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无邪揣着手，笑眯眯的看着三妖，“继续啊，怎么我来了你们就不聊了？”
牛大力和豹老三一起看向鹏万里。
鹏万里皱起两条英挺的眉毛，沉声道：“我们瞒着你，是不想让你难做，但你既然都已经知道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你是个什么意思，直说罢！”
柯无邪略觉好笑的看着他：“我们都一样，为什么你能和大力和老三商量，到了我这儿，就觉得我会难做了？”
“我们不一样！”
鹏万里摇头，“我们拿苏北当朋友、兄弟、恩公，唯独你，拿苏北当君王！”
牛大力忽然插了一嘴，“东家。”
“唔…对…”鹏万里点头，“你当苏北是东家！”
柯无邪没有纠正鹏万里的意思，他偏着头想了想，又道：“好吧，那我换个问题……你为什么会认为，这个事会让主上感到为难？”
“因为他是人，我们是妖！”
鹏万里不假思索的说：“他再视我等如手足，但事若涉及他们人族修士，他也难一视同仁。”
柯无邪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你说主上待我等如手足，却对他这么没信心？”
“不是有没有信心，而是……而是……你懂我的意思！”
鹏万里试图跟柯无邪把这个问题跟掰扯清楚，但他的口才离能说会道差得的确远了点，努力了半晌，还是放弃了。
他相信柯无邪是懂他的意思的。
柯无邪真的点点头，“我懂，但你不说，主上怎么会懂？而且你想过没有，无论你怎样瞒着他，这事儿最后都会落到他身上……他拿你当手足，你却这样对他，他会多伤心？”
鹏万里似乎早就把这个问题想得很清楚了，毫不犹豫的说：“一妖做事一妖当，事儿做完了，我自会亮明旗号，不会牵连到他的！”
柯无邪摇头，“你没懂我的意思……你觉得以他的性子，会在乎旁人怎么看他么？”
“我的意思是说……”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你去杀人报仇却瞒着他，他不会觉得你从未当他是手足吗？”
鹏万里愣了愣，不说话了……这个，他还真没想过。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接受了自己不善谋划这个事实，无奈的说：“那你说怎么办吧？”
“很简单！”柯无邪毫不犹豫的接口道，看来也是早就已经想好了对策，“直接告知主上。”
“告诉他？”鹏万里怎么都想不通，“这种事，能告诉他？他能同意？”
“我不知道！”
柯无邪耿直的让鹏万里抓狂，“我只知道，就算他不同意，他也不绝会拦着你。”
……
“什么？”苏北惊讶的看着眼前的柯无邪和鹏万里，“你们要去万妖楼报仇？”
鹏万里抱着双臂，绷着张脸也不说话，就像是全九州都欠他九百万灵石一样。
柯无邪也没指望鹏万里能跟苏北说清楚，主动揽下了给苏北解释的任务，“是的，您是从那里救下我们的，您还没忘吧？”
苏北皱起了眉头。
柯无邪要不说，他真要忘记了……
想当初，他初入天行派，什么都不懂还举目无亲，傻傻的跟着古六通出来接私活赚灵石……当时他们来的，正是这座浮华坊市，接的，就是那家名为万妖楼的商号的押送任务，而柯无邪、鹏万里和牛大力他们，都是当时他和古六通押送的货物。
如果当时要不是因为中途被载物山前任内门大师兄王子丹派的人截杀，他当时说不定真把柯无邪他们全送到另外一家坊市去了。
现在想起来了，苏北心里的第一反应，是满满的愧疚……这一年多以来，柯无邪和鹏万里他们跟着走南闯北、厮杀不断，连黑曜山那种戒备森严之地都豁出性命陪着自己一起闯，自己却连他们的大仇都忘记了。
“无邪你有计划了么？要出动多少人手？我和大黄干啥？你直接安排就好了！”
苏北径直说道。
鹏万里心里顿时有一万只草泥马奔腾而过……
苏北你是认真的么？
你一个人族修士帮着我们这些妖怪去杀你们人族的修士，真的好么？
你真的不需要再好好的想想么？
他浑没意识到，他们这些日子跟着苏北东奔西跑，砍杀那些从北边来的同族时，也没手软过……
柯无邪却无多少意外之色，或者说，苏北的反应，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他之所以会心悦诚服的忠诚于苏北，就是因为苏北论事不分人妖、只看善恶的坚持。
“人手的话，万里兄弟的本部妖军，就已经够了，只是要麻烦大黄兄弟去压阵。”
柯无邪、鹏万里和牛大力他们，作为最早跟随苏北的妖怪，现在随着苏北自身力量的壮大，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柯无邪现在是苏北的军师，长君天内两千妖族的一切，包括妖军的整训和头领的任命，都归柯无邪管。
而鹏万里和牛大力，则是长君天内唯一成形的一百妖军中的两名头目，各率五十名妖兵……可不能小瞧了这五十名妖兵，他们修为最低的，都相当于霸体境的真我修士，其中更不乏修为比鹏万里他们还高，只是脑子不甚灵活的通玄妖将！
而且那一百妖军个个身负灵器级的战甲，手持灵器级的战刀和大盾，数次和数量相等的黑曜山小股妖军正面厮杀，都没落下风！
自断岳派玉碎一战之后，岭北修行界评价一个势力的最好的标杆，就是黑曜山妖军。
能与黑曜山妖军打个不相上下的，差不多就和大派世家的弟子一流了！
只是黑曜妖军，有三万之众，黑日妖王之下，还有八大齐天妖帅！
而苏北砸上了所有家底，连带着东奔西跑的做打手，才从两千妖中砸出了这么一支一百妖的小股妖军，而且其中最强的，还是大黄……
这差别……
“没问题，等大黄回来我就跟它说……只要大黄，不要我去么？我觉得我现在也挺能打的！”
苏北挺不好意思的说道。
鹏万里一听，掉头就出去了。
苏北奇怪的看着他出去的背影，问道：“鹏老四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
柯无邪拢了拢双手，笑眯眯的说：“他只是去找个没人的地方，重塑一下三观。”
苏北：“？？？？”8）
第二百四十四章 杀与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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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喧嚣了一整天的浮华坊市在夜幕下渐渐归于沉静。
浮华坊市作为天行派地界上，仅存的几座还能正常运转的坊市重镇之一，在断岳派玉碎之战后，涌入了大量无处可去的低阶散修，往常只能容纳两三千修士的雅致坊市，硬生生的被两三万低阶修士挤成了车水马龙的赶集现场。
人多了，就容易出乱子，坊市管理处很有先见之明的启动了宵禁制度：戌时一过，还敢在街上瞎晃荡的，一律抓捕，按照妖怪奸细论处！
乱世当用重典，浮华坊市的宵禁制度在修士中虽然很不得人心，但和自己小命的安危比起来，些许束缚，当然也就是浮云了……
是以，月上三竿之时，浮华坊市的街道上，除去一些穿着浮华坊市制式法袍的管理人员，就只剩下一队队披坚执锐的妖军踏着坚定步子来来回回的徘徊。
没错！
浮华坊市这一届的管理人员很有想法，竟然敢安排一伙妖军来抵御另一伙妖军。
嗯，如果不是前方屠妖军防线不断抽调各个坊市的人手，这一届浮华坊市的管理人员，估计也不敢这么有想法。
……
苏北拖着剑刃上满是豁口的玄岳重剑，仰望万妖楼商会高高的院墙，小声问柯无邪：“有什么计划？”
柯无邪笑：“无需计划，平推即可！”
“哇哈哈……”大黄咧着嘴大笑：“这本老爷喜欢……”
它的话都还没说完，一双手已经落在它的脑袋上，一顿猛搓。
嚣张霸道大魔王范儿的大黄老爷啥瞬间破功，一脸生无可恋的仰起脸看苏北。
苏北你是不是对本老爷尊贵的脑袋有什么特殊的爱好？你再这样会失去本老爷的跟你讲……
说话间，数十名妖兵从黑暗中跃起，跨过高高的院墙，落进万妖楼商号内部。
不多时，万妖楼内陡然爆发出强烈的白光，站在苏北身边无聊得直摇尾巴的大黄见状，“嗖”的一声就溜了进去，眨眼间就没了影子。
柯无邪见了却没着急，从腰间储物袋摸出一个拳头大的青铜小钟往天上一抛，手中掐着法诀念念有词。
青铜小钟迅速垂下一道淡淡的灰色光幕，将整个万妖楼商会包围起来。
“这个就是你上次花大价钱收来的那个清心钟？”
苏北打量这个光幕，好奇的将手伸进光幕内打个响指，竟然没有听到丝毫声音。
柯无邪点头，“属下实力不济，厮杀上帮不了主上，只能想些歪门邪道的法子，助主上一臂之力……此钟有收音神效，有了此钟，以后再行闯黑曜山那种险招，就有更多可供算计的余地，减少我们的伤亡。”
苏北点了点头，说了一句：“不错，这笔灵石花的值！”
黑曜山那一战，是苏北心中的痛，亦是柯无邪心中的痛。
他们都在为了不再遭遇黑曜山那一战的无力境地，而努力的变强。
说到这里，万妖楼内突然炸开一片刺目的银光。
“大黄兄弟动手了！”
柯无邪躬身对苏北做了一个“请先行”的手势：“厮杀差不多也该已经结束了，请您移步。”
浮华坊市无齐天，大黄出爪，自然所向披靡！
苏北用眼角瞥了他一眼，懒得再跟他掰扯礼节的问题，扛起玄岳重剑就大步往万妖楼内走。
……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苏北踩着鲜血，面无表情的走到战场中心，扫视了一眼，就见到大量作仆役和小厮打扮的低阶修士，被一个个凶神恶煞的妖兵用战刀架着脖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走进来，都无人敢抬起头看他一眼。
而少数几个穿着华丽，不是管事就是客卿家伙，不是已经变成了尸体，就是躺在地上有，正在变成尸体……
苏北扫视了一圈儿，见死了的和快死的，一共也就十来个，心里隐隐的松了一口气。
这次的事情，是鹏万里和柯无邪两妖合计决定的，苏北没怎么过问，担心自己说多了，鹏万里和牛大力心里不舒服。
现在看起来，鹏万里还是给了自己面子，要不然以他的杀性，只要是他胜，就绝对不会留下一个活口！
放心了，苏北就朝正在阁楼里翻箱倒柜的大黄招了招手，示意它出来跟自己回去，“无邪，没什么事儿我就先回去，煮好宵夜等你们。”
柯无邪心里明白苏北今晚跟过来的目的，闻言躬身行礼道：“主上先请，属下会收好手尾，决不会留下什么后患。”
“嗯，你办事，我放心！”
苏北应了一声，拉上大黄头也不回的走了。
……
鹏万里提着滴血的三叉戟，缓缓从黑暗中飞出来，落到柯无邪身旁。
柯无邪：“几座地牢都检查完了？还有多少活着的兄弟姐妹？”
“没有活的，那些杂碎见商路断了，运不出去，就把他们全杀了！”
鹏万里将目光从苏北离去的方向收回来，再看周围那些跪在刀下瑟瑟发抖的仆役和小厮时，身上流露出的暴虐杀意直接吓得好些个直接尿了裤子。
“他们怎么处理？”
柯无邪迟疑了一下。
他知道鹏万里在等自己说一个“杀”字。
他也知道这些人无论他怎么处理，回去后苏北都不会再过问。
他慢慢扫过周围那些跪在刀下的仆役、小厮，一贯温吞如水的眸子竟然也有些发红。
他告诉过苏北，他未被万妖楼抓住之前，躲在一个小山村里做教书先生，教稚童识字明理。
但他从未告诉过苏北，万妖楼的捕妖队在抓他的时候，顺手屠了那个世外桃源一般的村子，上至八十岁耄耋老妪，下至两三岁的幼童，一个都没放过……
原因？
或许是因为那些父子两代人都承他启蒙的淳朴的村民，记得他的好，拿着锄头镰刀来保护自己的时候，冒犯了那些高贵的修士大人……
但柯无邪更倾向于，是那些村民太弱了啊。
弱到好像只有挥挥手，就能灭杀一大片……当杀戮变得如此轻松，而又不需要负任何责任的时候，人比妖更恶！
这样的商会，会有人无罪？无辜？
处淤泥而能不染者，几何？
……
柯无邪天人交战许久，最终，他闭上了通红的双眼，抬手轻轻拍了拍了鹏万里的肩膀：“送到长君天当苦力罢，大力不是一直嘟囔开荒差人手么？”
鹏万里拿三叉戟的手捏得“咯吱咯吱”作响，好几次都有忍不住要抬起手来，但都被他死死的克制住了。
恕，比杀，要难，难百倍，千倍。
最终，鹏万里咬着一口钢牙走了，什么都没说。
柯无邪轻叹了一口气。
他何尝不想全杀了解恨？
但苏北以国士待他，他如何能做这种违逆苏北本意的事？
第二百四十五章 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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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苏北来说，鹏万里他们掀了万妖楼，不算是一件大事。
他已不再是雁刹关里那个命若浮萍的小乞丐了，杀人与死人，只要他问心无愧，便可心安理得。
但对鹏万里、牛大力，乃至柯无邪来说，这件事的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们是妖。
黑曜山的妖也是妖。
他们和黑曜山的妖军连番厮杀，死的，可都是妖！
某种意义上，那都是他们的同族！
凭什么？
就凭他们和苏北的交情？
交情再深，也不至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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