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望着卓轩,摆出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那个叫陈皋的都指挥佥事暗暗打起了如何与卓轩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主意。
王诚办完公事,总镇署一帮人人殷勤的邀他去膳房用膳。
大明开国数十年以来,除了去年首席太监王振曾陪正统皇帝亲征途经此地之外,还从未有御前太监为戍边官员的册封、升赏事宜光顾过大同城,所以,总镇署一帮要员不敢怠慢,备下丰盛的午宴,请来乐班,盛情款待王诚一行。
午宴共设三桌,留守总镇署的都指挥佥事以上军官及沈固、陈公悉数在场,林峰、卓轩、吕良、郭嫣等战功卓著的中低级军官也奉郭登之命,在膳房作陪。随行锦衣卫则在院外用膳。
乐班琴箫和鸣,演奏的却是《良宵引》,曲调平淡、细腻,有中正平和之感,其意境如冰轮初上,静谧星稀,含缥缈凌云之致。
落座后,在舒缓的乐声中,郭登等人闲谈片刻,而后一再举盏相邀,王诚兴致颇高,频频举盏,酒量好像极大。
席间自然不便谈公事,于是,王诚问起郭登的家眷,以拉近二人间的距离。
“听说定襄伯上阵不离父女兵,三女儿屡经战阵,巾帼不让须眉,何不让洒家见识见识令媛的英姿?”
郭登当即把郭嫣、吕良一同叫过去,一一介绍给王诚认识,王诚含笑赞扬郭嫣一番,然后盯住吕良却是一愣。
郭登连忙道:“哦,王公公,他在沙窝三战三捷,即将与卓轩一道,升任千总。”
王诚扭头看看远处的卓轩,回头再看吕良,赞道:“定襄伯麾下真是藏龙卧虎,个个都是这么青春年少,且姿容不凡。”
郭登笑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郭某也是托皇帝陛下洪福,说到底,他们都是皇上的勇士。”
“哈哈哈······不错,来,洒家陪定襄伯引尽此酒!”
“恭敬不如从命,只是郭某不胜酒力,万一席间失态,还望公公莫要见笑。”
那边觥筹交错,这边林峰邀卓轩干了一盏,酒是秋露白,入口绵软,卓轩不禁想起了另一个时代尝过的名牌酒,觉得那些名酒的价格······好像有点虚高。
“属下大概要称呼您为林将军了吧?”
林峰淡淡摇摇头,依然是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听说郭总兵正在请旨,让我出任大同前卫指挥使,离将军还远着呢。”
第105章 姑奶奶愿意()
郭登、沈固、陈公陪王诚占据了临窗的那桌膳席,这里空间开阔,光线明亮,窗外鸟语花香。
主位归了王诚而非郭登。说到底,王诚是钦差,不能将他当客人款待,御前太监品秩虽低,但身为天子近臣,权势通天,可谓是“逢官大一级”,无数王公贵戚想要巴结他,只怕都要挤破脑袋。
席间掌控话语权的自然是非王诚莫属,王诚可随兴之所至,挑起各类话题,而有资格与王诚热聊的只有定襄伯郭登一人,沈固、陈公只能见缝插针,偶尔得体的插话助兴,万不可喧宾夺主成为话霸。
紧邻主膳席的那一桌居于膳房正中,席上是总镇署十来名都指挥佥事以上的高级军官,这些人除依序向王诚敬酒外,多数时间都会呆在座上,聚精会神的听主膳席上的王诚闲聊,王诚说到精彩、有趣之处时,这些人会装作受到感染的样子,抚掌轻叹或轻笑,借以活跃席间气氛。
而林峰、卓轩、吕良、郭嫣与卫所军中数名年轻千户代表则坐在最里面那桌膳席上,位于光线暗淡的角落,他们来此的唯一目的就是“听用”,万一王诚酒量惊人,把主膳席上的主官全给灌翻了,他们就会奉命过去向王诚敬酒,或在王诚无意间谈起一些军中琐事,主官们不能应答时,由他们中的知情者适时站出来细说一番。其作用仅此而已。
主官不发话,低级别军官就只能安安静静的呆在光线暗淡的席上,可以吃,可以喝,就是不能闹腾抢了显赫人物的风头。
若有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冒失鬼屁颠屁颠跑到王诚身边献殷勤,“王公公,卑职给您敬酒。”王诚恐怕会一脸的黑线,“你丫的谁呀?”而总镇署一帮要员大概会用喷火的目光将那个冒失鬼“烧死”。
卓轩虽是首次出席这样的应酬场合,但他善于观察,加上熟读《鬼谷子》之后,思维层次可不是寻常人比得了的,故而,他绝对不会在这样的场合失态。
那边王诚与郭登干了一盏,吕良、郭嫣作陪,王诚大概猜出了这对年轻男女的关系,就赞了一句:“好一个郎才女貌!”
吕良、郭嫣脸上当即泛起了分羞色,礼别王诚,回到席间,二人的目光不经意的碰在一起,又各自含情脉脉的垂下头。
两名戎装男女,腰间还配着长刀,竟然当众就玩起了暧昧,一副共浴爱河的甜蜜样子,特别是郭嫣,难得娇羞一回,脸上罕见的浮起一抹红晕,与她往日的模样大相迥异。
卓轩两世为人,却是头一次近距离瞧见一对男女坠入爱河的样子,想想都觉得有些奇妙。
想到郭嫣身披婚纱的样子,也是醉了······嗯,这个时代应该没有婚纱,只有······红盖头与嫁衣······
“在一起!”
恍惚中,卓轩没过脑子就低声喊出了另一个时代的时髦用语,包括吕良、郭嫣在内,一桌子人的目光齐刷刷扫向卓轩。
什么意思?
“在一起”这么高深的语言,用得实在是有点超前,哈!卓轩心中有分尴尬,赶紧冲吕良一笑,将音量调至最低限度:“吕兄,听说你已去郭家行过纳采、问名、纳吉、纳征四礼,再过些日子就是请期、亲迎,六礼俱备,你就能抱得美人归了。”
郭嫣脸上羞色更盛,含嗔斜了卓轩一眼,却没有出言斥责,如今郭嫣早已暗暗接纳卓轩成为自己圈内人,尽管嘴上不说,但在她潜意识里,不知不觉把卓轩归入了不该受到轻贱的人之列。
“不过,吕兄,媒妁之言有了,可父母之命······”卓轩故作遗憾的摇摇头。
就知道你不怀好意!郭嫣已经不习惯对卓轩耍威风了,听见卓轩提到“父母之命”,念及吕良早已父母双亡,不禁心头一紧。
卓轩继续循着自己的节奏往下说:“吕兄,父母在,婚娶之事就得奉父母之命,若双亲亡,守孝三载之后方能婚娶,此为孝道,嘿嘿。”
三载?三年之后姑奶奶都成大龄剩女了!郭嫣一听卓轩说话就头皮发紧,当下急得不行了,却作声不得。
吕良平静的道:“我家遭了大难,可那是五年前的事,父母亡于鞑贼的某次越境劫掠,我已守孝期满,如今婚娶,遵循的是父母生前之意。”
“唉,遗憾!不不不,是该恭喜吕兄。”卓轩脑子一转,又道:“吕兄,小弟有一事不明······”
“别说话!”郭嫣听吕良说他已守孝期满,悬着的心刚落进肚里,忽见卓轩又开口说话,大感头疼,盯着卓轩,就想堵住他的嘴,脸色倒不失和缓,“今日钦差在此,咱们得有分寸。”
卓轩本无什么恶意,因为奉命前来作陪,却与钦差说不上一句话,倍感无聊,只是想找些乐子打发无趣的时光而已,见郭嫣很是焦急的样子,心底大呼过瘾,扭头看向只顾胡吃海塞的林峰,“我与林指挥使说话好了。诶,林指挥使,行纳吉礼时,男方会送何种礼物给女家?”
林峰头也不抬道:“大雁。”
“天啦,送大雁!”卓轩故作惊诧的望着郭嫣,“大雁从一而终,是忠贞之鸟,吕兄以大雁作贽礼,图的是其忠贞的寓意,可是,你家收了礼,完事后极有可能吃了大雁,哇,想想都觉得好恐怖!”
“你······”
郭嫣待要分辨,忽然意识到世间纳吉礼始于善而终于恶,送礼者确实循着美好的寓意,收礼者最终却要回归世俗习惯,一个不可否认的残酷事实是:忠贞之鸟大雁一旦成了贽礼,最后总会成为人们的盘中餐,被人吃掉!
“谁说我要吃大雁?”
“嘿,据说纳吉礼都行过十余天了,你家还没吃掉大雁?哦,我知道了,你想放了大雁。”
放了大雁?大雁很贵的!郭嫣咬咬牙,硬着头皮道:“不错,我打算择个吉日放了大雁。”
卓轩惊道:“哇,你放了大雁,那么,吕良的纳吉礼还作不作数?纳吉礼不作数了,吕兄怎么办?唉,可怜的吕兄,另择佳偶吧!”
这吃不得,放不得,两头堵啊!郭嫣呼的起身,望望主座那边的钦差,无奈的压低声音道:“哼,我养着大雁好了。”
“哇,养大雁很费粮食的,不合算。”
“姑奶奶愿意!”
第106章 娶个美女改良自家基因()
对面一名中年千户嫌这边聒噪,极不耐烦的道:“钦差在此,你们竟敢私底下胡闹,当心上官打你们二十军棍,哼!”
郭嫣一扭头甩给那人一个凌厉至极的眼神,“关你屁事!”
郭嫣话音方落,卓轩就冲那人邪恶的笑笑,挤兑道:“哇,看来军中楷模非你莫属!嗯,据说也先刚刚吃了大亏,心有不甘,即将派大军前来复仇,你如此了得,不如到总兵官那里主动请缨,充当伐虏先锋!”
郭嫣接过卓轩的话头,冲那人不无挑衅的道:“敢不敢啦,嗯!”
吕良也助威似的朝卫所军几名千户重重的哼了一声。
三人方才还在唇枪舌剑斗心眼,此刻却果断调转枪口,一致对外,这让对方几人惊得一愣一愣的。
卫所军军官大多是些窝里横惯了,又被鞑贼欺负惨了的主,要他们主动请缨去玩命,还真没这个胆,于是,那名多管闲事的千户很快就怂了,垂下头不再作声。
卓轩与郭嫣、吕良见对方认怂,心情大好,浑然忘了方才的嘴巴官司,一边饮酒吃菜,一边挑些轻松的话题附耳交谈,活跃气氛。
主膳席上的显赫人物相谈甚欢,王诚与郭登的说话声都很响亮,完全盖过了底下的窃窃私语声。
郭登伸手邀王诚道:“这是快马送来的黄河鲤鱼,请王公公尝尝鲜。”
王诚落盏起箸,在最肥最嫩的鱼肚那里取了块肉,送入嘴中,“嗯,不错,不亏是天下四大名鱼之一!”
卓轩当然不会只顾自嗨,而忘了自己是谁,与一帮显要共进午膳,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才行,他可不敢忘形。
眼睛看着吕良,耳朵却听清了主膳席上几名显要的言语。他知道,明代的四大名鱼,指的是黄河鲤鱼、太湖银鱼、松江鲈鱼、长江鲥鱼,这些明面上的语意不值得听者费心思量,卓轩在意的是显要们话里话外的深意,他虽不喜欢官场暗语,却喜欢借此观察官场上的众生相。
卓轩发现,郭登并不擅长溜须拍马,只是礼节性的殷勤招呼王诚饮酒用膳,没有在言谈上字斟句酌的讨喜。
与郭登一比,陈公的应酬功夫就高明多了。
王诚不经意的瞟了精神不振的陈公一眼,安慰道:“陈公,你此番回京,不过是皇上依照常例调动内外中官而已,不必忧心,回去后找找熟人,走动走动,说不定是好事,一举升为太监也未可知呀。”
陈公答得极溜:“陈某此番随王公公回京,哪还有心思四处走动?是福是祸,全凭王公公一句话,陈某认了!”
听得此言,王诚看似无动于衷,眉眼间却有一丝笑意一闪即逝。
哼,马屁精!卓轩暗暗骂了陈公一句。
陈公不假思索的随口答话,旁人大多以为他说出了心中所想,完全出于真心,且陈公多半还在闹情绪,殊不知那番话自有弦外之音:你王诚是御前大红人,能量极大,我陈公谁都不鸟,无论祸福,就跟定你了!
陈公仗着自己与王诚是宫中老熟人,溜须拍马都拍到了不显肉麻的地步,还能输诚输得令王诚心动,让旁人不反感,这水平当居一流。
这时,门外侍卫入内禀道:“大同府县一批官员候在总镇署大门外,求见钦差老爷。”
王诚闻言面无表情,也不发话,举盏浅饮一口,随即略显好奇的把玩精致的酒盏。
陈公扭头冲侍卫道:“王公公奉旨前来大同总镇署,不是谁想见就能见得着的,去,让他们回府!”
得,一帮人急赶着过来热脸贴冷屁股,却是这般光景!
来到这个时代,卓轩渐渐认清了大明某些士大夫的嘴脸,别看他们私底下一个个大骂特骂宫中阉宦,一副誓不与奸佞两立的样子,一旦遇见升官发财的好事,他们还是更愿意走终南捷径,地方官员有机会入京,多数人都会削尖了脑袋钻营,想尽一切法子给御前太监送礼,还眼巴巴的盼着人家能收下礼物,人家收了,便喜出望外;人家拒收,则如丧考妣。
像大同府县这两个层级的地方官,品秩不高,要想与御前太监搭上关系,若无显赫人物引荐,就只有吃闭门羹的份儿。
唉,无趣!
主膳席那边冷了场,底下的人就不敢窃窃私语了,卓轩放下筷子,淡淡望了乐班那边一眼。
一名面容姣好、身长腰细的舞姬穿着华丽的长袖舞衣,在乐声中翩翩起舞,舞姿中透着分掌上舞的韵味。
舞姬年约十八,眉眼传情,顾盼生姿,当真称得上“情深班蔡,艳过六朝”。
主膳席那边又响起了劝酒声,卓轩乘机碰碰林峰的臂膀,小声道:“诶,林指挥使,此女姿容不俗,您何不将她娶了,改良改良老林家的基因!”
“你小子······”林峰听不懂基因为何物,却听得懂“娶”这样的字眼,闻言便扔下筷子,手指差点戳到了卓轩的脑门上,末了神色一缓,一本正经的道:“眼下还在与鞑贼打仗,本官哪有心思娶妻!”
你就不会说“胡虏未灭,何以家为”么?卓轩摇摇头,劝道:“您都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能总单着身呀。”
林峰狠瞪卓轩一眼,没好气的道:“本官要娶也得娶个老实本分的良家女子,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