畿重地隐匿踪迹,简直比登天还难啊!
事发之前,卓轩曾看淡生死,故而极力避免与官军发生冲突,然而,如今强烈的求生欲望将仇恨重新植入脑海,随着康靖再次现身,卓轩心中的仇恨在成倍放大。
妞妞死得太惨了,想起妞妞,卓轩觉得自己不能仅靠诅咒康靖下阿鼻地狱来平抑心情,若有大枪在手,他大概不会吝啬勇气,或许,一枪封喉,让康靖为妞妞殉葬,这才是唯一圆满的结局。
可是,他实在是太虚弱了,这个时代没有抗生素,没有特效药,伤口感染发高烧,这样的患者死亡率极高,卓轩只能寄望于自身的抵抗力发挥作用,期待奇迹的出现。
很想为妞妞复仇,还想逃离此地,为柯家免灾,却因动弹不得而不得不放弃徒劳的尝试。
高烧让他无法深思,残酷的现实告诉他,此时此刻,他不仅虚弱无力,而且还弱智,他连自己都拯救不了,也就无权奢谈拯救别人,更不用说给妞妞复仇了。
婆子颠着小脚,小跑到门口,想堵住康靖等人。
“军爷,咱们是良民,并非鞑贼啊,军爷为何带这么多人马前来扰民?”
“让开!”康靖出手很重,一把将婆子推倒在地,然后死死瞪着地上一脸惊慌的婆子,面色狰狞的道:“有人举报,这一带常有反贼暗中出没,本官率部前来搜查,若从你家搜出反贼,尔等与反贼同罪!”言毕就想朝婆子身上补一脚。
“住手!”
柯霜不知哪来的勇气,蒙着面,出现在了堂屋中,“搜查民宅是五城兵马司的职责,民女愚钝,竟不知从何时起,官军多了份巡捕的差事!”
康靖闻言一怔,见说话的是一名蒙面女子,当即满不在乎的斜视对方一眼。
“官军剿灭反贼,可便宜行事,你一介女流之辈,若是识趣,便赶紧闭嘴,否则,本官命人先将你拿下!”
“你敢!我哥哥是皇上钦定的状元,现于翰林院任职,无皇上圣旨,擅闯官员私宅,这是藐视君上,如此滥权枉法,与谋逆同罪!”
康靖一震,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你哥哥是今科状元柯······柯潜?”
“不错。”
春闱刚刚结束,新科状元的人气很旺,热度还没消退,此时强闯柯潜的私宅,要是没能捉贼捉赃,肯定会招致天下士子的口诛笔伐······
鉴于此,康靖心生忌惮,回头望望部属,觉得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若被一个弱女子唬住而狼狈溜走的话,堂堂正三品武官颜面何存?
“本官官居正三品武职,而柯潜只是翰林院一名小小的修撰,无知的女流之辈,你以为拿你哥哥的名头便能唬住本官?”
柯霜见康靖姿容猥琐,怎么看都不像是有真本事的军官,就冷冷道:“阁下立过战功吗?”
康靖不禁目光一滞,都这么大年纪了,却是寸功未立,这是他平生最大的憾事。
兵荒马乱的年代给了他立下不世之功的大量机会,然而,离开了权势足以摆平一切的环境,在与根本就不鸟明军的鞑子对阵时,他没有丝毫的底气耍威风,屡次避战,甚至还尴尬的当过逃兵,如此不堪,功名岂会如天上掉馅饼那样掉到他的头上?
发生在海子边的那场事件又给了他另一次立功的机会,至少,武清侯石亨就是这么激励他的,这一次,有武清侯这棵大树做倚仗,有无数名张嘴可骂、伸手可打的听话部属可供驱遣,面对一个无权无势的庶民,正是能把权势的威力发挥到极致的时候,于是,他可以大耍威风了,可惜,中箭的卓轩竟离奇的不翼而飞,到手的功名悬在那里,成了未知数。
而且,因官军保护不力,石彪差点死于非命,事后武清侯嘴上没说什么,只怕心里却在暗中责怪他这个府军前卫指挥使。
他想拿回那份悬而未决的功名,还想重新赢得武清侯的信任,不惜死盯住那帮便衣人的踪迹,如此卖力,也是拼了。
可是,他至今毕竟无功,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在部属面前撒下弥天大谎,谎称自己立过战功,所以,面对柯霜的质问,无言以对是他必然的选择。
见康靖一脸的尴尬,柯霜立马明白了对方的斤两,“阁下寸功未立,却官居三品,想必是靠袭职而获得的,而我哥哥本是一介小民,寒窗苦读二十余年,靠真才实学一朝考取进士及第的功名,官职不高,却有功名在身,除非皇上下旨,否则,无旨擅闯今科状元的私宅,阁下便等着天子降罪吧!”
嘿,这世上竟有如此难缠的女刺头!
康靖也是开了眼,既不敢贸然带兵闯入屋内,又不甘心狼狈的率兵撤离,就这样愣在那里,一时间不知所措。
门外的骑兵阵列中响起骚动声,众人纷纷回头朝来路那边张望,片刻后如得令一般,骑兵策马让开一条宽敞的过道。
濛濛细雨中,一名年近三十的男子,长相俊美,身着戎装,策马不疾不徐朝这边驰来,淡然的目光徐徐落在康靖脸上。
在俊美男子的身后,跟着一队精壮骑兵。
康靖一见来人,连忙掉头跑出大门,脸上堆笑,快速屈膝,生生跪在烂泥中,“府军前卫指挥使康靖参见驸马都尉!”
第256章 留他到天黑()
来人正是常德公主的驸马、阳武侯薛诜的弟弟、薛宝婵的叔父薛桓,此人虽不善骑射,却在京城保卫战开打前被景泰帝任命为五军都督府的一名执事。
“康指挥使不必多礼。”薛桓驻马,颌首回礼,然后微微伏下身子,含笑招呼康靖起身,“康指挥使为何率部闯入民宅?”
康靖顾不上膝上的泥浆直往下掉,殷勤的笑道:“连日来,卑职四处跟踪出没无常的反贼,查到这里,正想进屋搜查。”
薛桓再度俯低身子,饶有兴致地道:“哦,反贼?有意思,莫非反贼就藏在这栋房子里?”
“回驸马爷,卑职亲眼看见一群贼人出没于西郊,为找出其藏身之地,不得不搜查民宅,官军已搜查了许多民居,轮到查这户人家时,却受到一名······女子的阻扰。”
薛桓瞥一眼屋内的蒙面女子,目光随即掠向后屋,沉沉的看了一会,转对康靖道:“嚯,谁家的女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阻扰堂堂府军前卫指挥使搜屋?”
康靖如搬到了靠山似的,得意的扬起下巴,回头用眼神朝柯霜示威,很快又想起了不敢强行搜屋的顾忌,有些无奈,转对薛桓道:“她是今科状元柯潜的妹妹。”
“哦,如此说来,这栋房子是新科状元柯潜的私宅。”薛桓如有所悟的点点头,“唉,康指挥使,这就麻烦了,柯潜是朝廷命官,又有功名在身,若无圣旨,擅闯他的私宅,只怕会引起京中士绅的公愤,那些人都是饱学之士,一个个妙笔生花,写几封奏章呈给皇上,你康指挥使只怕·······”后面的话薛桓以摇头代替。
康靖顿觉后背一阵发凉,“卑职正是担心这一点,才不敢用强。”
“嗯,康指挥使的谨慎是明智之举,满朝的御史、给事中,那些言官闲不住啊,若有士子怀恨在心,暗中跑到言官身边扇风,言官正愁无事可做,还不像蚂蟥一样盯上你?康指挥使乐于让御史、给事中查你、弹劾你吗?”
康靖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卑职······不乐意!”很快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有做贼心虚之嫌,就硬着头皮改口道:“卑职身正不怕影子斜,何惧言官捕风捉影的挑事!”
薛桓举目打量周遭的民居,而后压低声音道:“康指挥使恐怕得多长个心眼喽,你想啊,最近几科进士入朝为官不久,一个个囊中羞涩,只能东借西凑,凑足银两,在京郊买个寻常民居,这附近说不定就有不少青壮文官的私宅,为了不知所踪的反贼,而来惹青壮官员不高兴,得不偿失啊,别人避之唯恐不及,只有你康指挥使不怕惹麻烦,嗯,也算忠勇可嘉!”
康靖立马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憨包,当即抱拳道:“多谢驸马爷提点,卑职这就率部撤离这个是非之地!不过,反贼的确就在这一带出没,不搜查民居,就怕反贼浑水摸鱼藏入百姓家中。”
薛桓笑笑,“不是还有锦衣卫吗?锦衣卫请旨比京军方便,不妨去找锦衣卫洽谈此事,康指挥使只管在野地里剿捕反贼,至于民居嘛,让锦衣卫去查好了,锦衣卫查出反贼,这里面的功劳自有康指挥使一份,若民居内无反贼,锦衣卫惊扰了官眷,让青壮官员怀恨在心,麻烦则有锦衣卫兜着,与康指挥使无关,嘿嘿,如此可趋其利而避其害。”
康靖闻言喜不自胜,不无感激的道:“听了驸马爷一席话,卑职茅塞顿开,嘿嘿嘿······驸马爷,卑职这就回城与锦衣卫接洽!”
康靖招呼部属上马,在薛桓面前丢下一大堆肉麻的奉承话,而后率部先行离去。
薛桓深望屋内一眼,冲柯霜道:“柯状元刚刚入朝为官,家眷便已迁入京城,还买了宅第,这携家带口的,不知用度有无不周之处,是否需要接济?”
柯霜礼道:“多谢驸马爷美意,柯家是官宦人家,不缺用度,无需依赖别人的接济。”
“那便好。”丢下此话,薛桓率众策马离去。
柯霜上前扶起婆子,又去关上大门。
戴氏如疯了一般,走出前方,大步奔向卓轩的房间,柯霜、婆子、琴儿连忙跟了过去。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想知道你是谁,别怪我心狠,快离开柯家,否则,柯家迟早会大祸临头!”瞧着床上一脸病容的卓轩,戴氏犹豫片刻,终于狠下心来道。
“嫂嫂,我发誓,他是好人,我柯家一向行善积德,若将一个病危之人撵出门,有违柯家家风啊!”柯霜大声争辩道。
“此事无关柯家家风!”戴氏厉声道:“你哥哥不在家,家里总得有人做主,方才我听得真真切切,官军多次提到反贼,连锦衣卫都将登门搜查,这还得了!若毁了你哥哥的一生,我戴兰百死莫赎!”
柯霜拉着戴氏的手臂,央求道:“嫂嫂,他都病成这个样子了,求求你,让他痊愈后再走吧!”
“万万不可!”戴氏斩钉截铁的道。
“咳咳咳······”卓轩强打精神道:“夫人说得······没错,柯兄的前程要紧,我伤得极重,活下来的希望不大,不能连累柯家,就将我······扔到屋后吧,让我爬着远离此地,若是上天眷顾,我侥幸留住性命,日后一定会以合适的方式向柯姑娘答谢施救之恩。”
柯霜背过身去,“外面下着雨,到处都是官军,你这个样子,能爬出多远啊?呜呜呜······”说着说着竟哭了起来。
婆子想了想,凑近戴氏道:“与凶巴巴的官军一比,这位受伤的公子倒是和善多了!不如这样,在离咱家小半里的地方,有个被人废弃的柴房,紧挨着一片树林,收拾收拾还能住人,就把他移到柴房吧,若柯家方便照顾,就由我这个婆子出头偶尔照料他一番,出了事我自己顶着;若柯家不方便照顾,就留些食物在柴房,能否活命,全凭他自己的造化。”
听了婆子的一番话,戴氏再次端视卓轩一会,见他几近昏迷,心中不忍,就叹口气道:“好吧,留他到天黑,天黑后悄悄将他抬入柴房。”
柯霜忍住泣意道:“不行,我去翰林院找我哥拿主意!”
卓轩挣扎着艰难的欠起身来,“万不可搭上柯兄!”说完此话,嘴上喷出一口鲜血,颓然倒在床上。
第257章 他之劲敌,你之盟友()
入夜了,雨越下越大,柯家后门透出一缕微光,微光如被无边的黑暗吞没了似的,只射出数尺远,堪堪照亮了紧邻后门的方寸之地。
后门吱呀一声开了,一块木板上,躺着昏迷不醒的卓轩,丫鬟在前,婆子在后,二人吃力的抬着木板出了后门。
柯霜一手张伞,遮住卓轩的身体,另一只手抬着木板前端,帮助力气小的琴儿分担重压。
小半里路,大约百丈远,距离很短,卓轩善跑,若是身体健康,大可成为追风少年,一阵猛冲,眨眼间即可跑完全程。
可是,在这个黑暗的雨夜,道路泥泞,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一个远未成年的小丫鬟,加上一个从未做过重活的闺阁女子,抬着比牛犊子还要壮实的卓轩,这注定是一场艰难的旅程。
不敢请人帮忙,三人就这样深一脚浅一脚,有时候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好不容易才将卓轩抬入柴房。
雨夜里没有夜行人,选在此时转移卓轩,可以避人耳目。而且,柴房紧邻一大片树林,是附近居民樵采的地方,平时没有猛兽出没,所以,住在柴房里应该是安全的。
柯家暂时没有男仆,好在婆子能干,会做许多只有男仆才做的活。
婆子提前收拾过柴房,残破不堪的木门被几片木板钉实,换了门栓,用石块堵住四壁的破窟窿,顶上加盖一层厚厚的野草和树枝,用石块压实,应该能够为寄居者遮风挡雨。
三人合力将卓轩抬上一张简易床榻,给他盖上被子,然后婆子扶着床沿坐下,捂着胸口,差点累瘫在地,琴儿一边抹着额上混杂有汗珠的雨滴,一边大口大口喘气。
柯霜点亮油灯,灯光透入了显薄的纱巾,纱巾淋了雨,贴在脸上,清晰的模印出她的面部轮廓。
卓轩短暂醒来,幽幽的睁开眼,看见灯光里被湿巾贴着的人面,柔美的轮廓,还有迎光闪亮的眼波,这幅入眼的画面令他心中一动。
他下意识的想起了柳絮。
尽管思维混沌,但脑子还有几分清醒,卓轩很快就确认,眼前的人面属于一个叫柯霜的女子,而不属于柳絮。
这番确认引发了一次奇怪的身体反应:他的鼻子不知怎么的竟一阵阵发酸。
卓轩再次陷入了昏迷,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他总在昏睡,每次醒来,都是被婆子为他敷药、喂食给弄醒的,有一次,他醒来后发觉柯霜在给他喂食······
直到有一天,在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