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枭一味逞勇斗狠,杀人越货,铤而走险,而是善用金钱,广结人脉,上至官府,下到江湖,只要是蒋乘风的货物,都是通行无阻,这蒋乘风不光在盐帮之中名望极高,就连徐惟学和王直这等巨寇海匪,也都仰仗蒋乘风供应食盐,因此蒋乘风在江南绿林中,称得上是炙手可热的人物。
其时,倭寇兴起,大明朝廷多次发兵围剿不利,大战大败,小斗小败,真是屡战屡败,朝野震动,朝廷究其原因,自然不认为是自己超纲腐败,军无战力之罪,而是认为倭寇占据海岛,资源有限,定是有大陆上的人为其长期提供给养,因此朝廷虽然不敢再派大军出海交战,反而开始着手大力整顿江南吏治,打算禁绝倭寇粮盐补给,一旦断了倭寇的给养,就能不战而胜。
这下整个江南都为之震动,那蒋乘风树大招风,自然逃不过朝廷的法眼,但是这蒋乘风也早就未雨绸缪,多年来在京城派了无数耳目,一看这是要大难临头,因此在朝廷下令之前,早早变卖了家产,带着全家老小,打算离开苏州府,乘船前往李氏朝鲜的庆尚道避难。
这蒋乘风之所以打算前往庆尚道是因为这蒋乘风的妻子,小名明珠,乃是朝鲜庆尚道豪门李氏一族之女,这李氏一族是朝鲜皇室远亲贵戚,受封在庆尚道,因此这明珠又被称作庆尚道李明姬。
蒋乘风由于给徐惟学王直供应私盐,徐惟学和王直早就传令四海,因此在海路上凡是苏州蒋家的行船,无论三山海岛的巨寇,还是四海零星的散匪都不敢劫掠,而蒋乘风不光贩卖私盐,还经营各种货物,上至朝鲜,下到南洋,都有他的买卖,因他出身大明宗主国,家资巨富,在经营上奉行双赢,交易公平有信,因此在朝鲜尤其是靠海的庆尚道极具名望,结交了不少当地的官宦名门,和李氏一门更是交往频繁,那李氏族长为了拉拢蒋乘风,就想将爱女明珠,许配于他,蒋乘风父母早亡,家中虽也妻妾成群,但是一直未有配得上的人作为正室,这时见这李明姬正值二八年华,貌若惊鸿,风姿卓越,又出身名门贵族,举止有度,端庄有礼,与那民间的庸脂俗粉不可同日而语,当即满心欢喜,应承下来,完婚之后,带着李明姬回到姑苏。
这蒋乘风自从娶了李明姬是爱如珍宝一般,恨不得日日陪在李明姬左右,回到苏州,就将家中大小妻妾,赠银休书,任其改嫁,就连往日经常流连的勾栏瓦巷,也再未登门,一年之后,李明姬十月怀胎,给蒋乘风生下一子,蒋家到了蒋乘风这代已是三代单传,蒋乘风父母早亡,自己又无任何兄弟,如今有了后继香火,自然全家都欣喜如狂,因此蒋乘风顺着自己的名字,给孩子取名叫做万里,希望将来儿子能够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之后能够乘风万里,鲤跃龙门,金榜高中,光耀蒋家门楣。自此之后对李明姬更是爱护体贴,每日里夫妻和睦,本就是郎才女貌的一对,如今家中又添丁进口,自是欢喜无限。
一晃数年过去,幼子万里已然八岁,只因几年前李明姬小产过一次,将养数年,刚刚才又有了身孕,蒋乘风正在高兴之时,却得到京城的消息,这一下真可谓是天降横祸,蒋万里深知这姑苏城是不能待下去了,否则这通匪之罪,满门抄斩,明珠刚有孕在身,幼子年方八岁,岂能就这样人头落地,蒋乘风一琢磨,不行跑吧,但是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又能跑到哪里去呢?蒋乘风左右衡量,为今之计,只能去往朝鲜庆尚道翁家暂避一时,等风头过去,再行回来,因此蒋乘风这才带了李明姬和儿子万里,从海路打算前往李氏朝鲜。
途中经过东海蓬莱岛,巨匪王直一听是蒋乘风路过,亲自列队迎接,见面后甚是热情,问明来历,蒋乘风也不隐瞒,俱言所知,告诉王直早做打算,王直是千恩万谢,分别之时,蒋乘风又留下无数食盐财货,赠与王直,王直更是感激不尽,言说无论何时,只要蒋乘风有事相求,整个蓬莱岛定然全力相助,王直亲自带船护航,相送百里之外,这才分别,蒋乘风一行继续北行,前往朝鲜庆尚道。
谁知到了临近山东近海,突遇海上风暴,折损无数,又在大乱之时,一时不慎,儿子蒋万里被狂风卷落入海,蒋乘风和李明姬二人是痛不欲生,好容易等风暴停歇,二人虽然也知道儿子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是依然不死心,在海上漫无目的地到处寻找蒋万里,这才迷失方向,误打误撞,来到渤海。
文仲山听了蒋乘风说完,这才知道蒋乘风的来历,这文仲山长年无子,一直是其心中憾事,听蒋乘风如今也是独子落海,下落不明,这茫茫大海,定无幸免之理,不免生出同病相怜之感,陪着蒋乘风还掉了几滴眼泪,两人不免多饮了几杯,一时酒劲上涌,文仲山拍着胸脯向蒋乘风打听清楚蒋万里落海的大致方向,立刻下令派多人一起出海寻找蒋万里,这一下更是把蒋乘风感动的无以复加,而文仲山借着酒劲,也以实言相告,说别看如今孤贵为一国之君,但是如今外海倭寇封疆,海路不畅,国内也是动荡不安,最让他日夜不安的是,自己膝下更无子嗣,也是困境满身啊。
第二百二十三章 托妻()
蒋乘风误走渤海国,见文仲山和自己不过萍水相逢,人家贵为一国之君,不仅至诚待己,而且一听自己独子落海,即刻派人出海寻找,无论最终能否找到儿子万里,此恩此德,自己已经无以为报,因此一听文仲山的苦衷,立刻拍着胸脯说道:“大王放心,实不相瞒,我与那徐惟学莫逆之交,和蓬莱岛的王直更是亲如兄弟一般,别的我蒋乘风不敢多言,但是这渤海海路一事,我敢说只要我亲自登门,见王直略说一二,包管渤海海路畅行无阻,以解大王之忧。”当即就把自己和王直的交情说了出来。
文仲山一听,真不亚于久旱逢甘霖一般,起身离座,一把抓着蒋乘风之手,说道:“蒋兄如能解渤海海路之困,孤愿与蒋兄结为兄弟,蒋兄自此就是渤海的一字并肩王,与孤共掌渤海。”
蒋乘风吓得赶紧跪倒,连说不敢,但是文仲山心意已决,当即命人准备仪式,就和蒋乘风焚香叩首,八拜结交,结为了异姓兄弟,蒋乘风大文仲山几岁,文仲山便称蒋乘风为王兄。
蒋乘风感念文仲山之恩,当即就要立刻启程,去往东海蓬莱岛,面见王直,文仲山阻拦不住,只能放行,文仲山命人准备船只器具,亲自在海边给蒋乘风践行,并在海边加封蒋乘风为渤海一字并肩王,二人共掌渤海江山,那蒋乘风誓死不受,最后文仲山没有办法,只说等蒋乘风大功告成,回归渤海之时,再做商议。
临行之时,文仲山拉住蒋乘风的手依依不舍,两人互道珍重,蒋乘风登船之时,对文仲山说:“大王不必担忧,此行毫不费力,必定马到功成,少则一月,多则六旬,乘风必归,期间乘风并无其他牵挂,只有两件事务必恳求大王费心一二,一是犬子万里,如今下落不明,虽然希望渺茫,但还望大王不要轻易放弃寻找,二就是我那爱妻明珠,如今刚有身孕,还望大王多加照料。”
文仲山信誓旦旦,满口应承,对蒋乘风说王兄你尽管放心,你我既为兄弟,万里孩儿就是孤的孩子,岂能轻言放弃,而常言道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孤对王嫂也自会像对亲母一般,定不辜负王兄所托。”蒋乘风这才登船离岸,出海而去,直奔东海蓬莱岛。
自从蒋乘风走后,文仲山倒也言而有信,一边派人继续寻找蒋万里,同时命人将李明姬暗中接入凤梧宫中,派专人悉心侍候,那李明姬失了爱子,如今丈夫也出海而去,不免日日悲伤,时而啼哭,文仲山几乎每日早中晚都会前来问安宽慰,李明姬见文仲山贵为一国之君,日日三问安,举止有礼,恭敬尊重,也是受宠若惊,尤其谈到爱子万里,不光宽慰,有时甚至还陪自己掉几滴眼泪,更是感动不已,尽管心中悲苦,思念儿子丈夫,但是日子倒也平静,只是日日盼,夜夜望,一是盼着蒋乘风早日归来,夫妻团聚,二来是盼着有一天文仲山突然能带着爱子蒋万里出现在面前,哪知道一晃一月过去,蒋万里依旧没有下落,而蒋乘风也音讯全无。
又过了十几天,这李明姬的肚子已经有些微微突出,好在外面衣袍宽大,倒也不易看出,但她日夜焦心,祷告神明,而每日文仲山前来问安,李明姬都要问有没有蒋乘风和蒋万里的消息,文仲山都是眉头紧锁,摇头不语,显然也没有任何消息。
又过了两日,突然有一天文仲山哭着走进来,一进来就跪在李明姬面前,吓得李明姬赶紧将文仲山搀扶起来,就听文仲山一边哭一边说,其中有个自己派去侍候王兄的下人浑身是伤,逃了回来,说他们一月前就到了蓬莱岛,人家一听是王兄来了,赶紧迎接进去,结果进去才知道,王直不在蓬莱岛,而是去了扶桑国去见一个叫什么大名的大官去了,可能要半年才能回来,王兄一听,刚想离岛,哪知道这时不知从哪里来了无数大明官船,将蓬莱岛团团围住,无数大炮炮轰蓬莱岛,吓得他们赶紧四散奔逃,慌乱之中,他看到王兄被一个炮弹一炮轰到半空,直接从悬崖上掉到海里去了,他们一行人只有他一个侥幸逃出,而我那王兄恐怕……恐怕早已经……”
李明姬未等文仲山说完,一口气上不来,两眼一翻,就背过气去了,吓得文仲山赶紧上前抢救,同时命人快传太医,等太医看过之后,言说身体倒是并无大碍,只是悲伤过度,牵动了胎气,因而导致晕厥,略微修养即可康复,只是有孕在身,不可再生悲痛,否则对母子都有危险。
这李明姬直到半夜才慢慢苏醒,文仲山一直寸步不离,守在左右照顾,李明姬醒来之后,一不哭二不叫,就跟无事发生一般,看到文仲山两眼通红,一直守在身边,便在床上略微欠身,淡淡说道:“大王受累了,妾已无碍,大王国事为重,早些休息去吧。”
文仲山虽然不放心,但是此刻夜深,叔嫂之间多有不便,因此劝了两句,这才起身离去,刚出了大门,文仲山脑子凉快了一些,顿时就觉得方才李明姬神色不对,心中隐隐就觉得不妥,立刻扭头回来,刚到门口,就听里面咣当一声,文仲山心说不好,赶紧将房门撞开,就见地上倒着一个木凳,李明姬果然是三尺白绫,整个身子已然挂在房梁之上。
文仲山吓得赶紧上前,此刻也顾不得叔嫂有别了,文仲山上去一把就把李明姬紧紧抱住,用力上抬,把李明姬抱了下来,好在李明姬才刚挂上去不久,意识还没丧失,此刻一见被文仲山救了下来,顿时如同疯了一般,手脚在文仲山身上脸上不停抓打,嘴里喊道:“你放手,干嘛救我,我要去见蒋郎和我那万里孩儿!”
文仲山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说什么也不松手,紧紧将李明姬抱在怀里,任由李明姬不停捶打,嘴里喊道:“王嫂珍重,王嫂珍重,就算你不顾自己,也要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考虑斟酌啊!王嫂珍重啊!”
直到文仲山连喊了三次之后,才发觉李明姬不再用力挣扎,就觉得李明姬浑身瘫软,紧接着就听哇的一声,李明姬一头栽在文仲山的怀里,放声痛哭,如同江水决堤一般,直哭的是死去活来。
文仲山这时不再解劝,任由李明姬在怀中放声哭泣,等李明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已经完全脱力之时,文仲山这才轻声宽慰道:“王嫂,如今王兄只是下落不明,说不定还存于世上,嫂嫂如果寻了短见,一尸两命不说,万一将来有一天王兄真回来了,问起嫂嫂和那未出生的侄儿时,孤用何言答对于王兄呢?”
李明姬悲声渐弱,好半天嘴里念道:“炮轰入海,百丈深崖,就是神仙也没有那生还之理?你又何必这般欺骗于我。”
文仲山叹道:“嫂嫂,就算不幸,王兄就此归天,但是嫂嫂你肚中还有他的骨血,为了孩子,你也不能寻此短见啊。”
李明姬浑身颤抖不止,勉强将手放在小腹之上,眼中又涌出泪水,说道:“那个当娘的能狠心眼睁睁看着自己孩子死呢?更何况他还尚未出生?只是,只是想当初他父在日,何等荣华,尚不能保全我那万里孩儿,如今转眼间,家破人亡,他父兄皆死,这世间如今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在这等世道下,还怎么存活,就算生他下来,恐怕也难活过那一年半载,与其让他生下来受罪,倒不如让他随我一起,去了那世,与他父兄团聚。”
文仲山双手紧抱李明姬,振振有声说道:“嫂嫂这是哪里话来,王兄他是为渤海而死,既然将嫂嫂和孩子托付于孤,孤岂能让你母子无依无靠,嫂嫂如不嫌弃渤海国小民弱,孤愿意将王兄之子视为己出,无论此子是男是女,今后就是孤的亲生孩子,孤百年之后,就由他接这渤海王位,不知嫂嫂意下如何?”
李明姬万万没想到文仲山竟然说出将渤海江山传给自己肚中之子,愣了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好半天才勉强挣脱了文仲山的双手,吃力地挺起身子,双眼望着文仲山,就见此刻文仲山双目恳切,望着自己,眼中尽是爱恋之色,心中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文仲山对自己并非只是单纯的叔嫂之心,一时无措,不由得心中又是悲戚,又是慌乱。
原来这文仲山自从见了李明姬,此后只要闭上眼,眼前就是李明姬的影子,脑子里心里都是李明姬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就觉得这李明姬从头发梢到指头尖都是那般美的不可方物,就好像这李明姬一下子长在自己心中了,无论如何也遣之不去,挥之不散,他就如同中了毒一般,日思夜想,脑子里时刻都是李明姬的绝世容颜,此刻情难自禁,就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三诺()
尽管文仲山爱煞了李明姬,但是奈何二人叔嫂有别,有时自己想的辛苦,也不免暗自叹息,自己虽贵为一国之君,后宫也有不少佳丽,渤海虽然比不了朝鲜,更比不上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