采摘野菜野果,顺便去查看小叔曾经布下的陷阱与丝网,试试运气,看能否用陷阱、丝网捕到猎物。
生命的意义已被大幅简化,只剩下一个字,那就是,吃!
大脑被吃的念头牢牢主宰着,双手一顿忙活,麻利的取出披风、皮绒裤和几件旧衣,手指就触及到了柳叔塞给他的两个布袋。出于好奇,他打开布袋,惊奇的发现,其中一袋竟是香气扑鼻的大米,重量约有五斤!
另一袋是食盐,两斤左右的重量。
“不是益母草么?”
卓轩有些懊恼,目光一扫,瞥见装大米的布袋上赫然挂着一株益母草的花朵!回想起来,定是柳叔搬动米袋、盐袋时,匆忙之间不小心扯下了这朵野花。
“我的个柳叔哟,这玩笑开得有点大,差点玩出了人命!”
卓轩哭笑不得,不过,此刻食欲旺盛得实在是惊人,他无暇大发感慨,若非担心牙齿的坚硬程度敌不过米粒,他肯定会捧起香米就是一顿生吃。
将衣物、米、盐、书籍一一放入木箱,卸下笈筐顶端遮阳的部位,只背上空筐,带上短刀、几张麻纸及制作火摺用的小竹筒,走近南侧洞口,打开洞门,就想一头钻出去。
忽然脊背一凉,瞬间起了一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