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林峰发话,郭嫣抢先开了口:“吕良的诗才远在我之上,不如让吕良赋诗一首。”
吕良朝林峰投去满含征询意味的目光,乡绅之后,大概都会偏爱诗赋,吕良想必也是如此。林峰无奈的点点头。
“蟾光如水浸清秋,
防塞将军在戍楼。
千里无尘烽火寂,
夜深犹起看旄头。”
吕良吟诵的是时下内阁首辅、户部尚书陈循的一首诗作,并非自创。身在大同边城,吟出这首边塞诗还是颇为应景的。
“好!”
几名伍长都是大老粗,无论听不听得懂,击掌叫好都是他们唯一的选择。
郭嫣得意的斜视卓轩,眼里不乏挑衅的意味。野小子,要不,你也来一首?
卓轩脑中收藏着后世的许多诗词,撇开清代才子纳兰性德不说,单说数十年后正德年间的那个状元郎杨慎,只要将他的那首《临江仙》据为己有,自己说不定会被吕良、郭嫣当场惊为天人。
他却不愿充当学术骗子,欺世盗名,想着在这个时代混,终归是要靠真才实学立身处世的。
大同城内一丘八,激战之后活得下来才是真理,至于诗词嘛,无法让人刀枪不入!
于是,卓轩赞道:“吕兄诗才过人!”
这是服软的节奏么?哼,谅你这个不学无术的野小子只能服软!郭嫣非常受用,含笑望向吕良,脸上透出罕见的娇媚之态。
陈密仍不满足,盯着卓轩,一字一顿道:“今日受邀的全是带兵有方的伍长,你有何能耐让林把总破例!”
卓轩斜视对方一眼,淡淡道:“我敢想,脑子好使。”
你脑子好使,那就是说咱们是傻子?
陈密不愿善罢甘休,就想翻出那日与卓轩关于守城还是出战的争论旧账,让卓轩当场难堪。
“敢问林把总,总镇署组建营兵,意图是守城还是出战?”言毕傲视卓轩,小子,等着吃瘪吧!
总算回到了军旅主题,林峰舒口气,模棱两可的道:“或守城,或出战,一切都得依时局而定。”末了盯住卓轩,“卓轩,营兵若是出战,你以为最初的战场会在哪里?”
卓轩脱口道:“瓮城。”
郭嫣惊讶的发现,林峰的目光居然亮了,之后还来了一句激赏之词。
“你小子总是有股灵气!”
这不可能!有黑幕!
第65章 缓慢的改变()
有关卓轩的传闻总能引起营兵的广泛关注。
受邀者离开林峰的营舍不到一个时辰,卓轩受到林把总赞赏的消息就牢牢占据了营中舆论榜的头条位置,传言不止一个版本,最有代表性的说法是:卓轩被郭总兵家的千金整惨了,带着一帮傻子成天挨巡营军官的白眼,出于同情,林把总会偶尔安抚可怜的卓轩一番,所谓的赞赏之词,均为虚言,不具实质意义。
至于黑幕不黑幕的议论,只喧嚣了很短的一段时间,便归于沉寂。这毕竟是一个为尊者讳的时代,妄测、妄议上官者不会成为社会主流。
而席间卓轩说过的“激战不死为精兵”、“瓮城”这样的关键词,倒是被人们的思维过滤掉了,营兵大多走一步看一步,习惯于跟随指挥棒转圈,鲜有人主动思考未来,故而卓轩的预言很难引起大家的共鸣。
有趣的是,吕良与郭嫣的态度好像不太合拍,大帅哥对卓轩越来越好,有事没事的就找后者闲聊一阵。
其他营兵都是吃瓜群众,随舆论大潮热闹一阵之后,一切照旧,笑看卓轩的滑稽练兵法子,从田氏兄弟那里获取强人一等的自信,这大概是人们最感兴趣的地方。
两日后,早间的合练场面发生了小小的变化,教官点评营兵训练表现时,田氏兄弟的名字竟令人无比错愕的从差评榜上消失了。田大不是倒数第一,田二不是倒数第二,甚至在教官扩大差评面、点出十名表现不佳的士卒的前提下,田氏兄弟的名字依然没有出现在这份显长的榜单上。
营兵们完全不能接受这一既成事实。
人们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这怎么可能?田氏兄弟那么傻,还能不上差评榜,绝对是嗑药了!
几名属下上了差评榜的伍长焦急的找到卓轩,“好心”的提醒个没完。
“卓兄弟,田氏兄弟的表现有些反常,令人不安呀,你得留意。”
“就是,他二人起伏太大,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嗯,田氏兄弟的榜上位置最好能固定下来。”
······
卓轩笑笑,“偶尔灵光一现不算什么,诸位放心。”
心中暗道:等哪天你们眼中的傻子成了立功受赏的勇士,而你们自己却成了碌碌无为的庸人,那就有的看了!
午后来到林间操练场,田氏兄弟、舒展鸿、牛贵非常兴奋,一举摘掉落后帽子,整个人就感觉有些飘飘然了。
不待卓轩吩咐,田氏兄弟等人就自行开练,劲头似乎比往日足了几分。
卓轩则席地而坐,望着天边的流云凝思许久,最后翻出早先带入场边的木炭块和一张白纸,慢慢勾描,渐渐的,纸上出现了一骑鞑贼重骑兵的画像,战马与人面勾描得栩栩如生,厚甲、弯刀在阴影与反光面的切分下,透着立体感。
“田大、田二,你二人的间距收拢两尺。”
“牛贵、舒展鸿,你二人还要加快速度,田大、田二一旦定住挥动大刀,你们就得倒地翻滚。”
卓轩一边仔细打量纸上的画像,一边吩咐四人调整战术动作。
“卓轩哥哥,你画得真好,赶明儿个也给我画副画像呗。”
柳絮来了,蹲在卓轩身边,朝他嫣然一笑,笑容灿烂似霞光。她从提篮中端出一口瓦罐,瓦罐里盛满了羊肉汤。
“此事容我再想想,为你画了像,万一画像流落到坊间,传扬开去,天下青年才俊还不得云集大同,争睹你的芳容,我没多少银子待客,麻烦!”
“卓轩哥哥也学会了取笑我,真是的!”柳絮娇嗔的白卓轩一眼,随即咯咯咯直笑。
闻到肉香,田大等人早收手围了过来,这次柳絮带来五双筷子,不用折枝取食,大家先是抢筷子,接着疯狂抢食。
感觉附近有异常动静,卓轩扭头瞥向林外,却见林峰陪着袁、裴二老站在不远处相谈甚欢,发觉卓轩正看着他们,三人齐齐冲这边挥挥手,而后离去。
卓轩来不及施礼,有些诧异,不知二老为何前来这个偏僻处转悠,也就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一瓦罐羊肉汤很快就被扫荡一空,柳絮收好瓦罐、筷子,告辞道:“卓轩哥哥,早上打的柴禾寄放在营外的马车上,我这就回去叫上我哥,同厨役一道取回柴禾。”
“你当心点,背不动就放在那里,等晚饭后我去背。”
“不用,你只管练兵。”柳絮回眸一笑,缓缓离去。
田大等人差评帽子也摘了,肉也吃了,心满意足的散开,非常自觉的分头练兵,根本不需要别人吩咐,卓轩只能让自己的嘴巴赋闲。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一名年老的厨役上气不接下气的小跑过来,“你是······卓伍长?一帮衙役抓住你妹妹不放,说她是瓦剌细作,要带入府衙收监!”
“找死!”
卓轩一把操起长枪,快如闪电的奔出树林。
看见狂奔的卓轩和紧随其后的田大等四人,校场上的数百营兵齐齐一怔,瞧这架势,卓轩恐怕会杀人,是谁把他给惹急了?
卓伍长,你可不能出事呀,你这帮人要是因杀人而被砍了头,咱们找谁垫底去?大家校场练兵还会轻松么?
陈密揉了揉眼睛,指着卓轩的背影,恍然道:“嘿,练兵时间,他······他竟敢擅出军营,大胆!”
突然,吕良、郭嫣出现在了卓轩五人的身后,七道人影先后消失在军营那道宽大的正门之外。
第66章 姑奶奶饶命()
“你们凭什么抓人?放开我!”
“他二人跟咱们是一起的,你们逮人可以,但得先去向林把总禀明实情,征得林把总的首肯。”
在离军营大门约半里远的街边,四名衙役分成两班,两人用公明棍夹着趴在地上的柳元,两人反扭着柳絮的双手。陆某、曲某站在一旁,冷冷看着这一切。
柳元一个劲的挣扎,柳絮则显得出奇的安静。
三名年老的厨役堵在衙役身前,不停的与之理论,不让衙役将人带走。
地上散放着五捆柴薪,被摔烂了的两捆显然是属于柳家兄妹的。
“去,去,去!此事与营兵何干!”曲某站在陆某身前,连连挥手驱赶三名厨役,却也不敢动手推人。
陆某仍不失从容,伸手淡然抚须,沉声道:“有人密报,这个小娘子是混入城内的细作,咱们奉命捉拿瓦剌细作,尔等无故阻拦,误了大事,何人承担得起罪责!”
奔跑中的卓轩听得此言,便放缓了脚步。心中有分疑惑:这伙恶棍为何单单诬柳絮是细作,且看上去好像只想带走柳絮一人?
“细作关乎军务,我头一次听说缉拿细作之事归一帮偷鸡摸狗的杂碎掌管,而堂堂总兵官的营门竟成了可有可无的摆设!”
卓轩寒着脸沉沉上前,将长枪骤然掷出,长枪呼的插在已然解冻的泥地上,枪柄猛的一震,刺耳的颤音伴着两道比利刃还要锐利的目光掠向一帮胥吏与衙役。
“再过一些日子,我或将命丧疆场,正好,在此之前找几个恶棍殉葬,尽管劳资对他们殉葬感到恶心,但劳资认了!”
四名扭人的衙役率先领略到了透心的寒意,身不由己的缓缓松开双手,柳元、柳絮恢复了自由。
“卓轩哥哥,我就知道你会来!”柳絮奔到卓轩身边,笑望卓轩一眼,旋即鄙夷的看向仍在强作镇静的陆某。
“你······你······何时成了营兵?”
陆某脸上有分难以掩饰的惊愕,而曲某眼珠一转,暗暗后退,准备开溜。
田氏兄弟、牛贵、舒展鸿跑过来截住那些人的退路,吕良、郭嫣则停在稍远的地方旁观。
舒展鸿嚯的拔出腰刀,此刻,腰刀经阳光一照,还真有一番“光明如水轻如纸”的慑人锋芒。
认出那个曾扇自己耳光的衙役,舒展鸿二话不说,上去就是几个大耳括子抡过去,打得对方嘴角鲜血直流。那人紧紧盯着舒展鸿手上寒光闪闪的腰刀,吓得面如土色,不敢做出任何的反抗动作。
这就是弱肉强食的残酷现实!
一方拿着锋利的兵器,另一方只配携带威慑力有限的公明棍,双方可以施加的暴力等级完全不对等。
就在半月前,衣衫褴褛的舒展鸿还是衙役眼中的蝼蚁,可如今,衙役在手执腰刀的舒展鸿眼里,不过是几只小小的蚂蚁而已!
即便在京城,身为民籍的五城兵马司巡捕也常被军籍士卒欺负得找不着北,连天子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在大同这个军事管制区,适逢战争年代,胥吏、衙役在一帮随时都可能命丧疆场的大头兵面前,那就是一个屁!
四名架人、扭人的衙役先是妙怂,继而秒跪。
“军爷饶命!”
曲某在微微颤栗,只怕下一个瞬间就会跪伏于地。只有陆某还在勉力撑着。
你有屁的架子可摆!
卓轩不屑的斜视陆某一眼,随即转视田大、田二,给二人递了个眼色。
田氏兄弟一脸的懵逼。伍长,啥意思?咱们看不懂啊!
嘿,这俩傻货,长着健硕的身板不乘机抖抖威风,难不成要让本伍长亲自动手?
娘的,思想工作还是不可或缺!
卓轩坐在一捆柴薪上,手指陆某、曲某二人数落道:“你二人一个姓陆,指鹿为马的鹿,一个姓曲,蛆虫的蛆······”
陆某、曲某齐齐一怔。小哥,你用词跳来跳去,好像对不上号啊!
“对,就是这样,鹿、蛆,你们的姓恶心到劳资了!”
卓轩伸手摸脸,瞬间换了副苦大仇深的面容,“去年秋天,鞑贼大举入寇,阳和城那边有四个乡下孩子与家人离散,结伴逃入荒野,从此过上了野人般的凄惨日子,成天活在豺狼虎豹眼皮底下,衣不蔽体,食不果腹。
到了冬天,四个孩子就跪在雪地里刨草根充饥,手指头都差点冻掉了······”
舒展鸿诧异的扭头看向卓轩,一个劲的挠头。嘿,当时咱们吃得那么好,玩得那么嗨,你说的事我怎么没印象呀?
“四人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后来,他们实在是饿得不行了,就从山上采了点药材背上,互相搀扶着逃往大同方向。当时天寒地冻,北风呼号,他们就这样一路艰难的走呀爬呀,好几次差点倒毙在道上。
四人历尽千辛万苦总算进了大同城,原以为在城中卖掉药材,能换几顿饱饭,却不料落在了你们这帮杂碎手里,银子被你们抢光,人被你们打的伤痕累累,四个孩子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眼看只能悲惨的流落街头冻死饿死。”
路上不是坐了马车,还吃了松茸炖雉鸡么?听到这里,柳元就不想赖在地上了,一骨碌爬了起来,摸着后脑勺,竟有些怀疑自己的人生经历了。
“哇······太惨了,他们四人比我兄弟二人还要命苦!”田大掩面哭了起来,田二也是直抹眼泪。
那边郭嫣、吕良二人的眼中不知何时浮起了泪光。
尼玛,入戏太深,居然搞得自己的鼻子也在泛酸!
卓轩撇撇嘴,站起身来,冲陆、曲二人沉声道:“四个孩子走投无路,只好投军。老天有眼,军营收留了他们,其中一人还做了伍长,成了肩负保土安民使命的精兵!可是,你们这帮杂碎根本就不把军营,不把军中勇士,甚至不把郭总兵放在眼里,仍在诬陷四个孩子是瓦剌细作,且公然在军营门口欺凌其中的兄妹二人,你们以为,这朗朗乾坤之下,就无人治得了你们的恶行么!”
“揍他娘的!”
陆某等人平时惯于鱼肉百姓,民众早已对他们深恶痛绝,此刻,见有营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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